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降临 ...
-
女人把头上的发带取下,如瀑的长发铺散开,好久没觉得像这天这么轻松,她忍不住在天台上多吹了吹风。远处的大楼里,有男人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她。女人的容貌虽说算不上特别美丽,但是此刻有种圣洁的意味,睫毛微垂,眉眼间淡淡的笑意让人感觉像是在悲悯世人。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虽然他更想看大楼窗户里换衣服的人。望远镜里,女人在楼顶上随性地走着,她的身影像是融化在了风里,然后被风吹跑了。
衣裙,云彩,长发,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天穹之顶飘去。女人闭上双眼回想起她的一生,却只有四件事留在脑海,父亲离家,母亲上吊,和自己所爱之人的相遇,以及,自己把刀捅入男友小腹时他眼中的同情和怜悯,时间好像过得特别缓慢。她从右手无名指上取下戒指,把它还给了天空。
这是A市某天某个女人的自杀,这件事,迟早会被报纸和人们遗忘。
从数十层的高楼跳下,数秒内即可到达地面,然而她预想中与地面的冲撞并没有到来,她感到自己坠入了某种糊状的液体中,睁开双眼,只见无尽的黑暗。她看到远处有亮光浮动,光明并不是她所希求的,她向黑暗游去。然而,她并没有能够到黑暗,口鼻中涌进了液体,数十秒后女人就不再动弹了。
所谓生命,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
荒原上,流淌着沥青一般黑色液体的河流向东流去,把女人的身体裹挟着运送到了下游。
魔界,北部荒原,青河旁。
青河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是一条河流,宽五六里的青河中流淌的,并不是水,因而两岸鲜有村庄。不过,这里时常有拾荒者光顾,因为青河中有时能捡到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带着金银财宝的死尸,又比如削铁如泥的神兵。做着发财梦的人们在河流两岸逡巡。依靠从河流中捞上来的东西发家致富的故事在拾荒者中口口相传,但真正能够捞上值钱东西的人毕竟是少数,最经常捞上来的是不带分文的尸体。拾荒者们把尸体叫做“殒留”,它们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衣服,面料都十分差,有着不同颜色的头发,不同颜色的皮肤,以及不同颜色的瞳仁。拾荒者们把“殒留”身上的黑泥弄干净,然后就抬着它们去旁边的收购商人那里换钱。按斤两称,一般一具“殒留”收购的价格不会超过一个魔币,在魔界,一个馒头的价钱就要五魔币。
拾荒者中,有一个小男孩,男孩子的家,在距离青河五里开外的村庄。他的家里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家徒四壁。村子里没有足够的可以耕作的田地,他也就只能来到这里勉强维生。他很少能够捡到比较重的“殒留”,他力气不够,也争抢不过别人,只能捡个头小的,一整天也只能挣两三个魔币,他每天只能靠吃已经霉变的馒头度日。
这是男孩子开始捡“殒留”的次年,灵威236年,一月十三日,魔界将要进入风季,拾荒者们纷纷离开青河。这个季节,凶猛的北风刮过荒原,青河中会掀起巨大的黑色龙卷,龙卷由天接地,成为万丈高的赤红天空与数里深的青河之间的通道,如果在风季还停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黄昏,拾荒者基本都走光了,聚居地显得十分萧条。男孩子仍在从青河的上游到下游,下游到上游,来来回回仔细检查着。他看到了河岸边露出的手臂,经验性地判断出,这具“殒留”应该不是很大。他扯着手臂,努力地把“殒留”从沥青中拖出来。
正要清理这具“殒留”,三下有节奏的钟声回响在聚居地中,收购商人已经走了。
于是他把“殒留”拖上小推车,向家里推去。失去了“沥青”的保护,“殒留”很快就会腐坏掉,所以他不能去除“殒留”身上的“沥青”,否则就无法在风季过后卖给收购商人了。荒原的天空黄昏是赤红的,清晨也是赤红的,不过黄昏的赤红更甚,举目四望,地面满布的是奇形怪状的石头和树木,男孩子在这红得好像要滴出血一般的天空下,一个人推着木制的残破手推车,独自前行。男孩子努力加快步伐,如果入夜,狼就会出现,不是体积较小的普通荒原狼,而是身体与一座山丘大小类似的小型魔狼。成年男子在这种魔狼面前尚可一战,像男孩子这样的只能沦为它的盘中餐。西方的天空逐渐黯淡下来,男孩子低下头专心推车,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滴,他可不想不明不白死在这里。手推车猛地在地上颠簸了以下,应该是轮子撞到了轮子一类的东西,然后他看到那个“殒留”,站了起来。
黑色的“沥青“从“殒留”上滴落,被黏住的长发一根根舒展开来,这具”殒留“立在手推车上,眼睛猛地睁开,它的瞳仁是黑色的,并非魔界的赤瞳,这样子与童话中的恶鬼不遑多让,魔族少年吓得两腿发软,一下子坐倒在地,他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殒留”都是不会动的,他的前辈告诉过他他缓缓地向后退去,这具”殒留“直挺挺地并没有向他扑过来,而是在几秒之后像断线的人偶一样,失去了意识,软倒在手推车里。
少年站起身,壮着胆子试了试”殒留“的鼻息,它还活着,男孩子心想:它大概并不是恶鬼吧,恶鬼都是没有呼吸的。男孩子松了一口气,推着手推车继续向前,心中怀着莫名的期待。等少年到了村口,天边最后一缕光线终于收去,魔界的夜晚,到了。男孩子向村口的守卫问好,打点了五六十个魔币,守卫也知道他穷,看了看手推车里的“殒留”,就放过他让他进了村。
村子名叫湎溪村,背靠湎溪而得名,事实上,湎溪村有好几个。这条湎溪从牛头山上流下,最终在这荒原的边缘,泻入湎湖。湎溪有几十米宽,供给着几个村子的饮水,有水,才有庄稼可种。男孩子所在的村子依着牛头山,傍着湎溪,风水挺好,村里有将近五十户人家,算是一个中等的村子,村里壮年劳力也有四十来个。从村口沿着村里的土路向前走去,男孩子的家在村子靠山的一侧,
男孩子回到家,把手推车停在院子里,关上院门,院子用砖墙围成,院内只有柴房、住屋、水井,以及一些杂物。他把殒留拖到水井旁,接着从井里打了一整桶水,泼到了“殒留”的身上,“沥青”被水冲开,“殒留”的面容露了出来。这是大概二十三四岁的一个女人,皮肤洁白如瓷,五官精致而匀称地排列在脸上,长长的睫毛上有水珠低下,好像闭着的眼睛,在轻轻细语。男孩子居然看得呆住了。以前,他见过来村子里跳舞的魅魔,魅魔的容貌极尽妖艳,暴露的服装让男孩子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幻想,而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同,虽说漂亮也算不上绝色,但她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从骨子里透出一种英挺倔强,这是别样的风情。
男孩子把女人头发上的沥青慢慢拭去,却不好意思清理女人脖子以下的部分,他仔细地做着清理,这时他的母亲从屋里走了出来,男孩子的母亲看上去很年轻,她活了将近三百年,换算成人类的年龄,是将要奔三的人了,虽然穿着粗布衣服,却掩盖不住曾经的艳丽。母亲看到男孩子做的事,脸带愠色,问道:“竹儿,你把她身上的黑液洗干净干什么,你个小孩子,难道对这个女人的尸体动了心"男孩子看到母亲,显得有些害怕,说:”她还活着,我想把她救活当我老婆。“男孩子的母亲神色微霁,上前,右手三指搭上女人的右手腕,眉头皱了一皱,她把女人身上已经漆黑一片的衣服撕开,丢在一边,抱女人进了屋,男孩子想要跟上来,母亲回头对他说:“男孩子不该看的别看。”把他轰了出去,在掩上屋门的时候俯身道:“这个女人的身体现在很弱,我会救她的,不过你要想娶她当老婆,怕是不可能了。”边说边微笑着刮了刮男孩子的鼻子。
男孩子在屋门口蹲着,心里有几分委屈,为什么自己捡回来的东西,最后还不能是自己的,他连自家的屋也不能进,只能在屋外无聊地在沙地上画着圈圈,他想,娘真偏心,对村长家的阿花就那么好,对自己就那么差,别人家的孩子都不用干活,自己就要天天一个人从白天忙到晚,画着画着,他把圈圈画到了第十层,往天都是不小心把圈圈画破了,今天破了纪录,他感到很高兴。突然,他感到胸口一阵悸动。抬头看天,夜色好像又黑了几分。
距村子七里外的荒原上,一个男人正猎杀着魔兽,他的身侧已经躺了数十只魔狼的尸体,在狼群中心的白色的狼王痛心地看着死亡的狼族,但却不敢妄动,男人手上的笼子里,囚禁着它的女儿。突然间,男人感应到了远方的波动,轻”咦“了一声,随之笑笑,笑容里满是阴险,欺身上前。三步,就跨越了将近百米,这是上乘魔法,仿照仙法“缩地成寸”,名为“黑月巡”。一剑,从白狼王的下巴直贯头顶,魔剑法”千天破“。血液从狼王头顶喷出,撒向周围的魔狼,魔技”血雨“。狼群被血雨腐蚀得只剩下了一具又一具的骸骨,男人看着魔狼王,他说道:”我的名字叫吴安白,记住,我就是把你杀了的人。“这时,从旁边的树丛里窜出了一只小黑狼,一下子咬在他的手上,然后飞速地叼走了关着狼王女儿的笼子,吴安白哑然失笑,战斗从头到尾,他竟然没注意到这头小狼,”罢了,凡事留一线。“他喃喃说着。如果要复仇,也就让他们来吧。吴安白转头向先前波动传来的地方飞掠而去,这个男人的身体在飞行时离地一尺而不落地,根据他的感应,发出波动的源头应该是魔王级别的,而周围并没有同级别或者更高级别的其它波动。如果是宝物,他志在必得,如果是人物,他也尚可一战,吴安白正在突破当口,他不想错失这大好机缘。
同时刻,湎溪村中,将“殒留”带回的名为竹儿的男孩子感到有什么在背上重重一压,他,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随之,全村的人,方圆两三里的妖兽,都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男孩子趴了十多分钟,才感到背上威压骤减,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男孩子打开院门门,村长站在院外,还有很多大人也站在门外。往天总是冷面以对的村长对他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讨好。村长拱手向屋内喊道:“请问是哪位大人驾临此地,僻壤不足以容王驾,小人略备酒席,能否请大人移步寒舍?”村长在附近的安远镇里读过两年书,因此会说点半通不通的文雅话。屋内许久没有动静,院外的众人也不敢乱动,又是十来分钟后,屋门打开,男孩子的母亲走出屋来,又重新掩上屋门。屋内传来清朗的女声:“本王无事在此地稍歇几日,尔等速离去,本王喜清静,日后也勿扰本王。” 村长也不敢多说话,摆摆手,招呼着院外的人离开了小院。名为吴安白的男人坐在某户人家的茅草屋顶,在远处看着这一切,勾起了嘴角。
是夜,安远镇校尉接到湎溪村村长传信,校尉阅读完信件后,迅速将湎溪村魔王留驻一事上报庆州镇守使。
庆州镇守使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女性魔王感到十分头疼,虽然王级的人物使用庆州十三个军镇中三个的力量即可抗衡,但是在这样微妙的时期,出现了这样一个不知敌友,不明底细的人物,让他在庆州下的这盘棋不是那么好走了,他思虑再三,决定还是亲自去见一下这个女魔王,凌晨让下属把龙驹准备妥当,就骑上了龙驹,向北赶去。他所骑的龙驹是纯黑色,黑色的龙驹是罕见的品种,也不知道这位镇守使是怎么得到的。到了安远镇,他立即召见了安远校尉,带走了安远一半的驻军,向湎溪村行进。从安远镇到湎溪村,大约有五十里,镇守使不紧不慢地开着军队,等候着湎溪村的消息。同时调动着附近宁远、绥远两镇的兵力,微妙地向着安远靠近。
这一夜,湎溪村内除了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外,无人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