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人》南风酱

1、虞姬自刎

　　凌乱的木质座椅散乱在地，暗红色的地毯上皆是瓜果壳垃圾。这样说出来会显得这地方有很多人来过，其实若不是这个老剧场突然开始分发了免费的戏票，那些瓜果壳都不愿意留在这么暗淡的剧场里面。
　　二楼与一楼的情况截然不同，二楼清清冷冷，毫无生气。你若是仔细嗅嗅二楼的气息，看看二楼的样子，你就会明白二楼一尘不染干净无比。即使没有人会来二楼看戏，但顾澜杉每天都会清扫二楼。他总是在想着，万一看戏的人太多了呢，万一一楼满了呢。他总是这么浑浑噩噩的幻想着。别人告诉他一楼空位置很多不需要用二楼，他听后笑笑置若罔闻，继续每天坚持着清扫，只是偶尔叹道：“会满的…”

　　顾澜杉看着地上丢弃的入场券，蹲下身拾起。入场券就是一张长方形的小纸片，上面用红字写着入场券三字。触目惊心的红色，惨淡无光的白色，还真是相呼应。
　　他在掌心内捏了捏纸张，不柔不滑，边缘还有些碎齿。
　　这是顾澜杉第一次做出这种不经过思考就做出决定的事。
　　顾澜杉不太清楚这个时代的人，口口声声说着要保护老祖宗的文物，但是从来没有人来看过戏曲。他们做不到来剧院，也做不到在家里听曲，从来没有人认认真真从头到尾的看过一场戏。
　　顾澜杉看过戏曲盛世，也经历过像如今的一败涂地。

　　顾澜杉叹了口气，弯下腰收了下红衣的下摆，停下了拾捡垃圾的动作，拉来一张檀木花椅静静的坐了下去。静默了一会儿，又拉来一张檀木花椅放在身旁，起身倒了两杯茶水又静静的坐下看着戏台。
　　顾澜杉只觉得满身疲惫，大脑里面有股热潮让他想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在静默中轻啜了口清茶，喉咙沙哑疼痛不堪。他瞥到旁边的雕花铜镜，脸上红妆已经乱的不成样子，镜中的他满面苍白色，嫣红唇齿间吐出的却是声声长叹，哀绝花腔。眉目间还有点当年虞美人的神采，如今的他萧条像个乌江绝望崩溃双目通红自刎身死的虞姬。

　　霸王在营内回答虞姬道：“妃子之言，句句有理，孤若迟迟不敢出兵，岂不被天下诸侯取笑？”
　　顾澜杉喃喃道：“现在你若迟迟不敢出来见我，被取笑的不是你是我。是我那非人的感情，是我那无处安放的烦扰情绪。”
　　“我并非在躲你。”
　　“冷清戏台上，独留虞姬自刎乌江，看客散场也不见霸王。”
　　“你这又是何必？我早就对你说过，这戏曲压根就没有人听你还唱唱唱。”
　　“你分明知晓…若是这场戏你来，不会成这样的…”
　　来人冷声道：“你这话还真是抬举我了，谁不知道京剧最后的传承人的是你？那些看客哪里是来看我的，分明是来看你虞姬独舞的！我来不来都没有关系！若不是我从旁人那边听闻，说剧场免费发放戏曲券急急忙忙的想来阻止你，你以为我会再来看你？我是怕你把这剧场和京剧彻底糟蹋了！”

　　顾澜杉想站起来为自己辩解，却发觉双腿无力，有一种虚脱感只得挥挥手疲累道：“林宇，当初你说你对京剧感兴趣，我便跟着你去喜欢京剧。你要学唱戏，我便跟着你学。你说你要去拜师去正宗的学堂学，我便跟着你去。你说你要演霸王，我便跟着你演虞姬。你说你这一生只想演一个角色要把这个角色演透彻，我便跟着你一生笃定虞姬。我一点点在追赶你的脚步，希望能够离你近一点。我的人生就像这戏曲一样，就像虞姬一样，从来没有过别人，只有你，都是你。可如今，我才知晓原来这戏台上只有我一人入了角色…”

　　被称为林宇的男子身藏黑布后，听闻这话语气也不再那么冲。
　　“我知道。父母说京剧传承人少之又少没前途，是你去寻人去求人收我。没人愿意与我搭戏，没人愿意演虞姬，是你对我伸了手。我自私的想一生钻研一个角色，自私的强迫你也是。”像是懊悔又像是自嘲道：“澜衫，是我当初的一心执意害了你…只可惜，你是真虞姬，我是假霸王。我做不到从始至终，师父走后我才发觉。我想演的不是霸王项羽，我想演的是林宇。我喜欢的不是虞姬，也不会是顾澜杉。从今以后，你守着你的戏台，我演我的人生。”

　　说罢黑布一动，人声消失。
　　有的位置人等了又等，茶了热了又热，还是没能等到看戏的人。
　　这个老剧场太旧了，他也太旧了。

　　霸王听到了四面楚歌，不由惊道：“……妃子啊，看此情形，今天就是你我分别之日了。”
　　顾澜杉强撑着起身倒掉了干冷的茶水，低笑唱道：“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一颦一笑都像极了当年的虞姬。又感到脑中一晕，唱腔颤颤抖抖。顾澜杉捡起地上的硬木尖块，在自己脖颈处摸了摸，镇静淡笑道：“此番出兵，倘有不利，且退往江东，再图后举，望大王自己多多保重。”

　　说罢，虞姬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