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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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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辆马车似是越过了一路风尘停在了将军府后门,府里的小厮福乐早就领了大小姐的命来接这今日到府的“贵人”。
这时,福乐却很纳闷。那坐在马车前拉着缰绳,身着一身劲装的彪形大汉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马夫呀,忽而,瞥见了马车之中伸出的柔荑,接着一位梳着妇人发髻的美妇领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女娃娃下了车。那小娃娃小鼻子小嘴大眼睛,脸颊冻得粉扑扑的,身上套了一件绛色小花袄,样子实在是像刚从年画里走出来的似的。月牙一般的眉毛下嵌着的黑溜溜的眼睛,这时正好奇的四处打转。
咦,福乐发现点不寻常的,心里吓了一跳,那娃娃的眼睛竟是蓝色的,湛蓝湛蓝的,好似天空一般。定睛一瞧,那美妇长着异于常人的深邃眼窝,高挺鼻梁,白皙的皮肤 ,重点是一双明眸竟也是妖冶的蓝色。福乐曾听人说过,北境有异族,天生蓝目,摄人心魂。这妇人难道就是那传说中的异族?大小姐怎么把她请到了府上。
虽然心里惊异,面上却是不敢怠慢,毕竟大小姐可是重申了好几遍“贵客”临门。福乐逼着自己上去点头哈腰的招呼。那美妇领的着小娃娃竟也不怕生,就用那双如一汪湖水般的大眼睛新奇地打量着他,合那一副粉雕玉砌的小模样,实在可爱得紧。福乐何曾见过这样可爱的小娃娃,哪里还记得刚刚心里陡然生出的畏惧感,满脸堆笑的招呼她们母女进院。但见那美妇回头向那车夫委身行了一礼,那车夫抿着唇,点了点头就驾车走掉了。福乐更是傻了眼,何时这车夫也可以有着么大架子了...
彼时,邵潆正凝神提笔写着什么东西,就见莺歌急急忙忙地迈进了屋里,亮着一双眼睛喘着粗气说道,“小姐,人来了。”邵潆置笔,起身就往外赶。赶到前厅正院,便瞧见一个火红火红的团子朝着自己扑过来,“姑姑,姑,姑姑...”
等到莺歌追了上来,就看见一个粉雕玉砌的年画奶娃娃抱着自家小姐的大腿不撒手,嘴里断断续续的冒着几个字儿,不由得笑喷了。邵潆低身掰开了那圈在自己腿上的小手,顺势就将她抱了起来,“好宝儿,一个月不见也没忘了小姑姑。”说着用手捏了捏那粉扑扑的小脸,“让小姑姑瞧瞧,你这小丫头又胖了多少?”邵潆含笑。
“她呀,这一路可是没少往嘴里塞东西,倒是给什么吃什么。”那一旁的美妇也一改刚刚的恬静之气,上前掩唇熟络得和邵潆调笑起来,生生把福乐看愣了,变脸不带这么快的啊。
“我们宝儿就是福气好,才不挑食。”邵潆笑着用手勾了勾奶娃娃的鼻尖,没成想奶娃娃也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是...是”逗得一众人是哈哈大笑,连一边的福乐都被这气氛感染,连带着笑了起来。
中午将这母子接进院子,邵潆便着人准备了吃食,莺歌抱着奶娃娃喂饭,那美妇跟着邵潆进了偏厅。
“这一路,辛苦你了。”邵潆拉着她入座。
“我的辛苦哪里干得上你的一半?”美妇巧笑嫣然,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透亮透亮的。
忘着这美妇惊人之姿,邵潆脸上却挂上了些许沉重。
“阿木,这京都不比边城,寻常人怕是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异族,到时有人说了什么,我只希望你别往心里去。”唤为阿木的美妇听到这话垂眉,半晌没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大靖的人是怎么说我族人的,不过我不怕,这里,才是他的根不是?”手里紧握方帕,抬眼却满是坚定。
“...你放心,如果让我知道了谁敢背地里编排你和宝儿,我定叫他迟不了兜着走。”冬日暖阳洒进屋子应得邵潆眼里转着流光,她轻飘飘地说道。“过了年节,我便让宝儿认祖归宗,给你们母女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莫老太君早上就听说邵潆接了个“贵客”入府,心下十分纳闷,她还以为那日邵潆只是说笑,哪成想她还真找了位妇人过府,此时又差人将自己请到了正厅说有要事相议,走进正厅却发现连着柳静娴和莫姨娘母子竟都坐在前厅。
“你们怎么来了?”
“祖母,不是您叫我们来的么。”邵泽也是很奇怪,自己在院子里和那刚送来的婢子玩的好好的,结果就别老祖宗差来的人搅了好事,心里正烦闷,怎么老祖宗到不认账了。
“是我叫请大家来的。”邵潆有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木跟在她身后,怀里抱着的刚吃饱睡醒的奶娃娃,恹恹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邵泽刚想发作,却被那跟在邵潆后面迈步入门的美妇勾了魂魄,定定地看着那双蓝宝石一般晶莹的眼睛。众人也是惊异,莫老太君指着阿木,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这是何...人...”
阿木隐去了眼中神色,手不自觉箍了箍怀中的奶娃娃。
“她,是哥哥在边城娶的平妻。阿木”邵潆薄唇轻启,面色镇定地投下了一颗惊雷。
“哥哥在临城出事前,早已准备好和阿木成亲的事,未及修书给京都,便出了事...”邵潆微顿便继续说道,“之后,我找回了哥哥的尸骨,在火葬前为他们行了冥婚之礼,阿木就是哥哥的平妻。”
听到这话,邵潆身后的莺歌心里不禁有些悲戚,既心疼阿木姑娘那日披着红妆,美如天仙,可要嫁的人却躺在棺椁里;更心疼自己的小姐,这时说起二少爷来听不出丝毫波澜,她可还是记得,那一日进了临城,小姐是怎样的疯狂在死人堆里用双手扒出二少爷的尸骨...哎,那些难熬的日子总算是过来了。
而坐在上座的柳静娴却依旧沉浸在震惊之中,她前日还不明白邵潆拉着她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此刻倒是都清楚了。对不起她,平妻,平妻...柳静娴脑子里萦绕着这些字眼,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主位上的莫老太君心下更是复杂,这,孙子竟要在边城娶一位异族女子为平妻,如此惊世骇俗之举到让静娴该如何自处?邵泽和莫姨娘的表情则是轻松多了,莫姨娘拿起一盅龙井,端起了看戏的架子,邵泽则一双混沌的眼睛一直锁在阿木身上,在听到阿木是自家弟弟的平妻之后,眼里忽而放出了精光,这自古可是都有兄弟早殁,继娶其妻的传统...
邵潆却似察觉到什么,眼神冷冽地扫了一眼邵泽,“我今日请大家来就是给各位知会一声,日后将军府,多了位女主子,谁若是怠慢了,休怪我邵潆手里的刀剑不答应。”邵潆亮着嗓子,神色肃穆又近乎冷酷地睥睨厅内包括府中下人在内的众人,虽然她手中无刃,可众人却觉感觉到似乎真就有把利剑悬在了胸前,一个不小心可能真的就会一剑封喉。邵泽虽是一直瞧不起邵潆一个女人整日“狐假虎威”,现在还真感觉后颈阵阵凉风...
看着被震慑住的众人,邵潆却神色缓和了不少,接过了阿木手里的奶娃娃,想莫老太君走去,“祖母,您瞧,她叫宝儿,是您的重孙女。”
宝儿倒也争气,听到小姑姑和人说话的声音就抬头用那双湛蓝的大眼睛望着莫老太君,白嫩的小脸,颊上粉扑扑的,在上那双无辜又不一样的眼睛,饶是心里再不满这件事,本就喜欢孩子的莫老太君对着女娃娃也生出了喜爱。
“祖母,宝儿今年三岁,是哥哥的遗腹子...所以到现在我也没给她起个好名字,我想等过两日年节过去了,也叫宝儿认祖归宗。正大光明的姓邵。”
呵,正大光明地姓邵...柳静娴苦笑,怪不得她邵潆要维护自己的儿子,原来她是等着给自己这一巴掌呢。平妻,对不起她...自她与邵渊成亲以来,二人总是聚少离多,最初少年浅尝情爱的激情也在长久的分离中慢慢褪去,被日子一点点耗尽,她变得不愿每次重聚都听他兴奋地讲那些打打杀杀金戈铁马的日子,他更不愿花时间与她一起吟诗作画,赏花游园。那最后几次见面,他们夫妻二人已经变得相敬如宾,或许可以说形同陌路。听到邵渊战死沙场的消息,整个将军府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她却偷偷地舒了一口气。
日后,再也不用与他相互折磨,守着远儿好好日子便好了。
可是今日得知,邵渊竟有另娶异族女的想法,而这女人人竟然连他身死沙场也愿嫁与他,柳静娴心里就堵得很,那感觉就像小时候看到自己并不稀罕的玩具,却被姐妹抢走,把它宝贝的紧一样。再不喜欢,那也是我的。
柳静娴拂袖而去。莫姨娘一脸玩味,觉得好戏看完了,就也推脱告辞了。邵泽跟着出去的时候不忘剜两眼阿木,结果对上了邵潆森冷的目光,轻哼了一声也迈步出了前厅。
“潆儿啊,此事...”老太君望着柳静娴离去的背影,沉吟道。
“祖母,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邵潆却一脸不在意,又上手捏了捏阿宝的小脸,“阿宝,这是太奶奶,叫,太奶奶。”
三岁的小孩也还在咿呀学语,宝儿虽聪明却总是吐不清楚字音,“台...乃乃...”
不过就是这想念念不出来的样子逗得老太君喜笑颜开,心下也决定这个重孙女认定了。
吃过晚饭,许久未见邵潆的阿宝硬是赖在邵潆身上,直到在邵潆怀里睡着了,望着怀里奶娃娃的睡颜。一路风尘,这小丫头也必遭了不少罪。
掂了掂这越来越沉的小身板,不由感叹,三年就这样过去了,她犹记得那日云城之战结束,得知临城战败的她万念俱灰,一身血污提着剑走进城内,迎面就见到燕语赶来告诉自己,阿木生了。衣服都来不及换,她一路失魂落魄得用轻功赶回了宅子,一路把燕语甩得远远地,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屋内孩子明亮的啼哭声,她却像突然泄了气,跌跌撞撞进了房间,那副厉鬼似得模样将屋内的吓人吓个半死,可接过刚刚还啼哭不止的孩子,她却奇迹般地在她怀里停止了哭泣。邵潆抱着她的手直发抖,虽然不愿承认,但邵潆知道这个孩子可能就是哥哥留在世上最后的血脉了。因为他了解自己的父兄,以他们的傲骨,必然是要么胜,要么死...
莺歌与阿木走进了屋子,邵潆示意莺歌将奶娃娃抱到床上,他们一行人便离了卧室走到前厅坐了下来。
“燕语已经开始去查了?”邵潆此刻坐在首位上,神色莫测。
“燕语递了消息来,说查到一个名叫赵庭的人,似是原来活动在临城的今日却出现在京都。她已经去盯着了。”莺歌收了往日调笑,一板一眼地说。
“...阿潆,你真的想好了吗?我虽然不懂,但记得他说过,京城的水比起战场是深的多。”阿木蹙着一双新月眉,满脸担忧。
“呵,我从来不信,爹爹和哥哥就这么轻易地败了,既然这京城的水已经洒到了边城,老皇帝似乎也没打算让我置身事外,那我也不介意搅得这摊浑水天翻地覆。”邵潆掐着手指,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扯了扯嘴角露出讥笑,“弄得我邵家家破人亡,我岂能让他们苟活。”
阿木盯着有些面目扭曲的邵潆,心下凝噎。
“过几日,逸飞也会过府,到时我们再商议具体怎么做。你不用担心我。”邵潆直直望着阿木,阿木恍惚似是看到邵渊的影子慢慢重合在了邵潆的身上。
“恩。”
“可是,前几日进京前,听闻皇帝竟给你指了桩婚事的。”阿木突然想起来在城外茶肆听食客讲到的消息,“你打算怎么应对?”
是了,莺歌暗暗回想,自那日宣旨之后,除了老祖宗欣喜地感慨是桩好姻缘,小姐竟一直提都没提及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邵潆听到这话,却气定神闲的闭了眼睛靠在椅背上,不甚在意的说道。
还有一日便是年节了,京城百姓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准备各项过年节,倒没什么人在意邵潆的事儿了。是以,邵潆就挑了今日一早带着莺歌,阿木和宝儿到街上逛一逛。说来,虽说她十年前曾入过一次京,但时过境迁,连京都之景也变了许多。
邵潆一身石青色的男装打扮,腰间悬着一把漆身乌黑的古剑,冷着一张脸的时候还真的有点像位面容清秀的贵公子,在莺歌和阿木两位美人的映衬下显得更是十分显眼。一行人赤剌剌地走在热闹的街上,引了一路的瞩目。当然少不了有人议论阿木的样子。
“哎,小姐,你猜我听到了什么?”莺歌忽而一脸神秘地凑了过来。
“什么?”邵潆心不在焉的答道。
“人家生生以为咱们是一家子!倒把我和阿木当成了你的妾室了呢。”莺歌裂开嘴笑得傻气,至少,邵潆是这么认为的。
“放心,我可不敢娶你,要不然那位还不找我拼命。”邵潆好笑的看着莺歌,轻描淡写地说道,“瞧着是个温润如玉的人,内里吗,以后也就你最清楚了。”
“小姐。”莺歌恼羞成怒,气得直跺脚,“好好的干嘛又提他!”
阿木怀抱着懵懵懂懂的奶娃娃,调笑地看着莺歌,“怎么,又惹你生气啦。”
突然邵潆正色,“有人跟踪。”她回头小心地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先去找个地方落脚。”说着就拉着还在怔楞的二人往前走。
就在这时,迎着邵潆的方向,突然冒出来一个骑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的人横冲直撞打翻了一路的街贩的小摊,弄得整条街道鸡飞狗跳。那骑在马上的人眼看马蹄就要踏到邵潆一行人身上,嘴里大喊着,“快闪开,马疯啦!”
邵潆也是心下一惊,脑子里马上涌现了几种以己身保护莺歌阿木的方法,还没等她付诸行动,倏然从街道一旁飞出了一根长木棒打着旋,转到了狂奔的马匹前方,重重打到了马腿上,将马匹绊了个翻。骑在马上的人也飞了出来,在邵潆的身前摔了个狗吃屎。
这时候邵潆才看清这马上人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似乎也被这突然生出的变故吓傻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这...这人不会是死了吧...”莺歌被吓得不轻,抖着声看着邵潆。
“诶,十二弟快起来,瞧你把人家姑娘吓个成什么样啦。”一声好听的男声出现在街边,邵潆转眼看去,但见一个穿着白袍的青年笑得唇红齿白,摇着一把骨扇,而他身后跟着两个身形更为高大的男人。等邵潆看清那其中那未凝着凤目嘴角含笑的俊美男子,他样子慢慢与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影子重合,心下猛然微颤,那是...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