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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春波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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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又领一批新人乘花船、渡巢湖,入神娲宫。
这批男人是揭了招美令而被选拔而来,有的年岁比长亭还长一些,环肥燕瘦,各有千秋。金魇夫人并五位宫主口味相异,都得照顾到,每次出宫可得把长亭扎实劳累一番。
金魇夫人连日心情不佳,又倦了宫中那些男宠,这次挑走的人比往常多了一倍,夜夜笙歌。
大宫主金媚外出执行任务,便由长亭依照她素来的喜好留了几个,皆是一派清高傲骨的书生相貌,能诌出几句诗文。
朝四宫主金姽殿里行去时,未入其门,先听其声。长亭禀报一声后,床帐里才稍有停顿,只见金姽松垮垮披衣走出,床帐余热里探出三个男宠的头,看向新人的眼神里有妒忌、有解脱。
金姽头一遭抢在金琯前头择人,自是精挑细选,绝不遗漏。此番十余人里,有一杨姓男子她颇为中意,立于人群中如一匹高头骏马,胸肌健达,像练武之人,体力应为上佳。
可在她撩拨之下,惟此人委顿淡漠,似不能用。金媚便也作罢,放走了他。
双胞胎六、七宫主挑走四男后,将长亭支走。不知殿内发生了何事,只听得男人们此起彼伏的痛苦哀嚎声,待长亭领人离开后,才知——除了杨男本就不举未遭毒手以外,剩余留给金琯挑的男宠皆被双胞胎残忍捏碎囊袋,如同废人。
长亭唏嘘不已,叹息出:“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他独将杨男带入金琯的小鸠宫,小鸠宫里一片冷清,轻言细语亦能荡出回声。杨男不解问道:“不是说十宫主最受金魇夫人宠爱么?”
长亭又叹:“从前的确如此。可自从……”
自从揭谛海之事惨败以来,金琯处境便艰难无比,眼见有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将葆光剑夺回,却因被那沈清酒戏弄,带回一柄假剑,在金魇夫人面前便彻底失了宠爱。
金魇夫人最懂如何惩罚人。金琯视她如神、唯命是从,心眼偏又是个狭隘的,不愿与姐妹们分享母亲的宠爱,事事争先,在神娲宫里树敌无数。从前金琯办事得力,便就由她而去,如今竟被一个纨绔子弟耍得团团转,愈加不中用。便故意将金琯冷落,使她饱尝被欺辱践踏之苦,好生长点记性。
长亭一戳杨男胸膛:“这下你满意了,入了小鸠宫,也还得看你自身本事。”杨男笑道:“有劳长亭公子。京城的宅子已置办好了,你常去看看。”
长亭道:“十宫主的床可不是那么好上的,牢记那些个忌讳。”
杨男垂首羞笑,低言:“能多瞧她几眼,我便知足了。”
——这杨姓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澜沧剑派掌门之子杨钰。抛弃名门正派继承人身份,隐瞒父母亲朋师门众人,他揭下招美令属实荒唐至极。可一想到翠林客栈里对那观音般女子的惊鸿一瞥,杨钰便甘心到底做那千古罪人。
金琯没在小鸠宫里,是因去了金姽的春波宫。
晨间,金姽遣贴身男奴来请;夜里,金琯秘赴春波宫。臂粗的一排香烛烟气袅袅,熏得满室旖旎,金姽独躺在透风洞下的暖榻里,一束冷冷月光从头顶贯照裸足,白玉般通透。
“十妹妹,你可真是难得到我这儿来,换做以前,怕是多看姐姐一眼都嫌费事。”
“四姐姐这话说得生分。我素来最敬你和大姐姐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何曾生过过节?”
金姽笑道:“井水不犯河水——那是因为姐姐不敢争你的井水,所以只敢喝河水,倒叫妹妹误会我爱喝河水了。”
“四姐姐大费周章邀我来此,不会只为说这些废话罢。”
金姽从暖榻上起身,食指尖挑起金琯下颌,和气道:“我还是喜欢看你高傲的样子,这才像你。哪怕地位一落千丈,你也不对任何人卑躬屈膝,真是讨人喜欢。”
“请四姐姐打开天窗说亮话。”
金姽扶住她肩膀悄声道:“我有法子让你重拾恩宠,你愿不愿意?”
“说来听听。”
“大姐姐半个多月没回岛,在外面可是帮母亲做一番大事呢。只不过这件大事有两截儿,她做成了一截儿,就快回来复命了;后面那截儿是个长远差事,你若办得好,便可与母亲平分秋色,甚至日后独立出去也并非难事。”
金琯轻蔑一笑:“如此好事,四姐姐怎舍得给我?”
“咱们十个姊妹里头,十妹妹是最有本事的,你能办好的事,旁人不一定能办好;若你都办不好的事,旁人只会做得更差。姐姐向来不高估自己,什么任务做得,什么任务做不了,心里都有数。瞎揽活儿只会将自己陷入危境,连这点都看不清楚的话,不就和那对双胞胎一样了么?”
金琯赞许:“四姐姐果真是至极聪明之人。”
“聪明归聪明,哪里及得上十妹妹不仅人聪明,做事亦厉害。”
“四姐姐帮此大忙,妹妹惭愧,不知可有能为姐姐尽心之处?”
金姽贴脸于金琯,眼波流转,语音绵绵:“听闻妹妹与那‘酒痴公子’颇有交往……”
金琯侧眼看她:“你想睡他?”
金姽掩面而笑:“沈清酒国色天香,天下女子皆神往心向,姐姐从未听过谁的美名有那般盛大,垂涎得紧,可惜一直没机会得见。他真如传闻所说,一夜百次郎?”
金琯想起沈清酒那张风流浪荡的面容,只叹金姽眼瞎,不过倒与她相衬般配。
“一夜几次我不知,长得祸国殃民倒有几分。四姐姐所求之事,我必为姐姐办到,将他送到你床榻,伺候你舒服。”
金姽笑道:“十妹妹办事,我自是放心的。”
她全数相告:
金魇夫人野心日大,欲在江北独占鳌头,首当其冲的便是沈泽山庄麾下的云晖堂。若贸然与云晖堂起冲突,近乎与半个武林为敌,恐怕先遭横祸的是自己。查探云晖堂数月,摸清府上底细之后,便想出一条毒计——
云晖堂掌事人乃云中雷,其二弟云中鹰辅佐,兄弟二人素来亲近,没什么大嫌隙。好就好在,两个粗人皆为好色之徒,曾因一娼妓差点撕破脸面,后来云中雷气怒下失了分寸,将娼妓奸死在床,此事才告一段落。
要离间兄弟二人,美人计便是上上策。
这项差事本可交与金琯,可那时金琯在揭谛海办事不力,须以葆光剑为重,便交给了金媚去做。
金媚先是与云中鹰巧遇,使的是“英雄救美,美人报恩”,而后睡出感情,令其欲罢不能,主动论及嫁娶之事。待到回云家见长辈之时,私底下同云中雷暗送秋波,再秘密幽会,暗示自己对其一见钟情,与云中鹰的婚事心生后悔,愧对云中鹰。此后郁郁寡欢,欲一死了之,惹得云中雷心疼不已,索性去找弟弟敞开直言。
在云中鹰面前,便是痛诉云中雷觊觎自己美貌,霸王硬上弓,遭了玷污。自己敬他如兄又惧他淫威,只敢哄骗他,违心说一些爱慕之话。云中鹰一听哪里了得?擦亮兵器,只等云中雷从沈泽山庄议亲归来,同他做个了断。
金琯问道:“纵使云家兄弟残杀,群龙无首,可沈泽山庄自会来兜底,神娲宫此时接手云晖堂,岂不是明目张胆了些?”
金姽轻笑:“我的好妹妹,母亲是何等慧黠之人,你我怎猜得中她心思?”又言,“云家还有一个三妹妹,叫作‘云中凤’的,常年待在家里,没几个外人见过,容貌成谜。母亲的意思,是让自己人假扮成云中凤,继承云晖堂。明面上,云晖堂还是云家人的;暗地里,却已是神娲宫的囊中之物。徐徐图之,将那云晖堂的产业和势力转移到神娲宫座下,这才是压轴大戏——偷梁换柱!”
金琯目怔口呆,如冻在原地。金魇夫人心计之深、思虑之重,她简直无从想象。定一定神,问道:“方才你说云中雷赴沈泽山庄议亲,乃何意?”
金姽道:“议沈清酒与云中凤定亲之事。”
香烛燃到末端,火光忽猛烈晃动,闪过金琯面容。
“我若假扮成云中凤,岂不是要与那浪荡子成婚?”她陡然迟疑不定。
金姽叹道:“十妹妹,我可巴不得接这样的任务,从白天到晚上,非把那沈清酒睡够不可。你倒好,真不近男色?”忽又笑道,“与他同房若令你为难,姐姐乐得代劳,灯一吹帘一拉,他哪分得清谁是谁?”
“只不过么,如今你备受冷落,如何从金媚手里抢过这件差事,就凭你自身造化了。”
金琯谢过金姽,替她将燃尽的那一支香烛续上,于夜深人静中离开了春波宫。行在滴水声清晰的钟乳石洞穴里,忽觉身后悄然跟来了一人,步伐节奏熟悉。那人同她一起走进小鸠宫,石壁上的灯盏微微照亮他嗔笑的面容。
“琯琯,想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