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二十章 ...
-
年关那一晚,沈煜照旧要去宫里守岁。
老夫人明氏乃是太后侄女,自然也要进宫,沈语凝与沈曜作为嫡子亦是同去。
待入了武英殿,几人由内宦们领着一一落了座。
天子慕容瞿已过知命,脸上虽皱纹遍布,但那双虎眼却透着精明,因身染旧疾,形容不免消瘦,但骨架颇大,坐在上首便如一座巍峨小山,威严耸立。
天子面南而坐,诸侯朝天子。
天子左位是太后刘氏,右边则是皇后姜氏。
姜氏乃是姜相国之女,于三年前嫁于天子,今年也才十八的年纪,底下只育有一个十三公主,因生的眉眼生动,艳眸逼人,很得天子喜爱。
下位左右各首分别是东宫太子慕容燕,三殿下慕容表。左再下则是刘氏外戚,沈府中人皆在此列。右再下则是姜相国,再下则是三公六卿。
天子设宴,如沈通一般的家奴只能立在宫门外等候,服侍沈煜等人吃食的皆是内宦之臣。
这些小太监们只不过十五六,可添茶布菜的礼数已是学的精通,低眉顺眼不言语,早在深宫里学会了本不该这年纪才有的成熟。
太夫人明氏身子一向不好,又是极不喜欢热闹,今日场面隆重只能舍了平日里的素淡打扮,头上的珠钗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沈煜皱眉询问:“母亲,你身子可还好?”
太夫人摇摇头,兀自端茶小饮了一口,这才缓声说:“无碍,你安心。”
沈煜脸上没什么好转:“宴席不知何时能散,一会煜儿遣人与太后说一声,您先去长宁宫休息。”说完又向着沈语凝郑重托付:“女眷之所我不便入,好好照顾母亲。”
沈语凝点头称是。
“儿臣给父皇跪礼,父皇万岁长安!”
响亮男音很快吸引了宴会人的目光,沈煜也跟着看过去,见殿下正跪着一人。
那人年约二十,身姿长立,穿的乃是正黄六龙戏珠裙,正是东宫太子慕容燕。
慕容燕从怀中掏出一只锦盒,随即伏地拜道:“儿臣在南海寻得一枚夜光珠,传说是远古鲛人族的内丹,佩之可驱病延年,添长寿岁……”
右首位上的慕容表不甘示弱,亦下位掀袍跪在慕容燕身侧,朗声道:“父皇慈心,最是看不得黎民百姓受苦背难,半年前儿臣特遣工匠用纯金铸造一本无量佛经……”
言罢,便有小太监端盘过来,上头放着的正是纯金打造的无佛经。
慕容表俯身磕下去:“父皇万岁长安!”
如今局势上能有望夺得龙位的便就是太子、三殿下与四殿下三人,四殿下远离汴京支身于汝阳,太子与三殿下朝堂争宠众人也已是习以为常,倒都不吃惊。
皇帝年迈,又是久病缠身,虽是嘱意立太子,可这朝堂局势一向瞬息万变,又有谁能料到准那东宫之首不会临场倒排?各位朝臣心思清楚,也不多言,只纷纷起身,跪于堂前,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抬手:“诸卿家平生!”随即又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夸赞道:“你们两兄弟有心了!”
众臣都起身恢复落座,天子又说了几句助兴的话,满饮一杯后也落了座。
姜皇后正为他添酒,这时候前来奉礼的太监们已经走到了宫阶下,天子唤他们上来,仔细看了看匣子里的两件宝物,若有所思。随即看向姜皇后,装作不经意道:“皇后以为此两物哪样更好一些?”
姜皇后心头难免一喜,随即又忙掩好神色,缓声道:“圣上明眼,此二物皆是难得的宝贝,可谓平分秋色。”顿了下,又掩帕笑道:“不过,若要妾身来看,这无量佛经虽为纯金打造,但是与百年难遇的鲛人内丹而言怕是……”
姜皇后偷偷看了一眼天子的神色,见他不怒不喜,极是威严的一张脸,忙又笑笑,状作随意:“妾身知识寡少,随口一说,望圣上莫要放在心上!”
天子只笑而不答,伸手握住姜皇后的手腕,就着她的手满饮了一杯酒,却在仰首的一刹那眼中暗流丛生。
见众人都朝拜完了,刘太后不由提醒:“皇帝,小四还远在汝阳呢!”顿了下,又笑笑:“这孩子啊,从小便有孝心,远在他乡却也不忘圣上,特托我送圣上一份礼呢!”
“哦?”
刘太后脸上笑意满满,似是胜券在握,随即向朝堂使了一个眼色,工部尚书会意,忙起身走至殿前,躬身朗声道:“臣工部刘乞有捷来报!”
天子道:“说!”
刘乞禀道:“四殿下于汝阳郡平灾已有半年,前日传来捷报,已是平定蝗乱!且手段高明,竟将那些一毛不拔的汝阳富户们管制的服服帖帖,民众无不歌颂陛下啊!”
去年乃旱魃之年,各地皆起天灾,汝阳受蝗乱严重,乃是天子一块新病。如今这块大患除了,天子自然大为高兴。
四皇子天性鲁莽,率性而为,天子对于汝阳平乱本没有多大希望,却也拗不过刘太后,只得将他派去汝阳,却没想到他竟完成的这般出色,忙点头夸耀:“做的甚好!做的甚好啊!小四没辜负朕的期望!”
天子正在兴头上,礼部吏部尚书察言观色,忙上来齐声迎合道:“四殿下赈灾有功,乃是臣之表率,望陛下善待!”
随即又有人起身,正是其余三部御史,皆是歌颂四皇子贤德,此中人无一例外,都是刘氏亲族。
天子原本的脸色骤然一冷。
上个月太后越权重整六部,将刘氏亲族安插其中,已是惹的龙心不悦,如今又是明目张胆携功邀宠……
原先的喜悦很快被冲淡,天子脸上亦是再冷了三分。但那冷意并未停留多久。
慕容瞿似笑非笑道:“有功自然要赏!”于是道:“四皇子赈灾有功,特封宁国亲王,赐宁王府,以示嘉奖!”
刘太后喜露于形,轻瞥了一眼旁边的姜皇后,见她脸有郁色,不由笑意更深,对着天子道:“如今郯儿也算圆满完成了圣上的任务,想来,也该是时候从汝阳郡回来了。”
她虽这般说,语气却是毋庸置疑。
慕容瞿眸中更寒,双拳藏于袖间隐隐发狠,半晌才道:“太后说的是。”随即向身侧的魏斯道:“既然汝阳蝗乱以平,传旨下去,择日遣四皇子回京复命!”
魏斯道一声是,随即退下去草拟圣旨。
宴会正酣自然要舞姬助兴,太后没什么心思便先退席了,带走的还有沈夫人明氏与沈家小姐沈语凝,沈曜作为男客自然不能离席,百无聊赖的敲着筷子,被沈煜瞪了眼便又哼唧一声乖乖坐直了。
上来作舞的皆是艳丽的舞娘,而为首那一位容色最为出挑。
一身红衣薄纱裙,肤如盐白凝脂,柳腰堪堪一握,身材曼妙,玲珑凹凸,跳的又是中原不常见的胡璇舞,很快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
沈曜忍不住讶道:“这女子不是烟柳小倌里的红拂姑娘吗?”
一个妓馆里的舞娘如何来到这武英殿,沈煜心知肚明,却也不言语,只低声教训:“平日多读些诗书,比你去那红尘地逍遥要有用处的多!”
沈曜被他说的面上一赧。
自小他便讨厌这位长兄,如今听了这么一耳朵不由咬咬牙根,心中不由腹诽。
前日他还看见沈煜去那烟柳小倌找了红拂姑娘,还是一夜未出她闺房,虽说红拂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可也看得出他沈煜不过是个道貌岸然之人。,如今倒来教训我了!
真是假正经!
沈曜心情不畅,不由多喝了几杯,他本就不胜酒力,如今只觉脑袋晕晕乎乎,有些想睡,正浑浑噩噩间忽然听到殿外有声急喊。
声音由远及近,不过一瞬,那声音便扑进门来:“急报!关东三万将士联名上书弹劾威武候公孙大人!”
来人扑在地上高喊一声,众人皆是一怔,沈曜被吓的一激灵,酒困也吓掉了一半。
舞姬们自是吓的不清,先是原地怔了一会,随即被前来的宫人们领着各自退了出去。
这突来的变故惊骇到了众人。
酒席之中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几位相交甚好的不免交头接耳两句,而位于舆论中心的公孙太爷脸色不霁,唯有三殿下慕容表的眼里带了三分笑意。
天子正坐,脸色铁青一片,拂袖道:“有什么事,退后再说!”
前来禀告的宫人面露难色:“可是……可是关东七百里加急,说是……说是……”
慕容瞿额上青筋隐露,双眼瞪如铜铃。
宫人额上的汗珠滑到耳边,他伏地颤巍巍禀道:“关东七百加急,三万驻军联名上书,说是曹大人的案子若不重审……那三万关东驻军便要……便要撤离函谷关了!”
“放肆!” 慕容瞿一掌拍在面前案盏上,直震的面前果盘酒樽七零八落。众人纷纷伏地。
“他韩铎是要造反吗!”慕容瞿怒道。
慕容表起身上前劝道:“父皇,这函谷关乃是我大历与匈奴交界之处,若是这三十万驻军退守,怕是边界会不安分!”顿了下,又俯身跪地,朗声道:“望父皇三思!”
公孙太爷已是坐不住,前几日这慕容表将玄月山庄庄主丘千山已是惹恼了他,如今又想借着曹参一案打压他!更是让他内火更旺。
公孙太爷跪地道:“圣上明察!刺杀曹大人一案早已经交于御史台,前几日那关东军人已是告了一次御状,圣上圣裁已将那些忤逆之人押于大理寺,如今这韩将军又百里加急胁迫君王,其心可诛啊!”
慕容瞿看了一眼慕容表,又看了一眼公孙太爷,脸上郁色渐深。
他三儿子慕容表城府极深,拉拢了一众朝臣;四儿子慕容郯虽行为鲁莽,却有太后教导,刘氏外戚作保;可太子虽为嫡长子,但前皇后母系却几乎没有势力,他有意拉拢公孙太爷自然是为了保平太子继位后能有肱骨后盾。
可韩铎此人一向言出必行,关东毕竟是围城要塞……
慕容表唇角微微一勾,忽然道:“太子贵为储君,定然要为父皇分忧解难,不知太子对此事作何感想?”
众人纷纷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太子,跪在殿中的慕容燕一怔,随即怒目瞧着慕容表。心道:好你个老三!竟将矛头直指向我!他们一个是掌控三万铁骑的边境主帅,一个是坐拥江南三省,富可敌国的两朝元老公孙氏,这二人他都有意拉拢,如今却只能二者抉择其一!
慕容燕面露为难,半晌,忽然心思一动,上前道:“儿臣以为那韩铎此人恃宠而骄,若是依了他的意思,只会助长韩铎的气焰,叫朝中个人纷纷效仿!”
公孙太爷面色稍霁,又听慕容燕道:“可如三弟所言,关东乃是边塞重地,即便不满那韩铎的行径,也切不可此时激怒他,不若先将那曹参庶弟给放了,公孙氏清白,又何怕重审?”
慕容燕又看向崔檀先生,举荐道:“太子太傅位高权重,又是以足智多谋问鼎天下,不若由您来主持大局?”
崔氏一族效忠四皇子郯群臣皆知,太子这样做无非是将责任推到四皇子一边,慕容瞿心知肚明。不由顺着话道:“太子言之有理,既然如此,不知崔檀先生意下如何?”
崔檀先生起身,面上没有丝毫波澜,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只道:“崔檀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