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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蝶去不知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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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祝英台向梁山伯撒谎说去师母处取先生的书,才从书院离开,来到后山的一座小亭中。
昨日她做完先生留下的功课后,发现自己的书里夹着一封未署名的信件。书信人在信中让她今日午时至书院后山的书远亭中碰面。其实她一看那字迹,便已暗自猜晓到这个书信人是谁,这人能在信中称呼她为“九妹”,怕是已经知晓她的身份。
在亭中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影,英台已经有些不耐,转身正欲离开,却正好撞入迟来的男子怀中,她吃痛低吟一声,抬头,男子清俊如画的眉目便映入眼帘。男子的面目轮廓并不硬朗凌厉,细长的眉眼加上如脂的薄唇倒给人一种妖冶的感觉。男子身着一袭紫衣,皱起眉头看着撞进自己怀里痛呼的英台,道:“很痛?”。说着正欲抬手抚上英台额上那一片樱红,英台却立即倒退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男子那伸到半空的手顿了顿,只好放下。
“果然是你,马文才。”
男子听出语气里的嫌恶,但笑不语。英台最是讨厌男子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见他不言语,继续询问道,“你是何时知道的?又是如何知晓的?”
“第一次与你相见时我就知晓了。”
“什么?!”她虽然想到他必定知道真相的时间不短了,但也没料到他一开始便已经看穿了!“既然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何故现在才来拆穿我?”
“那个与你朝夕相处了三年的梁山伯竟然还没有察觉你是个女子,也是太木讷了。”
英台听他答非所问,甚至诋毁山伯,便恼怒了起来:“山伯忠厚坦荡,自是不如你这般揣奸把猾。”
“……呵呵,自然,只是不知你那忠厚耿直的山伯兄若是知道他被自己视若亲弟的人骗了整整三年,恐怕再难将这人当作知己了吧?”
“你——”
“何况女子本就不可入万松书院读书,恐怕你连向梁山伯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赶出书院了吧?”
“你——你要是敢将此事透露出去——我便当作此生从不认识马文才。”语毕,英台不再多做任何停留转身离开了。
身着紫衣的男子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嘴角却扯出一丝苦笑。
你又何曾真正的认识过马文才呢?
贰
“此次归家要何时才能再回书院呢?”梁山伯与英台并肩行到书院山脚下,两人的书童四九和银心牵着马跟在他们身后。
“暂时还不能确定。也不清楚我爹的病情如何,不过,放心,等我爹病好了,我一定会立刻回书院的。”
山伯憨笑。英台自腰间取出一枚玉佩,递给山伯。“你若是想我了,便可来找我。这是信物,你拿着它到祝府说找九妹,府上的人自会知道。”
“九妹?”山伯诧异道,“莫不是你的同胞妹妹?可从未听你提起过。”
“是我的亲妹,”英台逗趣似的挑眉,“英台我要为山伯兄做一桩好媒。”
“那敢情好,我家少爷这性子,没有祝公子的牵线,怕是一辈子都找不到姑娘了。”四九将马缰送到英台手里。
山伯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英台一路顺风。”
“嗯。”英台点点头,然后跨上马同银心一起离开。
英台走后,山伯看着手中的玉佩,晶莹剔透,是上好的和田玉。玉上雕刻着一只蝴蝶,栩栩如生,连翅膀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不过,这蝴蝶的左翅却缺了一个小角,缺口处很光滑,看来是原有雕刻而成的。应该还有一块玉佩可以与它对接。说不定是另一只蝴蝶,两者合二为一才是一块完整的玉佩。
不远处,一名男子隐匿在一棵树后,手里紧握着一枚墨绿色的玉佩。
叁
英台赶回祝府见到父亲神采奕奕时,她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前几日她收到家中的书信,说父亲病重,要她即刻回府看望父亲。她很是担心,于是辞别了山伯,赶回家里。没想到这竟是一个骗局。父亲不过是想将她骗回家,然后逼婚。
要她嫁给马文才。
她不从,父亲便将她禁闭在房中。此时,她离开书院已经有两个月了。她日日焦虑难捱,几次逃跑都被抓了回来。她无奈,只好假意顺从,好让父亲放松警惕,以便有机会顺利逃脱。
英台正在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安全离开家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她吓了一跳,往房门方向看去,原来是自己的贴身丫鬟银心。
银心走到她身前,行了一个礼,然后递给他一枚玉佩。
“小姐,这是老爷让奴婢给您的。”
英台拿起玉佩,一眼便认出这是她回府前赠给山伯的玉佩!难道山伯来祝府找她了?她竭力抑制着情绪,问道,“我爹从哪里得来的这玉佩?”
“是……梁公子来府上找小姐,老爷从他手里夺来了这玉佩,便将他赶走了。”
英台不再言语,山伯果真到了祝府来寻她,她本应该很高兴,可是爹竟然赶走了他!
许久,她唤了一声银心,“银心,帮我一个忙……”
肆
英台顺利的逃出祝府,昨日她听到山伯的消息后,便让银心找到山伯替她转告今日午时七月桥上相见。她在府中与银心互换了行装,便从祝府后门溜了出来。虽然此举很快就会被发现,但是能让她见上山伯一面,也不算白费。
英台赶到七月桥时,山伯已经在桥上等着了,英台上前,轻轻地拍了一下山伯的后肩。山伯转过身,见了她,惊讶的不能言语。
英台见他痴痴的盯着自己,低头一看自己,才觉醒自己现在是一身女子的装束,山伯还不知道她是女子,自然感到惊讶。她不禁失笑。
“姑娘,你是……”
“我是九妹。”
“九妹?原来是英台的同胞妹妹,难怪如此相像……”山伯赶紧作了个揖:“在下梁山伯,是英台的同窗。”
英台也作揖,偏头笑道:“梁兄,别来无恙。”
“这……”
英台看山伯一脸震惊不解,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梁兄可还认得它?”
“英台的蝶佩!这……”
“九妹便是英台,英台便是九妹啊!”英台嫣然一笑,山伯竟看痴了。“梁兄可还愿娶九妹?”
山伯被此一问,低下头,面泛红晕。英台看他的反应,笑得更欢了,她最是喜欢山伯害羞的样子。这样的山伯,正与记忆中那个腼腆的小小少年相重合。
“只怕他梁山伯配不上你吧,英台——”
桥下传来温润的男音,他们循声望去,一名身着紫衣的男子缓缓走上桥,身后跟随着一大批人马。英台认出他们都是祝府的家丁。
“马兄?”山伯站出来迎上马文才,“你怎么——”
英台打断山伯还未结束的话语,挡在山伯的身前,“马文才,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文才只微微皱眉,然后将手一挥示意,身后的家丁便冲上来桎梏了两人的手脚。
“马文才,你!”
“马兄,你这是为何?”
马文才不再理会两人,转身便要离开,“将九小姐带回祝府。”
家丁听了吩咐,就要将英台押下桥,山伯见状,挣脱了束缚,奔至马文才身前,抓住了他的手臂,“马兄,你……”马文才反手一推,山伯向后一个踉跄,落入了湖水中。
“山伯!”英台挣脱不开,只能乞求地看向马文才,“他不会游泳——”
马文才看了一眼在水中挣扎的梁山伯,又深深望一眼满脸央求绝望的英台,最终还是决绝转身离开,“带走!”
伍
“英台,马公子的聘礼已经送来了,爹也已经收下了,你不嫁也得嫁!”两日前,祝父同英台说完这一句,便将她关在房中,不让她见客,就连银心都被调离了。
这两日她以绝食作为抵抗,但父亲仍不为所动,似是就算她成了一具尸体,也要让她嫁进马家!
正当她痛心于父亲的狠心绝厉,房门发出被推动的声音,她循声望去,一袭白衣蓝袍的男子拎着食盒走了进来,然后将门虚掩上。
“听说你已有两日不吃不喝了。”马文才将食盒放在桌上,从进门起他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躺在床上的英台身上。英台不回话,扭过头。
他也知道她根本不想见他,也不勉强,从食盒里拿出碗勺,舀了小半碗蛋粥,端到她床前,“祝伯父担心你,让我劝你吃点东西,喝点粥吧。”见她仍没有丝毫反应,他顿了顿,然后轻柔缓慢的说道:“梁山伯病重了。”
听了这一句,英台果然转过头,“你说什么?”
英台难以再保持镇定,那日她被捉回来后,让银心去打探山伯的消息,听银心说山伯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就被人从湖里救了起来,她才安了心。可如今,是怎么回事?
“那日他被我推下水,后来染上了风寒,没有及时医治,而且心郁成疾,病危了。”马文才说完,舀了半勺粥吹凉,送到她嘴边,“喝点粥。”
英台喊一声滚,将他的手推开,粥水洒在他手上,而碗勺顺势摔下,碎了一地。
他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竟还庆幸着还好粥水没烫着她,而他说出的话却并不露这样的情绪,“城内无人替他医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是你——”
“我想你该很清楚,怎样才能救他。”他说着,蹲下身去捡一地的瓷片。
“为什么?”
“嗯?”
“你该是知道的,就算是嫁给了你,我也是不会爱你的。强占一具驱壳,有何意义?”
“那你又为何,心里只容得下梁山伯?”他以深情相待,也不曾求过回应,却还是心有不甘,为何?他是哪点不如梁山伯?
“因为他比你出现得早。”
马文才听此一怔,瓷片割破了手。
“在你出现之前,我便已钟情于他。”
马文才将碎瓷片收进带来的食盒中:“不过几日而已。”
“七日足矣。”
他不再做声,拎着食盒离开,行至门口,听到房里人喊了一句:“祝英台此生只爱一人。”
祝英台此生只爱一人。
梁山伯?
梁山伯。
陆
客栈陈旧的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屋内躺在床上的梁山伯缓缓坐起身,他原以为是四九拿到了药回来,唤了一声四九,再看向玄关进来的人影,竟是马文才。
马文才走到梁山伯的床前。
“英台已经答应与我成婚了。”
“……”
“不信?”马文才在床旁的长椅上坐下:“她想救你,所以答应了。但……她说此生只爱你一人。”他语气里竟有几分自嘲。
“我不需要你救,我梁山伯宁可死也不愿英台被逼迫。”
“好一番感人肺腑的言辞。”他讥笑:“你当真以为我会救你?你一日不死,英台就一日不会死心。”
“马文才,你怎可这般狠毒!”
“怎么,你怕死?”他的目光始终紧盯着梁山伯变化的神情。
“不,我只怕英台与你在一起不得幸福!”
“那你就能给她幸福?你自身尚且难保了。”
梁山伯听此一愣,随即又恢复那坚定神态:“凭我爱她,我定不会如你一般去逼迫她。”
身着青衣华服的男子浅浅一笑,说不清是释然还是苦涩。良久,他从袖间掏出一枚玉佩,吊在梁山伯眼前:“英台本应与我在一起……”
墨绿的玉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仿佛随时可以振翅飞走一般。然而蝴蝶的右翅上缺了一块,像受了伤似的。
柒
马文才原籍并不在汝南县,而在更南方的一个偏僻小县。他十岁那年,小县遭遇旱灾和瘟疫,父母带着他北上避难。母亲在途中患上重病逝世,父亲带着他到了汝南县投靠远亲。
于是,他遇见了汝南名门祝府的九小姐,祝英台。那时的九妹,顽皮任性,活脱脱的一个假小子。而那时的他,胆小腼腆,还只是一个傻小子。
初遇时,他被一群富家小公子欺负,九妹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奈何不敌群攻,于是拉着他逃跑了。
逃走后,他也惊得止住了眼泪,九妹看他满脸泪痕,笑他胆小鬼的同时又替他擦干了眼泪,道:“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没听说过?”
他摇头,反应过来后又点点头。九妹哈哈大笑,觉得这傻小子甚是有趣,道:“以后跟着我,保证不再有人欺负你。”
他复又摇头,想着,他一个大丈夫怎么能要一个小女孩来保护。九妹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捏着他的双颊:“敢小瞧本小姐,给你点教训。”说着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他又羞又愤,险些又流出眼泪来。九妹看他的反应又哈哈笑起来,她先前只觉得他长得好看,此刻更觉得他可爱有趣,暗自决心定要他跟着自己。
她凑到他眼前,两人鼻尖相对:“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回答,扭头就走。她追在后面:“诶诶,我叫九妹,你叫什么名字?”
那日后来她一直追在他耳侧问他的名字,直到日暮时分,祝府的家丁将她带回家。临走时,她转过头:“我还会来找你的!”她粲然一笑,就是那一刻的笑颜,从此撞进他的心里,再也不能放下忘怀。
而后几日他都没再见过九妹,他听人说祝家九小姐因为与人打架被罚了禁闭,半个月不能出门。他日日徘徊在祝府附近,也真没见着九妹出来过。他颓然,半个月后,怕是九妹早就不记得他这号人了。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离开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抓住他的手腕:“原来你在这!”
他惊得转身,果然是九妹,九妹不等他反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跑开了。远离了祝府,九妹才停下:“你去祝府是去找我是不是?”
他不回应,感觉脸上有些发热,想着自己肯定脸红了,就更加羞窘。九妹看着他越来越红的脸,哈哈笑起来。他梗着脖子:“这是刚刚跑的。”
她伸手捏着他的双颊,故作忧愁:“你个傻子诶……”
后来他们便成了玩伴,九妹带着他到处闯祸,他也练就了一身打架逃跑的本领。
这样的日子却没有一直持续下去,他父亲无法忍受他们投靠的远亲的冷眼和嘲讽,半年后,终于决定带着他再次北上独闯。
他怕九妹知道了难过,直到要走的当天他才跑去向九妹道别。那个打架输了疼了都不曾哭过的九妹,一听说他要走了却哭得不成样子,他不懂如何安慰她,只能边替她擦眼泪,一边不停地说:“你别哭,我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的,真的,你别哭了好不好?”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眼泪,她回祝府拿了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两只蝴蝶。她将玉佩沿界线一分为二,一枚递给他。
“我娘亲说这玉佩以后要与自己喜欢的人一起佩戴,现在我给你一枚,以后你一定要再戴着它回来找我。”
“嗯。”
……
直到他与父亲一同坐上离开的马车,他才终于忍不住流出了眼泪,他捏着玉佩,忽然想起他还没有告诉九妹他的名字,想起她一直都叫他傻子,想起她总是凑到他耳根问他的名字,他一次都没有松口,他想着这样她就会一直对他抱有好奇心,一直陪他玩耍……
我会回来找你的,下一次,一定告诉你我的名字。
捌
“梁山伯死了。”
马文才再来见英台已经是半个多月后,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难以置信,抓着他的手臂:“你答应我会救他的!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过的……”
他不答,只是看着她,她已经泪流满面,脸上写满了疼痛与悔恨。
“我不会嫁给你的……不会,不会!”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英台听此忽然笑了:“那你只能娶回一具尸体了……”
他神色自若:“难道你不想去看看梁山伯的坟冢?”
“……”
“迎亲队伍会经过那附近,我可以让你去看一眼。当然,你也大可以一死,不过你死也要入我马家祠堂!”语毕,他转身离去。
成亲当日,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从祝府接了九小姐,便返回马府,花轿从城里抬到城外,一步步接近梁山伯的坟冢。
英台握着藏在衣袖里剪刀,她绝不会与马文才成亲!四年前在草桥初遇山伯时她就已经情意暗许,那时的那双眼像极了多年以前说要回来找她的某人的,她于是深陷其中,再难自拔。
四年前,她替兄前往万松书院念书,路遇梁山伯,两人相撞在一起,她跌倒在地,他扶起她,连忙道歉,那憨傻脸红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她儿时的一个玩伴,也是憨憨傻傻,别扭又爱脸红。那个男孩常陪她一起闯祸,一同受罚,儿时的她不懂情爱,却认定了以后要嫁给他,她懵懵懂懂的喜欢着那个男孩,可是那个男孩却没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他说过会回来找她,一别之后却是十年杳无音信。
她有意接近梁山伯,知道原来他也是万松书院的学生,于是两人结伴而行。几日相处下来,她越发觉得像是回到了儿时与那男孩相处一般,这是她企盼了十年感觉,她知道,梁山伯定不是当年的男孩,但她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靠近他。
出了城门又走了几里路,迎亲队伍便停了下来,英台掀了红盖头走出花轿,马文才已经从马上下来,站在花轿旁,见她出了花轿,便转身向官道右侧的竹林里去。她连忙跟上,穿过竹林,便到了梁山伯的坟地。
英台跪在山伯的坟前,抚着墓碑上山伯的名字。她咬破手指在山伯的名字旁写下祝英台三个字。她掏出袖口里剪刀,她虽死不能与他同穴,但她还是可以死在他身边……
“英台!”
熟悉的声音让她准备将剪刀刺入身体的手顿住,猛然转头,看见山伯正向她走来!
她立即扔了剪刀,冲到山伯的身前。
“山伯,你……你还活着?”她抬手抚上山伯的脸,生怕这只是一场幻境。
“是,我还活着。”山伯牵起她的手,看向不远处的马文才:“他救了我。”
她也看向马文才,她难以相信他竟然救了山伯。
马文才也看着她,微微一笑。这像是道歉,像是安慰,像是鼓励的一笑让她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儿时那个的男孩。每当她难过伤心的时候,那个男孩也是这样对着她笑,然后说,没事儿,你还有我呢。
玖
那日他将玉佩拿给梁山伯看,说:“英台本应与我在一起……不过,她现在忘了。”然后他把玉佩扔给了梁山伯:“你要好好待她,你若是辜负了她,我定会真的要了你命。”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假死,半个月后,我会假意迎娶英台,然后……安排你们离开。”
“什么?!”
“你只管等着,不要做多余的事。这枚玉佩……你留着,也不必让她知道玉佩的来源。”他说完不多做停留,去邻县请了大夫替梁山伯看病。
十四年前父亲带着他离开汝南县后,辗转到了京城。父亲典当了母亲的遗物,得了一笔钱,做起了小生意,一年又一年,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好,终于成为了京城的名户。
四年前他与父亲说想回汝南县,父亲发达了,也一直记着当年那户远亲的冷眼嘲讽,于是答应了他,将户籍迁到了汝南县。
他一回汝南县就去了祝府,得知九妹已经离开汝南,前往万松书院读书。他于是一路追去,只是等他追上九妹时,九妹已经与另一人同行了。他曾无数次想过与她重遇时会是怎样的场景,却没想过她丝毫没有认出他。
他看出她对梁山伯已生情愫,他想,或许十年前的那些回忆她早就忘了,只有他还在耿耿于怀。
他起初想重建与她的情意,可惜他还是同当年一样,不懂得如何直接表达自己的心意,这些年来,他变了很多,却又好像还停留在原地。他跟着她一同去万松书院念书,他看着她对梁山伯的情意一天天加深,他也曾想拆散她与梁山伯,却始终敌不过她以自己为要挟。直到他看见她将另一枚玉佩给了梁山伯,他知道,他与她再不可能回到儿时那般了……
后来他被父亲叫回汝南,才知道父亲替他向祝府提了亲,而她也是被骗回祝府的。
他猜想凭着她的性子定会宁死不从,便匆匆赶往祝府,途中遇见成队的祝府家丁,他才知道是她逃走了,家丁是捉人去的,他不放心,也跟了去。
他们在七月桥上看见了英台与梁山伯两人,他料想祝府家丁会将两人都带回祝府,只能先一步发声,要求带回英台。
他看不惯梁山伯还需要英台来保护,所以梁山伯到他跟前时,他毫不留情的推开了他,谁知他跌进了湖中。当时他没有救梁山伯,走后,他才命马统去救起了梁山伯。
他宁可她憎他,恨他,也不愿在她面前显露一分心软。
拾
“英台,这枚玉佩是你的吗?”梁山伯拿出当日马文才给他的那枚玉佩,他好奇为何马文才会与英台有同样的玉佩,那日马文才对他说的话,他心中有些猜测,却不能确定。若英台与马文才早就相识,为何英台会不记得马文才?他在意的不是两人有何过往,而是如果英台想起了两人过往,英台仍会这般坚定的爱着他吗?
“这玉佩——怎么会在你这儿!?”
山伯任由英台把玉佩抢走,深深地看了一眼马文才,示意玉佩是从马文才那里得到的。
英台拿着玉佩奔至马文才跟前:“你……”
马文才还是那样的笑容:“我……叫……马文才。”
“马文才……”
“后面已经为你们准备了马车,你们赶快离开吧。”马文才并未等英台再说些什么,开口道。
梁山伯牵起英台的手:“英台……走吧……”
英台被山伯牵着向林子的另一侧离去,临到林子深处,英台回过头,马文才微笑着向她挥手……
两人走后,马文才用火折子点燃了事先埋在坟地附近炸药,声音炸响的瞬间,坟冢被炸毁。
官道上的迎亲队伍听见声音,连忙赶了过来,生怕这对新人出了什么事。众人赶到时,却只见马文才一人站在一堆废墟前。
一个侍童上前询问:“少爷,祝小姐呢?”
马文才望着英台离去的方向一笑:“化作蝴蝶飞走了……”
很多年前她无数次在他耳边问他的名字,他每次都有不同的答案,那时的他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呢?那时的他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一天她再也不会再问他的名字了呢?
父亲替他向祝府提亲,英台被逼无奈妥协他的条件时,他曾有那么一瞬真想就那样与她成亲,可是每当他去祝府偷偷看她时,她那绝望漠然的样子,让他心痛难忍。他自是不甘、不愿放弃她,让她与别人在一起的,却更不忍、不舍看她伤心难过,不得幸福。
九妹,九妹,九妹……
他好久没喊她九妹,也好久没听过她叫他傻子,以后,怕是再也不能喊,也听不到了吧……
世人尽知梁山伯情深,祝英台痴心,却有谁知马文才所思,所念,所想。他马文才情深不弱梁山伯,痴心不弱祝英台,十年等待,四年追随,最后却还是徒留一场。他用尽心机而不得,总算领悟到世间情事最难强求,他弃情弃意,只为她的情可以有寄托,心可以有归处。梁祝化蝶双飞,世人皆叹此情感天动地,却不知独留之人的情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