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妖录》合光

1、1|序章（大修）

　　万物有灵。
　　万物皆神。
　　万物成妖。

　　上古神魔大战，波及妖、冥两界。战后神陨，天道孕育出新一界，唤名为人界。而魔界也元气大伤，除去战死之魔，余下的党羽不过是残花败柳，不足挂齿。
　　自此妖冥二界元气大伤，不得不养精储蓄。正因为此，往后几百年内，四界迎来了难得的安宁。
　　虽说如此，但人界依旧是最为羸弱的一界。

　　人有念，念结怨，怨成妖。
　　许是当初惊天动地的一战打破了天道当初所立下的六界法则，人和妖某天起惊奇地发现，人界和妖界不知何时起，存在了相融的迹象。
　　大量的妖怪一窝蜂地闯入人界。
　　古书上云：天降血雨，是为不详。
　　四界从此，不得安宁。

　　捉妖师就在这时候出现的。
　　没人知道第一位捉妖师是如何形成的。在他们的记忆里，那天血雨倾盆，紫月当空，那位捉妖师只身一人，面对着身前不计其数的大妖。
　　他们捂住嘴，却抵不过内心的好奇，悄悄地透着窗户缝往外看。
　　他们最后只瞧见了捉妖师翻动的雪袍。雷声轰鸣，晃眼的白光在饱受苦难的大地上竟停留了足有数十秒，几近天亮。而白光过后，只余下一地焦黑的尸体，和捉妖师依旧清冷卓绝的背影。
　　血雨已停，可血流成河。
　　那天那场空前的大战几乎铭刻在了每一个人心里，他们疯了。虽然捉妖师自此不见踪迹。
　　是以妖得到了制衡，与人类达成协议。
　　此后数万年，一直和平着。

　　直到最后一任妖王未时创立了一本邪书。
　　修妖录。
　　上面记载数万年前被封印起来的妖与妖兽，其强大之力就连上仙也不可敌。
　　当时的捉妖家族之首伊家其主伊默呕心沥血制成一书，名曰炼妖则。

　　擒，炼，化，杀；
　　绞，戏，刨，鞭；
　　捆，拿，归，丹。

　　人与妖又爆发了一场战争。
　　不，应该是捉妖师、上仙与妖。

　　妖王被擒，毁身，独留一缕魂识封在锁妖塔中。
　　而伊家家主，那位赫赫有名的年轻除妖师，却不知为何千方百计苦求天帝，得来锁妖塔后便消失。
　　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两本祸源。

　　如此，没人真正清楚过了多少年，也没人愿意深究到底过了多少年，当初叱咤人妖两界的党羽已日益式微，昔日家族之间的对立不复存在，化为一堆历史的齑粉。
　　而今的人们对于妖这一说早就嗤之以鼻，认为不过子虚乌有的同时，也会为身边所发生的一些骇人听闻的事心惊不已。

　　“过了这么多年，人类还是一样的无知嘛。”
　　“毫无长进、毫无长进！”

　　无论是大都市，亦或是小城镇，诸如此类的对话在人们所未知的阴暗角落肆意发生，一双双饱含恶意与嘲讽的眼眸注视着每一个所经之人。

　　没有一个妖怪知道两界之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总之，这仿佛成了一个不可言说的规则，年长者会告诫他们的晚辈，告诉他们：

　　「趟过烟罗河，一直顺着北走，直到你看见那片稀疏、阴暗的枯木林，然后穿过它们。出现在你面前的石碑，便是两界之境了。」

　　「不过一定一定要记住——」
　　前辈蓦地顿住。
　　那些仰起面庞的小妖怪们很是好奇，于是便耐心地等待着未尽之言，稍顷，它们便听见了似乎是来自远方、来自天际的叹息：

　　「记得回家。」

　　回家。
　　那些忘了它们来自于何方的妖怪早已没了家的概念，漫长的时间里，它们见证着人类一步步地崛起。从原始的洞窟到繁华的都市，从简陋的工具到先进的科技。
　　它们迷恋流连于人间的繁华，忘了自己贫瘠的家乡，试图在这里扎根，融入人类社会，然而它们总是会忘了一点人的共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其物必缴，其人必杀。

　　那些伪装地巧妙无比的妖怪顺遂地过着它们想要的生活；那些不擅长于此的，在平日多多少少会漏出马脚，引人猜忌，引人怀疑。
　　所以，捉妖师这一曾经风光无比的职业又复苏了。只不过在现代，为了防止民众不必要的恐慌，这类人群总有着一个看似正经的名称：特殊案件调查组。
　　他们活于国家的暗处，必要时便会化身为最锋利的那柄刀刃。

　　一些妖怪不得不东奔西走，四处流浪。亡命途中，它们会升起后悔的念头，但是它们明白自己已没道理后悔。它们放弃了回家的机会，就要面对这样的现实。
　　反正也是他们自己选的。

　　“与人类为敌吗。”
　　活在臭水沟里的妖怪眯眯眼，转瞬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尖利的虎牙由此得以露出，“听起来，也不错呢。”

　　——

　　「前辈爷爷，我们的妖王去哪了呀？」
　　「小家伙妖史怎么学的？妖王早没啦。」
　　「那……那些不会回家的妖怪会怎么样？妖史书上没说嘛。」
　　「忘记回家的妖怪，绝不会被我们承认的。」
　　「那……」拉着前辈爷爷东扯西扯，小妖怪终于问出了自己此番的最终目的，「那我们真的有小妖王吗？」

　　空气突地凝固住了。
　　小妖怪抬眸，惴惴不安地看着沉默的前辈爷爷。

　　没有谁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着小妖王，甚至连这番传闻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
　　活在妖界的妖怪们大多喜好安宁，它们甚至厌恶着战争与杀戮。
　　小妖王代表什么？

　　它们清楚，但是不愿意去细想。因为一旦细想了，心底那些晦暗的想法就会被勾出来。
　　这不好。

　　所以，哪怕知道这传闻很有可能是真的，哪怕知道小妖王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面对族中小辈的疑问，它们还是选择隐瞒。

　　「妖王都没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小妖王呢。」
　　前辈爷爷笑开，点点小妖怪的额头，像是在看一个小傻瓜。
　　又像是透过面前的这只妖怪，去看什么。

　　小妖怪直觉这番话有哪里不太对劲，却还是状似乖巧地略过这一话题，继续拉着前辈爷爷问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问题。

　　他相信小妖王是真正存在着的。
　　他想找到他。
　　因为对于妖史书上的记载，小妖怪敏锐地感觉有写东西被刻意隐瞒了。传说中的新妖王继承着历代妖王的记忆，对于那些未知的，被遗忘的，他想，小妖王会知道的。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他会找到小妖王的。

　　「趟过烟罗河，一直顺着北走。」

　　现在的四界看似平衡友好，实则内里波涛暗涌、一触即燃。
　　无论是清冷的仙，糜乱的魔，还是看似羸弱的人，活在异界按兵不动的妖，他们似乎都在静处等待着一个时机。
　　一个将其它三界撕裂的时机。

　　「直到你看见那片稀疏、阴暗的枯木林，然后穿过它们。」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从古时的神魔大战，一直到而今四界僵着，天道似乎毫不在意各界的纷争，甚至于还颇为兴味盎然。
　　它在欣喜，它很愉悦。
　　欣喜什么？愉悦什么？恐怕无从知晓。
　　然而天道就一定是正确的吗？天道就一定是仁慈的吗？它真的会平和以对万物？
　　不知道。
　　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意，乃至于不想知道。他们只将天道视为一个形似于无的规则，但规则早在数万年前便被打破了，所以，天道又算什么呢？

　　「出现在你面前的石碑，便是两界之境了。」

　　这世间本就虚实参半，一切都可能在瞬息两极反转。从没有绝对的对，也从没有绝对的错，问题的根源在于你如何去想，如何去看。
　　你看这古话里所说的烟罗河，哪里是条河，反而是道貌似河流、深不可测的峡谷；你看这古话里所说的枯木林，哪里是片林，反而是片形似朽木、坚不可摧的石冢。
　　所以，请永远别坚信自己用聋人的耳朵所听到的，用盲人的眼睛所看到的。

　　那就请相信，自己的心吧。

　　「出现在你面前的石碑，就是两界之境了。」

　　所以前辈的话到底有多不可信？面前这道充满现代高科技感的金属大门居然告诉我是石碑？！欺负我刚成年吗！

　　拥有一头浅栗色卷毛的少年耷拉着自己的狗耳朵，心里万般感想如黄河般滔滔不绝却又不知从何而起。

　　“小狗妖，你这是要去人间么？”
　　大门忽地开口，声线机械僵硬之余还透着几分莫名的喜感，不过这份喜感在狗妖耳里完全没提现出来，反倒是诡异至极，吓地他扑棱着耳朵。

　　石碑是个门就算了，为什么它还会说话啊！前辈您为什么要这么坑我！

　　“你……成年了？”

　　少年一愣，随即怒不可遏地跳起来嚷嚷：“你什么眼神！你看清楚了小爷我可是成年了！你这破门怎么不会说话怎么居然还健在？！”

　　“行行行你可别叫了，上一个过门的也是这样，果然狗妖还真是爱瞎闹腾嘛……”眼看着少年又要被气得跳脚，门及时止住话茬，清清嗓子，例行公事般地问道：“姓名？”

　　“薄暖。”少年回答。

　　“年龄？”

　　“一百。”

　　门卡顿了几毫秒。这狗东西真会钻字眼，这才刚成年好吗？！

　　“家中……”

　　“没爹没妈只有阿爷没车没房月入一千没有学历负债累累此番前去寻求真理顺带赚钱。”没等门问完，少年就异常不耐烦地打断他，嘴皮子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个不停，听得人脑瓜子疼，末了这崽子还皮笑肉不笑十分欠打地来一句，“哟，您问户口呢？”

　　我问你个仙人板板啊！

　　门气得七窍生烟却敢怒不敢言，只得十分不情愿地打开入口，拧巴巴地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少年一下子扬起一抹灿烂的笑，下垂的狗眼里绽放着光。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正要跨过大门，却听见了门那别别扭扭地声音：“……要记得回家。”

　　「不过一定一定要记住——」

　　他猛地回首，望向那扇银白色的大门，在心底，悄悄地应合着：

　　「记得回家。」

　　仿若和来自天际的声音重合了。
　　他还是那个缠着前辈爷爷的小妖怪，每当那时，他的前辈便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

　　「趟过烟罗河，一直顺着北走……
　　「穿过稀疏、阴暗的枯木林……
　　「一定一定要记住，记得回家。」

　　如今他趟过河川，走过北地，穿过树林，来到了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想去的两界之境。
　　前辈说人间危机四伏。可是他不怕，因为他可是——要找到小妖王的伟大狗妖啊！

　　“嗯，我会的。我一定会回家的。”
　　于是少年眉眼弯弯，笑容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张扬和阳光，又融合了年长者的慎重与自持。
　　他头也没回的走进门内。
　　他的身影消散在白芒里。

作者有话说

　　除本章外每次字数3000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