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天香豆蔻

3、第三章

　　沈煜没说话，旁边的沈通却是老大不乐意：“那四殿下还真会挑时候！爷您大病未愈哪有气力应付他？”
　　向着沈煜拱拱手，他复道：“奴才这就去禀明，要殿下来日再拜访。”
　　说着便要上前去，沈煜叫住他：“无碍，见见罢了，花不了大力气，你权且先下去。”

　　话至如此，沈通只得告退，临走时特意将他肩上的狐裘披风理好，这才退至稍远之地，并未走远，只等着沈煜随时差遣。

　　迈进西院，又行了数步，果见一个笔挺修长的身影立在屋檐下。
　　慕容郯自然也看见了沈煜，他笑笑，大步流星的迎上来，欢喜道：“子奉，多年不见，你可好！”
　　沈煜却是拱手掖拜下去：“子奉参见四殿下。”
　　慕容郯不察他如此，先是一惊，连忙将他扶起来，眉毛却也跟着皱起来：“你我兄弟之间，哪讲究那么多的虚礼？”

　　沈煜恭敬答：“殿下乃是天之骄子，怎是子奉……”
　　话未说完，便叫慕容郯抢了白，他气鼓鼓道：“知道你回了京，想着能与你叙旧，我快马加鞭五日才从汝阳郡赶回来，皇奶奶还未参拜便就入了你的府，你可倒好！”
　　顿了下，他又道：“还未进京便知你封了礼信候的爵位，如今你是一品大臣了，我未递拜贴便直闯这候府，子奉可还要怪我不请自来呢！”

　　慕容郯越说越气，胸中一口恶心难消欲要发作，一看沈煜那孱弱的身子骨却又更气了，道：“你在荆州这些年可是那郡守克扣你俸禄了，三年未见身量倒是高了，怎却越发瘦弱！”

　　见沈煜不答，他又戏弄道：“你可知汴京城的女儿们现在最流行什么？便就是你这般的飘飘欲仙之态，就凭子奉这般的腰身，若是个女人，定引得京中的好儿郎竞折腰！”

　　沈煜只冷静的站着，不笑也不怒，慕容郯觉得无趣，只好作罢，又听他问：“汝阳郡离京百里，你去那里做什么？”
　　慕容郯刚要答，话到嘴边却又改了主意，只状似疲惫的揉了揉肩，又一指正首位的一处房门，道：“我在此站久了，乏累的很，子奉不请我进去坐坐倒在此问东问西，哪有你这般的待客之道？”

　　说完也不等着沈煜回复，自己先跨着方步上了前，丝毫没有客人的自觉。
　　沈煜无奈，只得上前引路，擦身而过时忽然瞥到他黑色大氅下藏着的一物，他目光停留了一会，发现是个锦盒，很快又收了视线。

　　慕容郯大刺刺的坐着，手捧着沈煜亲手沏好的香茶，原先肺腑里一点闷纳之气也尽数散了。
　　他的脾气向来来的快去的也快。
　　既然不置气了，慕容郯从瓜果盘里抓了把花生，便又继续方才的话题：“我也不想去那汝阳郡，可皇奶奶却是不肯！我也没办法。”

　　沈煜道：“可是为了汝阳郡的蝗乱？”
　　慕容郯一讶，手里的花生都蹦哒出几颗：“子奉也知道？”
　　沈煜替他将喝空的茶杯又满上，方才答：“略有耳闻。”
　　慕容郯语气闷闷的：“经过一番整治，这蝗乱倒是平了，可百姓们的粮食却也被那蝗虫啃了个精光。”
　　他满饮一口热茶，却也难消心里的恼意，只怒气冲冲道：“我从父皇那领旨，到那汝阳郡算起来已有大半年，从蝗虫泛滥的酷旱暑月熬到如今冬至腊月，却还是撬不开那帮铁公鸡的嘴！”

　　沈煜难得的笑了笑：“说说看。”
　　慕容郯道：“百姓们靠天吃饭，今年蝗害颗粒无收已是可怜，父皇开皇仓放粮，可从汴京到汝阳郡相去百里，一来，远水救不了近火。二来，这汝阳一代自古罕拔，若是年年赈灾放粮总不算个事，还是得从汝阳郡内里出发。”
　　顿了下，他复道：“子奉不在汝阳不知其事。那汝阳郡贫富分明，穷人腰兜叮当响，富户却当真富的流油，可一说捐赠赈灾便各个避之不及，可恨的紧！”

　　沈煜问：“殿下如何做的？”
　　慕容郯一摊手：“还能怎么办？我日日拜访那些宗族里德高望重之辈，甚至以皇胄身份施压，可那些人脸皮却比城墙厚！到头来却是收效甚微。”
　　沈煜点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慕容郯叹口气：“我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沈煜无语，只兀自低头喝茶，过了会他忽然道：“此番境地，也不是无法可破。”
　　慕容郯眸子一亮，“子奉有什么主意？”
　　沈煜如实答：“法子有二，其一，立威。古籍言：夫威者，人君之大宝。民保于君，君立于威；非威无以使民，非威无以守国。而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亲疏如一，无所不行，则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则为威。”
　　慕容郯听的晕眩，只得摇摇头：“不懂，不懂，子奉，什么意思？”
　　沈煜气笑了，忽然想到他先前的戏弄，不由回击道：“殿下这三年身量也高了，只是学问却半分无长进。”末了又揶揄：“殿下可知最近汴京城里女子们都流行什么？”

　　慕容郯如实的摇头，又问：“流行什么？”
　　沈煜答：“流行如男儿般习得学问。若是哪家小姐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求亲者定是踏破门槛，若是胸无点墨、目不识丁则是避之又避，倘若殿下是个女子，想来纵是陪嫁千两也是无人敢娶。”

　　慕容郯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已是涨红了脸，“沈煜！你敢戏弄我！”
　　沈煜笑而不答，过了会才收敛了笑意道：“我刚才所说的乃是显宗的安民之道。意思是：威信是国君至高无上的法宝。人民信君王，君王靠威信，没有威信无法使人民服从，而法是天下共同遵守的准绳，只有完善和执行法律的人，不分关系亲疏，严格执法，无所回避，这样才能使所有的人都不敢依仗权势而触犯法律。这才是真的威信。”

　　见慕容郯依旧迷糊，沈煜提醒：“立威者，该狠则狠，该断则断。”
　　慕容郯十分惊奇：“子奉是要我以暴制暴？”
　　沈煜叹息一声，无奈摇头：“非也。”
　　再抬眼，慕容郯已是作学生状，见他眸里熠熠生辉，沈煜只好道：“那些富户远离汴京目光短浅，不见皇威不知轻重，遂心里难免存着分侥幸，以为退之又退便可相安无事，以至于殿下连连以礼相让不仅无功倒还助长了他们的气焰，适才筹粮的计划连连受阻，要想推进也并不难。”
　　顿了下，他继续道：“汝阳郡主懦弱无能，在其位不谋其事，其罪可诛，若想立威自得以他入手，杀之以儆效尤，这是给那些富户的第一剂。富户一礼再礼没有作用只因啃不下那些典型的硬骨头，挑些刺头杀之立威，其余人自当如杯弓蛇影，不得不顾及，这是给那些富户的第二剂。以此法，不出三日必出成效。”

　　慕容郯已是惊的说不出话，半晌，他才镇定下来，道：“子奉的意思……我懂。可……”他眼里添了些凄苦，“那可都是无辜的百姓……”

　　沈煜瞧着他，只觉心中郁郁难平，他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他最见不得杀戮，可夺嫡之争向来一将功成万骨枯，人命在皇权面前最是无用。如慕容郯这般优柔寡断者，若当真称帝，没有杀伐果断，只能称贤君，却万不会是明君。
　　贤者统国
　　终将不国……

　　沈煜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掩住了心绪，他只道：“煜说过，若破此境，法子有二，一罚一赏。若是第一个法子殿下不愿使，便试试这第二个法子。”

作者有话说

　　文中原句：
夫威者，人君之大宝。民保于君，君立于威；非威无以使民，非威无以守国。而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亲疏如一，无所不行，则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则为威。
该句改自《资治通鉴》，特此批注。
原句如下：
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国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邻，善为国者不欺其民，善为家者不欺其亲。不善者反之。
——《资治通鉴》第二卷
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亲疏如一，无所不行，则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
——《资治通鉴》第十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