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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大学作文4之游戏规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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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学算卦的都不是好东西。”
“你说呢?”
“是的。其实不学算卦的又何尝有几个好东西。”她漫不经心地
问,我随口说。今天的天气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过分,就像她。我狠
狠咬了一口脆皮,嘎吱吱用牙碾着冰的竖茬,之后用舌头沾了沾嘴唇
上的巧克力,略有了些满足感。
我记得有人调笑我的时候说“他又去给人看手相面相了。”因而
下意识地避开这类书,我总是很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另外也认为这
是封建迷信,不屑为。因而沈文琳称我为“算命先生”时,我竟有些
不快,但她明显没看出来。我不想怪她,只是算了两个多小时,的确
有点累。我放下笔,沈文琳把一半剥好的桔子塞进我手里,故作神秘
地问:“你一定有女朋友了吧!” 我含着桔子说:“你怎么什么都
知道。”她幸灾乐祸地叹了口气。我装作顺口问:“又怎么了,捡多
大便宜似的。”“这都是命”她拉着长调,“你不是有一个想法嘛,
就是让我在我们校帮你做点铺垫,看来这是用不着了。”我暗暗后悔
刚才充面子,笑了笑说:“认识认识也无妨,现在兴全面出击,重点
突破。何况也不一定非做那种朋友,具体说说。”沈文琳在对面床上
坐下来,说:“对了,你还写诗吗?”“当然”“她也写诗”“女的
差不多都会”“她可不是一般诗人,她已经发表一百多首了,在《星
星诗刊》,《诗歌报月刊》什么的,听说省报上也发过。”“是吗?!
说不定我认识。”“还有,听说她爸爸在青岛,还是老板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沈文琳放下桔子问:“怎么?后悔了。”“哪里,
反正也高攀不上,我就放心了。”
那次的雨并不讨厌,可能是因为我占了个座。64路一向很慢。
沈文琳居然不在,我后悔来时没算一卦,只好到班级去碰碰运气。
但愿这位大小姐能看在天气的份上学会儿习。班里果然有人,但不是
她,我只看了她一眼,便产生了极好的印象。她倚在门口,略带娇慵
地问:“找谁?”“沈文琳”我一定有点脸红,这毛病总让我一副做
了亏心事的样子。她似乎看了出来,带着些调笑的口吻问:“一定有
急事吧?”我知道她一定误会了于是脸更加红着想解释,却又没法解
释,结果弄假成真,她掩着口,轻轻笑了一下,让我进去,我在第一
排靠墙的位置坐下,她马上从后排拿了一个坐垫给我。然后在我的横
排坐了下来。我拘谨地望着黑板,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她,她左手支着
下颌,似乎也正在打量我。我既有些后悔又有些兴奋。教室里空荡荡
的,只有两个人。“文琳找导员儿去了,一会儿就能回来。我跟她是
好朋友,嗯……你是哪个学校的,怎么以前没见过?”我稍微笑了一
下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学生?”她似乎仰了一下头说:“你这样子,
只能做学生。”不知怎么,我竟有些赞同。我小心地把头自然向左转
了转,外面雨下得正大。“我是粮专的”“噢我知道了,你就是文琳
常说的那个大才子吧!”其实我对自己的评价并不是很低,但每当别
人夸我的时候我总会有一种极不自在的感觉。就像别人是在讽刺我,
这简直是一种病态。我说:“没什么,只是爱乱写着玩儿。”“呦,
还这么谦虚,我可看过你的诗,感觉良好,早就想见一面了。”我心
里暗暗感谢沈文琳。我转过头问:“你喜欢格律诗吗?”
“那当然。对了,半个月前你来过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她眼睛眨了眨说:“你会算命吧!”
“其实谈不上会,我也是刚学的。”
“听文琳说你算得很准。碰巧那天我去大连了,真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算。”
“真的啊!!”她的眼睛更亮了,腮上浮起两个浅浅的酒涡儿。
我忙别过眼神,站起来问:“有纸和笔吧。”
“有”她说着随手递过一本稿纸和一支钢笔。然后把凳子向前挪
了挪,问:“还用什么啊?”
“你的生日”
“1975年10月11日”
“是阴历?”
“嗯”
“那你是几点生的?”
“我妈说是五点半,我爸说是六点,谁知道。”
“没关系,都是一个时辰。是早晨吧。”
“对!”
我从包里掏出《万年历》。
她看见这本书一定有些好奇,我不用看就可以肯定。
我在纸上飞快列出:
乙卯 丁亥 癸亥(空子丑) 卯
山火贲 山雷颐
——— ———
— — — —
— — — —
———0 — —
— — — —
——— ———
官鬼寅木 官鬼寅木 白虎
妻财子水 妻财子水 滕蛇
兄弟戌土 应 兄弟戌土 勾陈
妻财亥水 兄弟辰土 朱雀
兄弟丑土 官鬼寅木 青龙
官鬼卯木 世 妻财子水 玄武
我在上面用笔做了几个标记,然后问:“你想先听什么?”
“都有什么?”
“这是你的终身卦,你想知道什么里面就有什么。”
“太好了!嗯……先看看官运!”
“真是与众不同,我们班的女生都是先算婚姻。从卦上看,你官
运极旺……”
“能多大!?”
“要是不犯错误,准能混进中央。”
“真的啊!”她又露出有点天真的那种表情。我说:“放心吧,
就是小心点作风问题。”她瞟了我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我忙岔开话
题:“下面说婚姻。”
“不行,官运还没说完呢!”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娇嗔,我笑着
看了她一眼,继续说:“你这官,恐怕不是自己得来的,一方面,是
你父亲帮忙,主要是用钱买。”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接着又说:“你至少有两个兄弟姐妹……”
“你真神啊!!我有两个哥哥。”
我不禁有些得意:“你的两个哥哥都不高,其中一个性格非常好,
差不多人见人爱,另一个则沉默寡言,工于心计。但他们都很听你的
话。”
“你真太神了!!”我不用抬头就可以感受她钦羡的目光,于是
假模假样地谦虚:“这算不了什么,我只是初学而已。”
“学什么都靠悟性,又不在时间长短。接着说。”
我沉吟了一下,“你两个哥哥身体不算太好吧?”
“对,是有点。”
“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将来你最好住得离他们远点,否则他们
难免疾病缠身。”
“为什么?我们感情一直很好。”
“怎么说呢,人属五行,互有生克,常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就像那些有克夫克妻命的,谁又想克夫克妻?反正你离他们近了就会
无形中影响他们健康,岂不是害了他们!”
她略有些沮丧,我说:“下一个说婚姻?”
“还是先说财运吧!”我笑着摇摇头说:“你可真是志向远大。
好吧。你的财运也很旺,但不如官运。通常你得财不费力,损耗不大,
但有二忌,一是财有名无实;二是因比肩劫财,主要是在口舌官司方
面。切记!”她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反正又有钱又有官,这一辈子
是不用愁了。”我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她懒懒地问:“婚姻呢?”
我振了振精神说:“你最不让人嫉妒的就是这个。”然后我有些幸灾
乐祸地说:“你有90% 的可能要结两次婚。”然后我直视着她,她脸
色迅速恢复过来,带了些无奈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说呢。
我以前也算过几次,都说我婚姻不吉——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说呢。”
我停了一下说:“其实命运是可以改的,你信不信?”她点点头又摇
摇头。我赶忙解释:“世上的事当然有一些是不可以更改的,比如说
你不能更改明天的天气。但如果你知道明天自己要出车祸的话你就完
全可以避免——只要你躲在屋子里,怎么会被车撞到呢?但如果说命
运不可改也是正确的。因为你知道明天要有车祸或许就正是命运的安
排,因为所谓命运,本就是难以把握的。但又并非完全不能把握,因
为命是你自己的。”她无声地笑了笑,我看得出她眼中的感激,也看
得出她有些相信了我的解释。我有了一些轻松和自豪,又接着说:
“你的丈夫身高在1.78以上……”“你是说哪个?”我笑着说:“两
个都是。其中一个性格耿直,也许好斗;另一个则是心计深沉,为人
奸雄。”她皱着眉头,似乎在记。过了一会儿抬头问:“那你猜猜我
性格?”“生性多疑,工于心计。”我一本正经。她捂着脸大笑起来,
一头长长的黑发滑下。我说:“对不对你自己说。”“那,还有什么?”
“从《易经》爻辞来说我回去再查一查,但你一生不会太平稳。前半
生得人相助,而后半生则受制于人。”她舒了一口气说:“完了?”
“完了。”“看来文琳是直接去打饭了。”我把书装进包里,站起身
来,说:“我也该回去了,认识你很高兴。”她也站起来,用手把头
发挽到耳后,微笑着说:“你还没有认识我呢。”我笑笑问:“能告
诉我你的名字吗?”“你算一算”我笑笑说:“算出来了。”“叫什
么?”我夹起包说:“下回来再告诉你。”说着向门口走去。“你就
这么走了?”我停下来。“能麻烦你陪我吃饭吗?”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街上已是华灯初照。地上的雨渍反射着灯
光,像宫殿的长廊。
“你喜欢吃什么?”
“随便一点吧!”
“那怎么行?我吃饭可从来不对付。再说是我耽误你吃饭的。”
“小心我一次把你一个月的伙食费消灭。”
“真的!那可要拜托了,我爸和二哥一见面就埋怨我太会省钱。
让他们没面子。”
我有些惴惴地问:“你一个月花多少钱?”
“哦……要是不买衣服的话顶多一千三四百。”
我差点被口水呛住,过了一会儿说:“的确不是很多,比我一学
期用的还少三四百呢!”她有些天真地笑了笑。
“这家饭店的活鱼和‘八仙过海’都不错,我来过几次。”我精
神一振,暗暗高兴。
我仰躺在床上,一面有滋有味地吃着绿豆饼;一面心旷神怡地研
究《情殇》,老五的小天鹅圆舞曲惬意的响着。我不时满足地闭上眼
睛,连懒腰都懒得伸了。这时墙上的传呼瓮声瓮气地叫了起来,这根
本打扰不了我的雅兴。老五和它对喊了一阵,然后喊我:“老七!你
的电话。”我坐起来,大声喊道:“来了来了。”一面手忙脚乱地穿
衣服,随后纵身下床,穿上拖鞋,跑出寝室。
我平息了一下,拿起电话:“这么慢,是不是还没起床呢?”沈
文琳的声音。我笑着问:“你怎么知道,对了,我上次去找你你不在。”
“喂,怎么样?”沈文琳明显压低了声音,我随口问:“什么怎么样?”
沈文琳咯咯一笑:“装什么糊涂,就是你的那个曾华倩啊!怎么,刚
勾上手就想甩,想当陈世美二世是不是?”我给她搞得一头雾水,可
怜巴巴地说:“这罪名可不好随便乱加,我还没出嫁呢。”“别耍滑
头”一向爱笑的沈文琳居然没笑。“你以算卦为名,欺骗未成年少女,
让人家一次就花了六百多元,之后一走了之,音信……”
我急了:“喂!这可关系到人格问题,你要慎重!一我不知道那
次用了那么多钱;二是她主动请我的……”
“这么说是她勾引你了?……”
“喂喂,那也不是,我是说纯属巧合,这个……”沈文琳沉默了
一下,说:“那你过来一趟吧,要快点。”
“她叫什么名字?”我问。“柳云。”
“其实都是沈文琳的事。”我让冰糕棍旋转着飞到垃圾箱边。
“那个电话是我让她打的。”
远远的我认出她,她的那件连衣裙在阳光下发着细碎而柔和的光
芒,走近时我还看见她头发上别着两个绿莹莹的蝴蝶一样的发卡。我
觉得自己是一个想欠债不还又碰巧遇到债主的人,为了掩饰我问:
“你今天有空吗。”我后来认为这句话蠢得要命。她直视着我,里面
有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我忙笑了笑。她手腕上挂着个不知是什
么皮的包,我多看了两眼,并最后认为那一定是哪条不幸的蛇的皮,
但是哪种蛇我不知道。“你吃饭了么?”又是吃饭,明显的陷阱。我
的床上还有两块绿豆饼和一袋豆沙馅的高级面包,多么美好的一顿早
餐!我强忍换了两次车的饥饿,说:“才吃完,要是知道你找我,我
一定不会吃。”她挺开心的笑了,问我:“算出来了?”我扬了一下
眉毛说:“当然,原来咱们是一个姓。”“才不是呢,我又不姓王。”
我笑着说:“那是我记错了,柳云怎么会姓王呢!”她撅着小嘴嗔了
一句:“死文琳,叫她不要说嘛!”我说:“那是你想亲口告诉我了?”
这句话一说完我就觉得有点过于轻薄,她只是悻悻地说:“反正你都
知道了。”我脸色一正说:“就当我不知道,请问你叫什么?”“我
叫柳云,柳树的柳,云彩的云。”她的脸上露出有些天真的笑意和那
对浅浅的小酒涡。我呆了一呆问:“找我有什么事吗?”“陪我去趟
国贸吧,我都一周没去了。”她用的是一种商量的口吻,我不好拒绝,
实际上我对逛商店兴趣不大,这是没有恋爱经验的表现。我感到心跳
有些加快,我说:“我也正想去……真巧。”
我们坐六路小公汽来到人民广场,下车时我死活付了那两块钱,
然后我们路过工人文化宫。我问她:“还常写诗吗?”“不常写了,
你呢?”(我以此更确定了她就是沈文琳那次提起的人,真是天网恢
恢。)“我呢……到这以后一共就写了四首多点,城市不太适合诗的
生存和发展。”我说完之后觉得这两句话特酸,就把头扭到一旁偷偷
笑了一下,又一本正经地转过头问:“你说呢?”她想了一想说:
“也不完全是。当然 对你来说或许是的,你是写古体诗的。能不能
念一首给我听听。”
“好,就念一首短的吧。这首诗我还没拟题目,请多指教。”
花去余香渺,
人归细雨濛。
画楼春色重,
谁笑作倾城。
“小心车!”柳云猛拽了我一把,一辆出租车与我擦肩而过,我
着实吓了一跳。柳云更是脸色煞白,怒冲冲地瞪了我一眼,把我的胳
膊用力甩开,我赶忙赔罪,一迭声的对不起,她又使劲白了我一眼,
问:“你的诗为什么总这么难懂!”我得意一笑,说:“这叫深度,
跟现代诗一样浅薄多没意思。”她有些不高兴地看了我一眼,说:
“谁说现代诗都浅薄,以偏盖全。”我说:“是啊,我忘了还有你,
那就除你以外。”好在国贸到了,她顿时来了精神,拉着我的袖口随
着人流往里挤,像个第一次来这儿的孩子。
她在时装里钻来钻去,不一会儿便抱着三件衣服和一条裤子走出
来,然后一古脑儿堆到柜台上,我看到其中一件沙料夹克很大,便起
了疑惑,于是开玩笑说:“这件不行,我都能穿了。”她似笑非笑地
打量了我一眼,然后轻声说:“本来就是给你买的。”我一时有种说
不出的感受,略笑了一下,然后说:“真对不起,我不能要。”不知
为何,我想起妈小时候告诉我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要的话。我的心没
来由地痛了一下。她有些羞窘,用左手紧紧攥着右手,有几秒钟我们
都没有说话。“嗯……听文琳说……你有女朋友了。”这个沈文琳,
真是的。可是你柳云又怎么能问我这种尖端问题!“其实——没有的
事,更何况就算有的话她也不能不让我穿新衣服啊!再说根本就没有,
我敢发誓我是第一次陪——陪像你这么大的女孩儿到商场。”我忽然
感到心里一热,她抬起头,直定定地盯着我的眼睛,随后垂下眼帘,
笑了一下说:“反正又没付钱……你看这件女士西装怎么样?”
我在玉制品柜台前站了一下,她也停下来,问:“你喜欢玉?”
我点点头。这里的玉都很漂亮,有几次我来国贸只是专程看玉。我指
着其中一种说:“和氏壁大概就是这样的。”那种玉是圆的,中间有
一个小指头粗的孔。其中一个发着碧莹莹的光,明显好于其它几个。
她问:“这种玉是戴在腰上的吧!”
“应该是吧。”
“小姐,请您拿这块玉看看。”她手指着那块玉。营业员小姐递
过玉的同时递过一根红线, 她问:“多少钱?”
“45元”“付过钱后,她用红线把玉穿了起来,又打了一个死结,
接着便朝楼下走,我急忙跟上,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突然
发出一阵大笑,周围的人不解地向这边看来,她捂着嘴转过身,却又
笑了起来,我被她的情绪感染,也莫名地笑起来,她止住笑,眼里透
着笑意问:“你知道人家为什么笑,就跟着傻笑!”我一下子板起脸,
问:”为什么?“她用手指勾着玉上的红线,晃了晃说:”我在想你
脖子上套着这块玉走路的样子,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我用手摸了摸串在一起的铜钱和玉,果然是很沉。柳云问:“你
还戴着那块玉?”我没回答,但我想我一定苦笑了一下。
那天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我犹豫了一下,然后顶着包冲了出去。
到东北师大时,我连内衣都湿了。
柳云在传达室见到我时,一脸惊奇。
我等在寝室门口,柳云进去后,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类似于起哄的
欢呼声,我更加感到不安。因为我从没来过柳云的寝室。门开了,一
个圆脸长发,很纤弱秀气的姑娘探出头说:“请进。”我慢步走进,
调解了一下表情。我不敢到处乱看,但已知道屋里共有七人。除了柳
云都倚床看着我。她正翻自己的柜子,我有些手足无措,好在她很快
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件毛领小皮大衣对我说:“坐啊,别客气。”其
他几个象才想起似的纷纷让座,柳云把我拉到里面靠右的下铺,然后
命令我:“把外衣脱下来……”我大红着脸笑了笑说:“不用了吧,
没事,真的。”边上一个留短发的女孩儿笑着说:“人家是关心你。”
刚才给我开门的那个姑娘一本正经地说:“四姐,他内衣也湿了,要
不……我们一会儿再回来”话没说完就大笑着逃到一个穿白衬衣端庄
稳重的姑娘的后面,一面告饶:“四姐,看大姐份上就这一回,四姐……”
柳云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把那件皮衣给我披上。我忙岔开话题,
问:“柳云,复习的怎么样了?”柳云叹了口气说:“还能怎么样!”
那个秀气的姑娘慢慢凑上来,小声问:“四姐……不是说好了嘛!……
四姐……”柳云故意板着脸道:“八小姐,我恰巧忘了。”她可怜巴
巴望了我一眼,我问:“是什么事?”柳云漫不经心地说:“她们几
个要找你算卦。”“给我先算吧!我的几个姐姐不会跟我争的”一屋
的人都笑起来。那个留短发的女孩儿笑着对我说:“我们老八早就对
你崇拜得不得了,先是文琳,后是老四,她做梦都想找你算卦,要不,
现在早到地摊上去了。”她假装没听到,只对我说:“我是1976年阴
历5 月13卯时生的。”一直不出声的大姐笑着说:“小八,这么容易
就把八字给人家了,不怕将来后悔?”她哼了一声说:“人家早不知
道有多少了,还在乎我这个?”我说:“以前的我都忘了,但你的我
一定会记住。”她嫣然一笑。我无意中感到柳云的目光有些异样。
我铺开纸。毛衣的皮领上隐约有一丝淡淡的发香。
柳云挎着一个坤包。身着一套水绿色的连衣裙。在那里亭亭玉立。
午后的阳光分外燥热,我看见她脸上有一层极细密的汗珠,这使
她的脸显得更加妩媚,我不由眯起了眼。
对于我的迟到她并没有什么表示,一如我对她把见面的地点选在
亚细亚很不以为然,但却绝不说什么。
我们一前一后走进冷饮亭,对面坐了下来。她叫了四杯可口可乐,
然后自顾用吸管慢慢地吸。
午后的时间如可乐,缓缓消失,直至像当初就不曾有过。连痕迹
都已淡薄。这样不知多久。
柳云抬起头,用一种柔柔的目光注视我,我对她笑了笑。她突然
说:“谢谢你。”我问:“为什么?”她缓缓转着手里的纸杯子,过
了一会儿说:“我和其他的朋友在一起时,从没这么安静过。”我心
里复杂地动了一下,轻声说:“这也不能怪他们,谁让你打扮得那么
迷人,让人看了就想……”她用右手撑住下腮,直盯着我问:“想什
么——”我向后仰了一下头说:“——想多说几句话……”她抿起嘴,
恨恨瞪了我一眼,然后头转向别处,用右手的食指勾玩着耳边的秀发,
不再理我。我忍住得意,忙赔罪道:“我不是有意的。”柳云笑了笑
说:“你以为我生气了?”我说:“没有。”柳云问:“我们认识多
久了?”
我说:“一个月多一点。”
“谈谈你的事好么?”
“你想听什么?”
“谈谈你是怎么写出那些爱情诗的?”
我问:“你读完是什么感觉?”
柳云想了想说:“我要是说了你可别生气——我觉得你好像从六
岁就开始恋爱,要死要活被好多人给抛弃了好多次。”说着她大笑起
来。我陪着苦笑了几声,说:“虽然尖刻,但绝对精确。”柳云收住
笑,正色道:“但说真的,我是很欣赏你的爱情诗的,甚至是——敬
重!我想,不管有没有爱过的人,读完你的诗,都会被感动的。你的
诗里,情是一种无怨无悔的绝望和一种无条件的宽容。你知不知道,
我自从读过你的诗后,就想……无论如何也要认识你…和你成为好朋
友……”我静静地战栗了一下,但我竟十分坦然,我只感到自己不是
自己,可是,一切都那么真实,自然。因为我看到夕阳的余辉滑过我
的肩头,映在她柔柔的明眸之中。
花开花落以后的事物
像我绵绵不断的雨丝
为你花朵般的真诚
我必须告诉你
我曾经是一片云
在一片月光下消失
又在另一片月光下出现
追逐远去的太阳已很久
竟没有谁能解释
我为什么在雨中泪流满面
当一种花期已播撒在大地
流浪中的我正伴你走过短暂而漫长的秋季
花开花落以后的事物
冬季已近
两天以后,我接到柳云的一封信,信上只有这一首诗。
中午下课,我到公用电话亭去打电话,但四次都占线,我只好回
寝室,刚一进楼就听有人喊:“王强,电话!”我接过听筒时一阵紧
张和惊喜,但里面传来的是沈文琳的声音:“喂,是王强吧,今天下
午你到国贸来一趟,下午两点。”
“行!我一定准时!”我不假思索。
事实上,我不到一点半就到了。
一面看表,一面等人。我莫名地有些心焦,我于是又怀疑她已经
来了。这时已是两点过五分。我原来一直在台阶下,现在开始一点一
点向上挪,是倒挪。一辆桑塔娜出租车在不远处停下,我略有些紧张,
但车上下来的少女虽然也楚楚动人,衣着秀丽,却不是柳云。我看着
她慢慢走近,草织的凉帽在她圆圆的脸上勾勒出忽明忽暗的阴影,和
她脸上的白皙形成一种波动而平静的诱惑。我下意识地把目光拉回,
放到下一辆出租车上。“你在等人吧!”她把草帽略向上推了推,我
愣了一下,随即认出她来。
“文琳突然有急事,就托我来了。”我停了一下问:“柳云呢?”
她沉吟着说:“我来就是想同你谈这件事。”
我靠在国贸饮料亭的椅子上,说:“恐怕沈文琳并不是有事,假
如你要说的事就是她要说的事,这么短的时间怕是交代不完吧。有什
么让她这么为难。”她没有回答,反问我:“四姐给你去过信?”我
点头。她又说:“你本应从那封信上看出来……”我嘘了一口气,说:
“我现在心乱得很麻烦你亲口告诉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两天到底会发生
什么事柳云怎么了?”她似乎斟酌了一下,说:“她病了。她的——
男朋友从广州专程来看她,他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后来他们似乎吵
了一架。四姐回来后眼睛红红的,晚上,我又听见她偷偷地哭……”
我努力定了定神,抿了一大口可乐。听她继续说:“在寝里,我和她
关系最好——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想和柳云怎么样?”我心里一乱,
低声说:“对不起我还没有想过,不过我认为我们会成为好朋友——”
“你算的卦很准,是吗。”我一愣,说:“也不尽然。”“我要劝你
一件事,你最好放弃这行儿。女人大都信命,也喜欢算卦,但却没人
会为此而嫁给算命先生——你给柳云算那卦,坏就坏在她太信了,而
你又说她丈夫的特征同你不一样。我真不知道你自己信不信!”我把
头仰了一下,说:“谢谢你提醒我,不过,我不想因此承认算卦是一
种游戏。”她举起可乐:“爱情又何尝不是游戏?难道你会只为结婚
而谈恋爱么?因为你能算出你妻子的特征,以后甚至能算出她是谁。
爱情同其它游戏一样,有自己的规则。爱情的规则最主要的就是:不
能知道结果。你已经犯规了。”我深深沉浸于她的话语之中。“不过,
我知道她很喜欢你……她有很多男朋友,你知道,她各方面条件都很
优越。在广州的那个,是个开公司的,几乎每个月都要给她邮时装,
他们以前是同学,关系也一直可以。但我想,她是为你才和他吵架的。”
我问:“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她用眼角瞟着我问:“你问这个做什
么?”我说:“我最近刚学了一段平安咒,晚上想念给你听,以示谢
意。”
“那正好,因为我的朋友都叫我小倩,你怕不怕?”
我问:“是哪个倩?”
她灿然一笑,说:“是周心倩的倩。”
我在四食堂对面的寝室楼下伫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直
到柳云出来,她一看见我就低下头,我喘了一口粗气,大步走过去,
抓住她的手腕。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似乎很用力。她
的秀发几乎也象她的人一样两天之内憔悴得变了样。她抬起头,我看
见她幽幽的目光心里一阵酸痛,我问:“你还肯见我?”她甜甜一笑
:“你又骗人,你一定是算完了才来的。”我苦笑了一声说:“我哪
里来得及!我陪你走走行不行,就一会儿……”“好啊。”她脸上露
出很自然的笑意:“不过你要扶着我。”她的双颊带了两抹酡红。
斯大林大街的行人不是很多,天气更好。
我感到心旷神怡,柳云看上去也挺开心。我说:“你只穿这一件
衬衫不会着凉吧。”柳云嘟起嘴说:“都怪你,人家下来得急,在楼
下你怎么不说?你要真怕我生病,就把你的脱给我。”我真的开始解
纽扣,柳云忙抓住我的手,白了我一眼:“行了,你呀!什么都当真。”
我得意一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柳云板起脸问:“那小丫头
跟你说我什么坏话啦?”我假装回忆了一下,说:“有些我记不清楚
了,她主要说她很了解你,说你既漂亮又温柔,既多才又多情——对
了,她还求我一件事——”我故意停下来,柳云果然问:“求你什么?”
“她说你病了之后总说梦话,说是只想见我最后一面……死了也甘心……”
柳云娇嗔着打了我两下,然后用手捂着脸,不住地扭着身子。我也停
下来,顿了一顿说:“柳云,虽然我也——很喜欢你……和我在一起。
可是……但是……你千万别耽误了自己……我反正……没……什么……”
柳云缓缓移开手,轻声说:“我和他吵架另有原因——你不用自责。
他虽然对我很好,也很有钱——可他——要不是他爸爸和我爸爸……
……求求你别提这件事好不好!!!”柳云突然抬起头,呜咽着喊
道。我怔怔地站着,不知该说什么。她背过身去,用手在脸上擦了擦,
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大声,一点都不淑女……对了你给自己算
过命吗?”我愣了一下答:“算过……柳云,我必须对你说明,我并
不象你想得那么清高,我是先受你美丽的吸引,后受你金钱的诱惑,
我很卑鄙,才…”柳云一下子咯咯笑弯了腰,转过身说:“你呀你呀,
还卑鄙呢!哪有哪个男人把这种话说给女孩子听,真是没经验!”我
涨红了脸:“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害你!”柳云止住笑,脉脉地望
着我,说:“就是你喜欢我才不忍心伤害我?那以后呢!难道你要伤
害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孩儿吗?”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着
说:“或许以后……我再也不会说了。”柳云幽幽地说:“有些事
是做得说不得的,谢谢你肯对我说。我们那天相遇是一种缘分,上天
安排我们相遇我们可以服从,但它又要我们分开我们就偏不听,看它
能怎么样!”我们相视,默默一笑。
我忽然记起第一次和柳云走这条街时的情景,心中不由一热,说:
“以后我叫你‘思’行不行?”柳云睁大眼睛问:“为什么?”我微
笑着说:“我在初中的时候曾发过誓,等我找到一个最好的女朋友时
就叫她这个名字。”柳云红着脸说:“没想到你从小就不老实,也不
知有多少女朋友了……”我急忙说:“我可以发誓你是唯一的,否则
我——”“——哎呀!俗不俗啊!我信你就是了。”柳云说着垂下头:
“反正——就算你骗我——我也高兴……”我轻轻攥住她的手,她的
头垂得更低。我小声说:“我那天第一眼就被你迷上了。”“我知道
——我以前虽然没见过你,但一点都不怕你,就是有点……紧张。那
天,你要是对我——对我说些别的…话,我还真不知怎么办好……”
我晃了晃她的手说:“小思,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柳云抬起晕红的
脸忸怩道:“不许你嘴上叫,只许——你心里叫。”我笑着问:“你
猜出来了?”柳云咬着下唇,过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你真没良心,就请我吃这个。”我小声说:“麻辣豆腐有什么
不好,我最爱吃了。”“好啊!以后我就请你吃这个。”我忙说:
“千万别——我是无产阶级,你是资产阶级,经济状况不同…要不我
就吃点亏,放弃主权,以后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好了。”柳云忽然停下
来,我意识到自己或许说错了什么,转开话头问:“你的病好些了吗?”
柳云淡淡地回答:“没事”我向前凑了凑说:“我知道你生气了,这
样,现在你干什么我都陪着你好不好!”柳云展颜道:“那我要你
陪我跳舞,你说过的不许抵赖……”看着她得意而天真的笑容,我把
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说:“你没生气就好,我陪你去还不行!”
舞厅的氛围果然和我臆想中的差不多,这令我既得意又伤心。
柳云对这里仿佛很熟,牵着我左转右拐到了里面。在软软的沙发
上坐下后,我们开始喝雪碧。我说:“你信不信,我是第一次到舞厅。”
“真的??”“我的观念不知为什么总转变不了——本来,我有很多
机会学跳舞,但是不瞒你说,我一直认为这是男女之间光明正大调情
的一种手段。”“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去占点便宜?”我
哂了一声说:“倒不是我特纯洁——关键是——她们的便宜还不值得
我去占。”我说完这句话后自己也笑了起来。柳云斜睥着我问:“真
看不出,那你跟我来的意思是……我很值得你……”我忙说:“我绝
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不过——和你跳舞…我还是愿意。”柳云红
着脸垂下头,细声说:“早知道你没安好心就不陪你来了。”我拖着
长音说:“小姐——摆明是栽赃,明明是我陪你来的,一转眼变成我
骗你来的了,这我可担不起。”柳云道:“反正是你不好……我教你
好不好?”我板起脸说:“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决定今天不学。”柳
云悻悻地说:“小气。”我微笑着说:“我总得适应一下环境……你
跳给我看好不好?”柳云高兴起来,说:“青岛的舞厅我几乎都逛遍
了,我的‘的士高’很棒,我跳给你看!”一支‘的士高’曲适时地
响了起来,柳云绕过小圆桌时又回了一次头,说:“我只是跳给你一
个人看。”
我仰躺在沙发上。舞厅变幻莫测的灯光使一切都变得朦胧和不可
捉摸,动感美丽的柳云在我迷茫的视线中忽远忽近,渐渐有些不太真
实。
“你在想什么?”“我在想…那天你跳舞时的情景……你那时有
一种惊艳的美。”
“是吗……”柳云似乎回想了一下说:“我怎么不知道。”
终究是快考试了,我深深沉浸于将被抓补考的不可避免的自怨的
悲哀之中。毫无疑问,最后我被自己的理由说服,感到世界依然美好,
阳光依旧灿烂,抓补考的恐惧理应由没被抓过补考的人享受,这便如
一个犯过罪的人只要不再犯就可以得到赞誉,而一个没犯过罪的人却
会被犯罪的顾虑折磨得痛不欲生而不敢对人言。而这种痛苦是与政治
地位的提高及侥幸时间的延长成正比的,想到这些时我觉得未免刻薄
但事实如此。看来选择第一学期被抓补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竟是如此
的英明虽然事实上是老师的决定。什么事都本有正反两方面,有的人
总往不好的方面想,而我则从不跟自己过不去,对于我来说,一切都
是‘淡妆浓抹总相宜’,虽然我并不满足但我仍觉得生活对我的恩赐
很多。
因而别人焦头烂额的时候我却开始游手好闲,甚至更有时间去约
柳云。我的行踪一向诡密,这更增添了我的乐趣。我生活在自我营造
的精神乐园中,罂粟中毒般快乐而不可自拔,这使我想起一年前的高
考,那时天空很蓝,我幻想我坐在明净的教室里,边看一本小说边怀
念自己的情人,但做到后我却感到很平常,甚至有些无聊。或许因为
……七月太热。坐在办公楼后面的石阶上,我长久地沉默。那块玉依
然温凉,穿在一起的铜钱则被我的汗浸湿。我将红线上的结解开,取
下铜钱,然后呈三角形排在手心上,这时我又犹豫了一下,终于静下
心来,默念了六遍,将铜钱在手里晃了晃,一松手,铜钱坠下,我耐
心地等到最后一枚铜钱停下,又一个一个将它们捡回手里……六次以
后,我把结果记到随身带的纸上,然后站起来,长舒了一口气。
“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平静地说。“你的第六感很
灵。我应该告诉你。”柳云说。“等价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也许我不该这么做,我又——算了一卦……”
“是算我们之间的事对不对!?”我惊异于她的敏感和聪慧,于
是回答:“是!好在我——最终没有看结果而且——以后也不打算看。”
柳云忽然舒了一口气,停下说:“真巧,我昨天……也算过……”我
强笑了一下,说:“不会也是算我们的事吧,看来咱们有心灵感应。”
柳云涩声道:“偏巧是的,而且——我知道了结果。”我问:“你什
么时间算的?”“中午…十一点多一点。”那个时间正是我坐在石阶
上摇卦的时间,我和柳云竟同时决定问问上天对我们的意思!!我感
到一阵莫名的厌恶却不知应该对谁我使劲甩了甩头,问:“能把结果
告诉我吗?”“当然能。”柳云轻轻拉着我的手说:“那个人说——
说咱们……始终会很好…很好。”我叹了一口气,说:“很好,我现
在只想知道,你为听这两个很好的字花了多少钱。”柳云甩开我的手
道:“要你管!”接着又一笑说:“不贵,才二十。”我说:“肥水
不流外人田的道理你懂不懂?我已经半个多月没开张了,这你比我清
楚。”“好啦——我以后不乱用钱还不行,有什么就找你算……别生
气了。”我笑笑说:“你放心吧,我什么时候都不会生你气的。”
“真的?”柳云的声音低下来:“怎么一跟你在一起我的成熟就没有
了真的很怪……你说……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何必谈以后呢,以后是老天的事。你想想,每个人的命运都要
天安排,它是不是也很累。”
“是啊,做天还不如做人,要是让我做天,我就不会安排那么多
生离死别。”
“所以你做不了天,能做天的,一定是最公平又最偏心,最善良
又最邪恶,最聪明又最愚蠢……”
“这怎么会是一个人?”
“或许本来就是两个吧——我们怎么会谈起这些?!”
“你毕业后打算干什么?”
“不知道,但一定要挣钱多,我最受不了穷。”
“要是——要是你的妻子挣钱很多,你是不是会当作家?”
“或许不会,虽然我也一直在想找一个有钱的妻子,不用为钱奔
波,安安静静成名,但那样我会瞧不起自己,也会觉得活着没意思……
我想整天忙碌地工作,抽空就看点书,写点小说……妻子如果很有钱,
我保不准也会自卑的。我会一面挣钱一面出书,这很令我向往。”
“你想的倒是满温馨……”
“你呢?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结婚了,我害怕……”
“这样也好,以后见你就不用避着你两个丈夫了。”
“好啊你!”柳云娇嗔着打了我两下说:“想让我一直做你的情
人啊,想得倒美,你养得起我吗!”我眨眨眼道:“当然养不起,不
过你能养起我。”
柳云凝眸道:“除非——除非你也不结婚!”
我失笑道:“要是那样,我们还用得着偷偷摸摸了吗?干脆我们
结婚算了,岂不省事。”柳云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默不做声。我也
不再说话。七月的傍晚依然很热。
这次见面以后,是一个令人焦躁不安的漫长的暑假。
虽然这个暑假雨很多,我的家乡还发了百年不遇的大水。
我常独自打着伞穿着凉鞋去看后街上的大水,汽车缓缓浮动时便
有水浪一个一个传送到岸边,像海。这样,我就可以尽情地想着柳云
了。
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九月的天空晴朗得有些高傲。
我总觉得柳云在哪方面变了,但又拿不出任何能令自己信服的证
据,除了她兴高采烈提起的广州之行。
“这么说,你在广州呆了一个月?”“差不多吧,你看我都晒黑
了,我爸的生意总也谈不完。”我看了一眼她依旧白皙娇嫩的脸,说:
“在青岛时间长了也一样会晒黑的。”
“你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我赶忙笑了笑说:“刚见面,怎么会呢。”
柳云问:“那你假期过得好不好?”
“好,当然很好。”
“好什么呀!我在新闻里边看见你们那发了百年不遇的大水,我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我不怀好意一笑道:“这么希望我死?是不是想另结新欢。”
柳云红着脸嗔道:“要死啊你,再没正经儿人家不理你了!”
我忙转移话题:“那水也的确够吓人的,我们那儿都成江南水乡
了,大家租了儿童公园的船顺街而下,疯狂购物,场面极其感人……”
柳云开心地大笑起来,指着我说:“别说了——受不了了,没想
到你这么会胡扯,哎哟……我……”
我关切地说:“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柳云把手伸给我,
说:“快——扶我到台阶上……我岔气了。”好一会儿,柳云掏出手
绢擦了擦汗,停了一下,递给我,我接过来叠了叠,放进衬衣兜里。
“咦,你拿我手绢干什么?”
“不是你给我的吗?”
“我只是借你用——”“别那么小气么,过两天买一条还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呀,真无赖!”
我得意地笑了笑说:“早知道也好,免得日后后悔。”
柳云垂下眼帘说:“你陪我去趟车站好不好?”
“陪你去哪儿都行,有急事吗?”
“道上说。”
柳云把我领到候车室外的一个等车的老人面前。他长得瘦小枯干,
脸如橘皮。一身粗布衣服。当他盯着我看时我才发现他的眼睛有一种
黑幽幽的亮,我不经意地打了个寒颤,问:“两个月前是您给柳云算
的卦?”老人低下头,并不答话,倏而抬起头道:“小伙子,你命相
不凡。”我笑了一下道:“不敢劳大爷费心。”老人一眯眼道:“小
伙子,听说你也会算卦,是信不着我吧。”他竟一口说中我的心事,
我不得不另眼相看。老人接着说:“你生就福相,多妻之格,命里克
官,中年得势,一生走偏运!”我心中大惊,问道:“大爷是缘何推
算?”老人一笑,“算卦各有绝活儿,但总脱不了《周易》,五行。”
我意识到自己失口,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探。”老人一笑
道:“很好,你很重规矩,这对我们这行很重要。”我问:“柳云上
次算的结果怎样?”老人一皱眉道:“柳云不懂也就罢了,你本身是
学这个的,为什么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糊涂!”我正色道:“既
已知命,何必安命!”“既已知命,何不安命!天机不可轻泄,天意
不可轻侮,学卦不可不知,你和柳云本无多少缘分,何苦勉强。”
柳云站在那里,一副娇弱无助,惹人爱怜的样子。
我抬起头,缓缓吸了一口气,说:“她命里的丈夫不是我;我命
里的妻子不是她。我本不想求姻缘。”老人嘿嘿一笑道:“你何苦自
欺欺人,你会认命放弃柳云?!唯知法者易犯法,你如是常人,和柳
云悲悲喜喜一场也就过去了,你偏知命,一些劫数你算得出,破得了,
而你们命里不该在一起,则必遭大劫难而分离,积祸太多,恐不免死
伤。这又是何苦!”我不由惊出一身冷汗,颤声道:“真有那么严重?!
怎么破解!?”老人一摇头道:“我也没有十足把握,不说也罢。”
柳云轻声问:“是什么办法?”老人怪怪一笑,又是一摇头,说:
“姑娘,你救过我,但我还是不能说。小伙子,命不可不知,不可全
知,切记!……大壮卦上六爻辞曰: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无
攸利,艰则吉。”我苦笑了一下。柳云从包里抽出一百元钱,双手递
给老人,老人一翻眼道:“姑娘当老朽是摆地摊的?”柳云进退两难
两难,红着脸说:“我……不是……”老人依旧坐在地上,道:“走
吧走吧!”柳云还要再说什么,老人只是摆了摆手。我拉了柳云一下,
说:“多谢大爷明训,后会有期。”
转出站前的铁栅栏,我的大脑仍有些空白。
“你信他的话吗?”
“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难道我们真会有什么大灾?”
“有大灾我就算出来了,怕就怕小灾。”
“就在车站走走吧。”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我现在心乱如麻——我想回去——
看看我上次起的卦。”
“好吧。”柳云黯然垂下头,我心里一痛,想说点什么,却只是
叹了口气。这时一辆二十四路开过来,柳云说:“你先走吧!”我摇
摇头。
柳云一喜道:“那你陪我坐六路?”
我又摇摇头,说:“我不想多花那两角钱——我是想先送你走。”
回去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把那张算卦的纸扔出窗外,第二件事是
倒在床上发愣。
我一动也不想动。
再一次见面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你答应过教我学跳舞。”
“那天是你自己不想学的……以后——会有人教你的。”
“你别对我这样好不好!”
柳云不悦地问:“我对你怎样了?”
我冷静地说:“求你不要用这种法子让我们分开,我受不了,
真的,求你别这样!……”
柳云转过身。
她脉脉的眼中蕴着两点晶莹的星光,
似清晨山涧里最纯洁的百合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