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西楼主

58、真想

　　这些天各种变故接踵而至，楚灵自己都忘了当初拿唐明义做挡箭牌，推掉长安提亲的事。此时突然听母亲提出来，她完全懵了。
　　夫人看着她圆睁的双目，有点伤感，“你别怕，这是娘的真心话。虽然娘不知道你喜欢唐校尉什么，但你从小就聪明有主意，他定是有让你倾心之处。你若是真心喜欢他，娘会成全你们的。”
　　楚灵心跳如擂鼓，不知该怎么回答，垂下眼睑犹豫了半晌，才说，“皇后娘娘会生气的。娘，打算怎么婉拒呢。”
　　夫人淡然一笑，“这个你不用担心。感情之事，总要两厢情愿。娘好好解释清楚，皇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会不明白。就算娘娘生气，也不会对我们家怎么样，最多不过失了圣心罢了。我和你爹还不至于拿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去讨好陛下和娘娘。只要你自己拿定了主意，娘总是会护着你的。”
　　听母亲这么说，楚灵心里百味杂成，一股热流从心底往上滚，一直滚到眼底，化做两行泪，簌簌而下。
　　夫人怜爱得抹去她的泪，“别哭了，自从进了这屋，眼泪就没断过。娘只有你一个女儿，只要你幸福，娘有什么不能做的。” 说到这里，想起那个无缘的女儿，心如刀绞。六个月了，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一时间支撑不住。她紧紧攥着楚灵的手，“扶我躺下去。”
　　楚灵忙扶着母亲慢慢靠在软枕上，母亲的手冰凉，略微一动额间就全是冷汗。“你再考虑一下，不用顾忌什么，想好了就跟娘说，” 夫人躺好，喘了几口气，又说，“娘娘亲笔信让太子带过来，我们不能不答复。等太子回建康的时候，我托他把回信带去，婉拒了这亲事吧。”
　　夫人闭上眼，“娘有点累了，你先回去歇歇，等一下再来陪我用饭。” 松开她的手，“让半夏进来吧。”
　　楚灵怔怔得望着母亲的脸，酸楚难耐。娘亲这次受了重创，还要为她去触怒皇后。爹爹一生追随陛下，这些年在苦寒的风陵府戍边，攒下的些许功绩也会因为她而抹杀。还有丹青，墨青的前程，将军府的未来，这一切，真的毫不顾忌吗？
　　说到底，长安并没什么错，对自己也是一片真心。
　　楚灵眼前浮起那张俊秀的笑脸，在阳光下笑着喊她的名字，还有那张亲笔信，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长安，如果知道她的绝情，一定会很生气的，他会怎么做？会迁怒将军府吗？
　　这一切都要被她的任性执念毁去，真的有必要吗？
　　白薇说过，忍一忍，过几年就会淡了，忘了，就算面对面得见到他，也不会那么难过的。
　　楚灵的眼泪滚滚而下，算了，她一个人痛，总好过所有人痛。外祖父说，病人若是长了毒疮，用在烈酒里洗过的，最锋利的银刀飞快得挖下毒疮，再厚厚得糊上一层金创药，等伤口结了痂就没事了，会很痛，但只要能熬过挖疮的那一刻，就会没事的。
　　她伸手抓住母亲冰冷的手，“娘，你冷吗？我给你倒杯热茶吧。”
　　顾夫人迷迷糊糊得睁开眼，“灵儿？你怎么还在，回去歇着吧。我不喝茶，让我睡一会。”
　　“我马上就回房去。娘，我想好了，你给娘娘回信应了亲事吧。我愿意嫁给长安。”
　　夫人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得看着楚灵，“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嗯，我愿意。” 楚灵笑着点点头，脸颊上还有残留的泪痕，“长安对我很好，我愿意嫁给他。”
　　“那你当初怎么说？。。。那唐校尉呢？” 夫人还是不敢相信，支撑着想坐起来，“这不是儿戏，你想清楚了？”
　　楚灵按住她不让她起来，“和唐校尉无关，是女儿一时糊涂骗了娘亲。我并没有喜欢任何人，只是太久没见过爹娘了，不想离开你们，那天娘说起亲事，我就慌了神，胡乱想到唐校尉，因为唐校尉是爹爹的属下，总是要跟着爹的，我以为这样就能永远和爹娘在一起了。” 楚灵早就想好一套说辞，“娘，你跟皇后说，我答应亲事，但是，能不能等三年后再成亲？这三年我要陪着爹娘，在风陵府尽孝。”
　　夫人又惊又喜，一股元气从下往上提起，只觉得浑身的痛都轻了许多，“灵儿，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别顾忌皇后和长安，你和娘说真心话。”
　　夫人满脸的兴奋楚灵都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这决定做得对极了。“嗯，女儿说得都是真心话。我真的不曾喜欢谁，当初拿唐校尉做托辞躲避这亲事，实在糊涂，是我做错了，我跟娘亲赔罪。皇后对女儿厚爱有加，广平王对我也是一片赤忱真心，这些女儿都知道。现在我想明白了，这亲事全凭爹娘做主，女儿没有异议。”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夫人一瞬不放得盯着她的眼睛，楚灵恬静得笑着，回视母亲的眼，从容不迫。夫人看她神色自若，说起亲事和广平王也无一丝羞涩，和那天拒婚时的激动判若两人，还是有点疑惑。不过转念一想，她向来是个大方孩子，如此表现也不奇怪。
　　“好，好，好。” 夫人连说三个好字，嘴角不可抑制得飞扬起来，“你能想明白真是太好了，娘真替你高兴。幸好我不曾把唐校尉的事告诉你爹，不然可尴尬了，看你怎么跟你爹解释。”
　　夫人忍不住笑出声，小小调侃了她一下。楚灵抿嘴笑一笑，“娘睡吧，我回房去了。”
　　“去吧，我也不睡了，让半夏进来。”
　　楚灵把门打开，三名侍女都静静得在外面候着。
　　“半夏进去吧。沉香，你让厨房把我娘今日的菜单送去我房里让我看看。”
　　两人答应了分别去做。白薇看她们走了，才小声问楚灵，“怎么又哭了，夫人的身体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楚灵摇摇头，“娘和我说要成全我和唐校尉，据了长安的提亲。”
　　“啊？什么？” 白薇万万料不到此事又被提出来，吓得脸色都变了，朝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你求夫人的？不是答应我不再胡思乱想了吗？”
　　“是娘自己提出来的。”楚灵看着白薇的脸，顿了顿，弯弯嘴角，“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和娘说了，那都是我瞎说的。我愿意嫁给长安，娘会让太子带回信给皇后娘娘。”
　　白薇刚被她吓得脚软，没想到陡然突变，她自己竟想通了，“你真是这么说的？”
　　“嗯，我何必骗你。”
　　白薇心里大石落了地，抓住她的手，喜极而泣，“太好了，小姐，你能这么说真是太好了。”
　　楚灵淡淡一笑，偏头看向远处，树叶落光了，灰褐色枝干光秃秃的，指向天空，天色阴沉灰暗。她深深吸了口气，泠冽的空气一直深入肺，转了一圈，又被缓缓呼出来，在面前凝成一小片白烟。好吧，这下大家都高兴了。
　　“你冷了，赶快回去，泡壶茶暖暖身子。” 白薇惊觉楚灵冰冷的手，赶紧催她往前走。
　　转过夫人正院的东北角再穿过一小片空地就是楚灵的院门，一个颀长身影立在门前，背对着她们，正抬头看着院门上方的匾额。
　　楚灵住了脚，望着长笑，心情复杂。他来做什么？
　　听见脚步声，长笑转过身，看着她微微一笑，眼中一片晶莹。
　　“听你房里的侍女说，你去给夫人请安了。看来你身子大好了。”
　　楚灵上前几步行了个礼，“多谢殿下，我已经没事了。听白薇说，我昏迷的时候殿下时常来探望，楚灵谢过殿下。” 说完弯腰又行了个大礼。
　　长笑轻笑一下，“我们同被困在沙霾里，也算生死与共过，怎么还这么客气？既然这么客气，还让我在寒风里站着，不请我去你屋里喝杯热茶吗？我可是等了你半天了。” 语气轻松又调侃，与以往的稳重绝然不同。
　　楚灵愣了一瞬，觉得他有点奇怪，也说不出哪里怪。“殿下请。”伸手虚比了一下。
　　白薇推开院门，侧立一旁，楚灵在前和长笑走了进去。

　　楚灵的小院长笑来过好多次，不过都在院子里，这还是第一次进屋。正面三间房都不算大，正中一间会客，摆了一面圆桌并几只圆凳，左右应该是书房和卧房。卧房的雕花门虚掩着，通书房的则是一道垂地珠帘。
　　楚灵刚想请他坐下，长笑突然开口，“天这么冷，白薇去泡两壶热茶来。嗯，我随便什么茶都行，给你家小姐来一壶杏仁茶吧。”
　　抬头对楚灵笑笑，“喜欢喝杏仁茶吗？”
　　她两人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客为主，全都愣住。楚灵睁着眼看他半天，长笑扬眉，嘴角微翘回看她，眼中晶莹如水。
　　楚灵不敢再看，垂下眼睑，低声说，“我不爱喝杏仁，白薇，给我红枣桂圆茶，给殿下泡一壶雀舌。”
　　长笑哦得一声，“你不爱喝杏仁茶？好，我记住了。”

　　等白薇出去，长笑也不坐下，环视一圈，指了指左边，“那是你的书房？我能进去看看吗？”
　　楚灵真是疑惑之极，认识长笑这么久，还从没见过他这么奇怪过，这么。。。不见外。
　　既然他要进书房，楚灵也不能拦着，“当然，殿下请。”
　　长笑真是不客气，一掀帘子走了进去。
　　书房里靠墙两排木架，摆得满满的都是书，和少许几个皮袋，木盒。窗下一个极其宽大的书案，上面摆着笔墨，一块青玉镇纸下面压着一摞玉版纸，书案旁高高的黄梨木花几上是个青瓷香炉，香炉里插着两注残香，屋里一股极淡的梅花香气。整个屋子没什么华贵的摆设，却清爽整洁。
　　长笑微微一笑，这屋子果然像她的性子。
　　他随手拿起一本书，神农本草经，再拿起一本，黄帝内经，连翻了几本都是医书，忍不住笑了，“你这么喜欢医术。”
　　“我除了医术，别的什么都不会。”楚灵淡淡得说，“我娘说，人总要有一技之长才算有安生立命的资格。”
　　“夫人这话有道理。” 长笑赞道，“不过你的医术可不是普通的一技之长，真的可以安生立命。” 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口气。
　　楚灵讶然看着他。长笑对她笑笑，“怎么？不相信我的话？我可是亲身见识过的。”
　　亲身见识过？这话从何说起。楚灵可不记得为太子殿下把脉出诊过。她也不想追问，转过头，“殿下谬赞了。”

　　白薇在门帘外轻声问，“殿下，小姐，茶来了。”
　　长笑扬声道，“端进来吧。”
　　帘子被掀起，白薇托着木盘走进来，盘中两壶茶。房内除了书案没有其他桌几，她只好把茶壶放到了书案上，拿起盘中两只倒扣的茶盅，给他们一人斟了杯茶。
　　白薇背对着长笑，用眼神示意楚灵怎么回事？楚灵皱眉微微摇头，她也不明白长笑今天怎么有时间跑来跟她闲聊。自从离开建康到如今好几个月了，两人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白薇，你出去吧，我有几句话要问你家小姐。” 长笑突然说。
　　楚灵大为惊讶，殿下能有什么事要问她，还要避着白薇。白薇更加惴惴不安。楚灵对太子的心思好容易淡了点，还答应了和广平王的亲事，此时太子要和她说什么？万一楚灵一时没忍住，流露出对他的爱慕，那岂不尴尬之极。
　　她心里阵阵发紧，踯躅了半天，才壮着胆子说，“小姐该吃药了。”
　　“是吗？那把药温着，过半个时辰再端来。” 长笑温和得看着楚灵，“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不知今天他到底要说什么，这么坚持。
　　楚灵无奈，既然答应了和长安的亲事，泰然面对长笑就是免不了的考验。
　　“白薇你去吧。”

　　等白薇退出去，把房门给他们带上，楚灵微微挺直背，看着长笑，“殿下有什么话，请问吧。”

　　事到如今长笑倒有点犹豫不知如何开口了。
　　他沉吟了一下，才问道，“楚灵，你外祖家世代行医，你自己也是学医之人，可曾见过或听说过起死回生之人？“
　　“听外祖父说过有假死一事。病人闭了呼吸，看似与死去无疑，但过了几个时辰又活转过来。但若是真的死去了又能活过来？却不曾听说。” 楚灵说到这里一窒，想起“梦境”里的黄泉孟婆，难道她那时也是假死？
　　楚灵突然意识到长笑是她“死”时唯一在场的人，“殿下为何这么问？” 她面色紧张得看着长笑。
　　长笑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微笑着回答，“我最近见过一个这样的人，她死之前说了一些话，我想知道她活过来后是否还记得说过的那些话。”
　　楚灵的手脚发冷，心渐渐往下沉，她当然记得她说过的那些话。那是她唯一一次大胆表白，难道殿下觉得被冒犯了，要来问罪吗？

　　“殿下说的是我吗？” 过了好半天，楚灵才干涩得回答，“我记得说了什么，是我在痴心妄想，请殿下恕罪。若是可以，请殿下都忘了吧。”
　　“忘了？” 长笑轻笑一声，“为什么要忘了？楚灵，我千辛万苦把你救回来，就是想对你说，那也是我的痴心妄想。”
　　楚灵脑子还是木木了，半天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什么痴心妄想？”
　　长笑走上一步，双手扶在她手臂上，“楚灵，你说想和我在一起，这也是我的心愿，也是我的痴心妄想。我喜欢你很久了，只是，我以为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从来不敢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