《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36、三十六

　　明在台面之上，卫应成似乎不打算以现任大唐游骑将军的身份与他们起冲突。沈袭云带着叶霜尽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皆是不语，气氛看似凝重至极，叶霜尽亦不敢吭声，直到他与沈袭云回到府上，叶霜尽才终于有从卫应成手底逃脱的感觉。
　　沈袭云看着眼前的小少爷，良久，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会去找他。”
　　对方话语里的不悦相当明显。叶霜尽抿了抿唇，仿佛是犯了错被抓包的孩子一般，低垂着眼眸，闷着声音，言辞磕磕绊绊地，试图解释道，“我……我只是想问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少爷话音低了下去，他不安地抬眼看沈袭云，见对方两道眉仍无松开的意思，便又慌慌张张开口，“我没别的意思……”
　　焦灼的辩白却被沈袭云干脆打断，“结果呢？他可有把真相告诉你？”
　　像是突然有一只手扼住他的咽喉，叶霜尽一僵，声音戛然而止，最后失落地摇了摇头。
　　“你坦诚相待，对方却是深于城府。”沈袭云合眼，又断然继续说道，“那是个注定要陌路的人，你还在试图追寻什么？”
　　“……”
　　明知沈袭云生性如此，可这一番话里的嘲讽意味仍是让他觉得有如被针刺拷问——他试图迈出步伐，却又恍然意识到眼前的道路早就断裂开来，卫应成亲手划下了这道鸿沟。他还在试图追寻什么？是一个早不复存在的同袍？还是一个曾经带着同袍面具的敌人？
　　叶霜尽垂头呆滞地站着，双唇嗫嚅，艰难地发出了声音。
　　“对不起。”
　　甚至没有确认这一声是否传到沈袭云耳旁，叶霜尽向后退开了一步，最后转过身，顾自离了院子。

　　叶霜尽那样低落地离开了。沈袭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大概是把话说重了，当时便有几分忐忑，却未没追上去。如今从白马寺再回到洛阳城里，一看入了夜，又担忧叶霜尽是不是还难受着，便没回自己府上，掉头往浩气盟营地转了圈。
　　“嗯？”郭丰疑惑着眨了眨眼，“霜尽没回来过啊。他没在白马寺？”
　　沈袭云一愣，便道，“我才从白马寺回来的，他不在。”
　　“这么大个人也走不丢……应当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我同你一道去找吧。”郭丰从沉思里头跳出来，正打算动身，沈袭云却先拦住了他。
　　“罢了，我去找便好。现浩气盟人手皆在白马寺，据点仍需郭兄看守。霜尽也不会离开东都地界，巡城的人应当见过他。”沈袭云停顿一会，又道，“霜尽回据点里的话劳烦传个信来。”
　　沈袭云策马离开，只是，他沿着洛阳大大小小的街道都转过一遍，皆未见到叶霜尽人影。今日巡逻的几队人他也一一问过，都答是没看见过叶霜尽。不知寻了多久，夜空中也不知何时布满了阴云。沈袭云抬眼一望，正好有一滴落在了他眉间，初冬的寒意浸满骨髓。
　　再过些日子大约就要下雪了。
　　郭丰那也没消息。叶霜尽能去了哪里？终于是掩饰不住焦虑，他变得有些提心吊胆起来，心里一面暗自祈祷着别出什么事才好——
　　马匹踏过桥头，道路旁的林子里忽晃出一道金光来，原是绷着的心弦此刻更是警惕无比，对方手里的剑泛着寒芒，沈袭云下意识的以为是敌，横出长枪几乎便要动手时，两边却忽得都愣了一愣，停在原地。
　　“怎么是你……？”
　　“你怎么在这？”
　　两边同时了开了口，便又是一愣。沈袭云回过神，见叶霜尽怀里还抱着一个昏睡的小姑娘，便望远处瞥了一眼，果真见着火把的光，便大致了解了情况。于是沈袭云并不多话，跳下马来，摘下身后披风披到叶霜尽身上，再将两人抱上了马，“回去再说吧。”
　　沈袭云出现得及时，叶霜尽方从对方的追捕里逃脱，便松了一口气，又用披风将怀里的小姑娘裹紧了些，与身后沈袭云说道，“这孩子身上带伤还发着高烧，怕是经不起太久颠簸，我们回据点去找阿湄。”
　　“嗯。”沈袭云牵着缰绳，令里飞沙掉头，往内城方向跑去。马匹跑的速度是有些快，他便伸手揽着叶霜尽将人扶稳，问了一句，“你受伤了没？”
　　“没，我溜得快。”叶霜尽回过头去，朝沈袭云扬了扬嘴角，眼里有几分得意。

　　好在回纥人也没追上他们。回到浩气盟据点，江湄给那小姑娘敷了伤药，打算施针，于是一干大老爷们便退出了屋子，合上了屋门。
　　郭丰看叶霜尽平安无事，便叹了一声，“刚沈兄说找不见你人，我们还担心你出什么事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叶霜尽抓了抓脑袋，开口解释，“我想着出去转一圈透透气，哪知道刚好撞见这个小姑娘……救人要紧嘛，就没来得及与你们说。”
　　“你没事就好。”郭丰说着，一面又在心里掐了下时辰，觉得差不多了，又道，“我去看看药有没有煎好。”话落，便转身往厨房方向去。
　　廊中留下他与沈袭云两个人站着，屋檐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让人也跟着心静了下来。时间在屋檐下滴答的雨珠里走了一会儿，沈袭云的声音才落在耳旁。
　　“抱歉，之前是我不好，把话说重了。”
　　叶霜尽闻言有些发懵，皱了皱眉，便开始回想沈袭云说的是哪件事。对方见他反应不过来，才提醒了一声，“我说卫应成的事情。”
　　他这才记起来，沈袭云的话的确是让他有些难受，这才跑出去散心。但看对方这么道歉了，叶霜尽着实觉得，沈袭云其实也没说错什么，都是实话罢了。
　　正犹豫如何开口间，听沈袭云又道，“刚才我找不到你，我以为你生我的气跑了。”
　　“你当我三岁小孩？”
　　原先他还觉得有些过不去，如今见着沈袭云向他低头，叶霜尽嘴上不服，心里却着实尝到了甜头。他双臂抱胸扭过脸去不理会沈袭云，但装了会样子，又乖乖地回过头来，承认道，“我没生气，我后来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是对的，我把卫应成想得太简单了。我虽然还是很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不过现在这个节骨眼，我要是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念头掉了链子，会很麻烦的吧。”
　　借着透过纸窗的烛火，沈袭云依稀见到小少爷脸上有些红。
　　他轻笑一声，“小少爷莫灰心，若我告诉你现在有机会能让你查一查卫应成的过往呢？”
　　“嗯？”
　　叶霜尽立时抬眼盯住沈袭云，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
　　“卫应成之前背叛天策府转投狼牙军，如今又忽然归降李唐，加之他在暗中为回纥人布棋局，我认为这其中别有阴谋。”沈袭云点了点头，让叶霜尽确信了自己听到的话语。“所以我打算将他的底子查探清楚，也好明白他到底是何目的。”
　　沈袭云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心软了许多，尽管并不像自己的作风，但最后却是顺着叶霜尽的愿望改了自己的计划。他也承认，这一刻他望见叶霜尽眼底惊喜的亮光，他便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哪怕是为小少爷铺了一条道路，也让他心满意足。
　　“有需要的话我会喊陆猫来帮你。”沈袭云抬手，笑着揉了揉叶霜尽的发，话音里挂起平日的那分蔫坏蔫坏的调子，“所以傻少爷不用傻乎乎地跑去人家贼窝了。”
　　“你……你才傻！”
　　这套对叶霜尽仍是受用，小少爷只像只炸毛的猫儿，抬手想要挠沈袭云一爪子，却又被对方握住手腕，拉过来吻了一吻指尖。叶霜尽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理智脱了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好这时听见身后郭丰喊了一句。
　　“霜尽！热水也烧好了！你刚从外头回来要不打点去洗个澡？”
　　叶霜尽这便从沈袭云手里抽了回来，应声到，“噢！这就来——”
　　话落，便转身准备去打水回屋洗澡，可刚迈开没几步，叶霜尽忽然想起什么，便停了下来，回头望着沈袭云。他刚才人在林子里，遇见沈袭云后对方又把自己的披风给了他挡雨，说实话他没怎么淋着雨，要淋着也是淋到沈袭云身上了。
　　小少爷犹豫了一会，觉得沈袭云比他更需要洗个热水澡，于是启唇道，“你要不要也来洗下？”
　　还没等叶霜尽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沈袭云已然噗嗤一声地捂着嘴笑了。
　　叶霜尽见对方这个反应，自己也稀里糊涂的，直到沈袭云走到他跟前，刻意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旁问了一句，“哦？要我和小少爷一块洗个鸳鸯浴？”
　　“……！”
　　这下有趣，那本就涨红的脸，现在更是一眨眼就红到了耳根。
　　“你想到哪儿去了！”
　　叶霜尽几乎就想要给眼前人来个一巴掌，顾忌到自己还是个男人不能像个姑娘似得娇羞，这才作罢，但也再不管对方要不要洗热水澡之类的，被气得转身就走，临走还不忘骂一句“流氓”。
　　夜已深，沈袭云不便在浩气据点里多留，便向叶霜尽借了伞告辞回府。
　　这一天的事总算告一段落。叶霜尽把自己泡在浴桶里，脑袋里梳理着今日发生的事情。想到沈袭云时，心里便是一阵五味杂陈，恼得他又把头埋进了水里，让气泡随着吐吸浮上水面。
　　跟个傻瓜一样在水里憋了好久的气，然后抬起头来，那整张脸都漾着红。眼里氤氲着水汽，视线还是模糊的，可脑海里沈袭云的样子，却是越来越清晰了。
　　于叶霜尽而言，这真是倒霉死了。

　　小少爷又失眠了。
　　叶霜尽想了又想，觉得这事他不好意思开口问江湄，等同于不能问郭丰；要他直接去问沈袭云本人，肯定又会被对方一番戏弄；不过好在，他还有个好兄弟柳承礼。于是小少爷顶着两个幺儿似得黑眼圈，第二天一大早便爬起床，勤奋地抢了郭丰的活儿，将沈袭云那边送来的物资送往白马寺去，顺道去寻他的好兄弟。
　　“承礼，我问你……”叶霜尽将将开口，又刹住话端，先改口道，“先说好，这事你不能和别人说……”
　　“……”柳承礼见叶霜尽神秘兮兮的模样，甚是不解，也只好先答应下来。
　　柳承礼点了头，叶霜尽又酝酿了一会儿勇气，才敢开口，“承礼，如果有个人，整天欺负你，但是又很可靠，那他……你说这人是……对你是什么想法？”
　　叶霜尽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感受——沈袭云仿佛无时不刻不在找他麻烦，以至于他见了这人就想要撅起嘴嫌他太烦；可沈袭云也无时不刻在为他着想，以至于他总觉得唯有呆在对方身旁才是安全的。
　　柳承礼一挑眉，立刻反应了过来，“你说沈袭云？”
　　而叶霜尽心思被道破，言语一噎，虽极不情愿，但也只好承认。
　　“沈袭云自浩气恶人相争时起便相当针对你……我也非说他对你不怀好意……他曾像是捉弄你，可自入洛阳城之后，我又觉得他对你并非捉弄那么简单……更像是……”
　　柳承礼的话尾在这里消失，他抬头非常严肃地望着叶霜尽。内心猜想是沈袭云有可能喜欢叶霜尽，但又不敢如此轻易断言，生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且他虽与燕峥相恋多年，可情况到底不同，无法拿来做参考。
　　如是他斟酌了许久，最后打定主意，摇摇头致歉道，“罢了，我本身也是个木讷的人，感情之事我不敢妄加论断。霜尽若是觉得不明白，不如直接去问沈兄吧。”
　　小少爷沮丧地一低头。
　　问沈袭云，他哪有那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