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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桓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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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桓彻虽然还不到而立之年,可若从他皇子时候算起,已经历了二十多年的治世和内政。可他学得再多,似乎每日还都有推陈出新。
整日绷着脸端坐在朝堂,演绎恩威并施,也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南越国的进贡迟了半月,兵部尚书和范大将军便要请战,文官以宋相为首从不主战,一番唇枪舌战,桓彻耐心看了整场大戏,教导他们将相怎可不和,不过小惩大诫便可,何须真的出兵。至于贯通南北的运河是否该扩建,西北的贸易似乎可以加税,南方的粮食收成如何……朝堂上无外乎是这些事,还有跟在后头的雪片一般的奏折。这些天他心头有些牵动的,是春天里一场大洪水的善后。虽然早有准备,且有足够的赈灾银两和物资,但修补大堤的工期居然迟了月余,派去赈灾的赵侍郎,是他寄予厚望的青年才俊,可……他已着大理寺卿前去彻查。想来这几天,苏羿宣该是要回来了。
在御书房想着朝堂纷争,桓彻只觉想到脑仁疼。忙碌多日,根本无暇估计后宫,连日都没有翻牌子。也是,他间中开了小差,少不得加紧补回将奏章批完。
秦王朝传到秦桓彻这一代,休养生息励精图治,国库充实朝堂有序,百姓称得上安居乐业。不过桓彻甚有自知之明,要成就孝帝武帝时候的皇朝霸业,一来不合时宜,二来太费周章。北方草原的隐患,东面海上的偶尔滋扰,只要目前戍边的部队井然运作,桓彻并不打算发动远征。他只是个勤政爱民的贤明君主,后世史官至多给他这么个评价。既然没有额外的功绩,他尤其不能出错。除了休沐,都得规规矩矩上朝,及时批阅奏章,就连微服私访也带着公文。
想来,他还是第一次,这般由着自己的性子。
在今日最后一本奏章上写上批阅,他伸了个懒腰。
“皇上,可是乏了?”德福在一旁伺候,小声问道。
“还好,给朕添些茶。”
“诺,可需要传膳,御膳房做些点心来?”
“不用了,不过……外面还下雨吗?”
“皇上,早起雨就停了,大概是到了秋天的缘故,一场雨后,颇有几分凉爽。”
“嗯,不如朕到御花园走走。”
“诺,奴才这就去准备。”
想着雨后空气清新,桓彻只由几名近身侍卫和马德福等人随侍。晚间的御花园也是静悄悄,走着走着,不自觉地向着储福宫的方向了。他福薄的母妃至今不能再次晋封,他也不是非要给母妃一个太后名分,硬要安排母妃与父皇合葬,其实他们能有多少情意呢?不过是死后的哀荣,可帝国强硬的制度和等级的森严,并不能轻易撼动。他将母妃所有的遗物都收藏在储福宫,他特意减少储福宫看护的人手,是为了自己能出入便捷。储福宫有他无限隐秘而深厚的眷恋,从前不能让太后知晓,如今的后宫和朝堂更无须明了。
他是九五之尊没错,可有谁想过,十五年前,他便是一个孤儿。他的兄弟姐妹都没有活下来,他连个皇叔皇伯都没有。
曾经揪心的事,是他父皇的病弱和子息单薄,几乎给皇朝带来灾难。先帝的子嗣不算多,皇子公主竟又夭折了数个。桓彻的母妃本不算尊贵,但他是唯一活过三岁的皇子,先皇下令又是观星象,又是高僧诵经,他的名字便是测字而来又加持保佑的。先是得了一字彻,据说这字可以补足皇子的命格,而他命里缺木,先皇居然将皇家族谱中的恒字改成桓。三岁时候,母妃带着他在御花园走上几步路,都有一大堆太监宫女围绕看顾,生怕有什么闪失。四岁上,桓彻就开始上学,先帝指派了厉害的老师,他每日卯时便起来读书。好动的孩子,只得静下心来。总算,那时候几位老师是有见识的,认为他不可一味读书,也要习武强身。隔日学习的骑射,是桓彻那些年为数不多遂愿的事。七岁那年,他的母妃安婕妤病逝。顺理成章,他由皇后教导抚养。安婕妤本是小小宫女,并没有出色的容颜,却得了偶然的宠幸,之后幸与不幸都因为有个皇子。离世时候也不过二十五岁,一点荣华富贵须得十二分的小心谨慎,性格温吞甚至有些懦弱,可她眼里只有她的桓彻。于争宠她无一分心思,事实上她见先帝的次数不过寥寥,她所有的时光只是陪伴桓彻。可是桓彻读书骑射或者去御书房,她都不能相随,每日期盼着他回宫,若是遇到下雨或是下雪天,她都特意去接桓彻下学,有时还亲自背着幼子回宫。偶有一日她提着食盒到上书房,想给桓彻送些点心,皇后的一句不合规矩,她便在雨中跪足一个时辰。诸如此类,幼年的桓彻已经记事,且格外聪慧,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与姚皇后,日后的太后,相处多年,却始终没有处出多少母子情分。
后宫,登基的同时,桓彻就在致力于后宫的繁荣,应付不同的女子以及她们身后的家族。桓彻没有偏好,宫中粉黛各有不同姿色,从来就是雨露均沾,可几番算计之后,他亦是不知,还留有多少爱和恋。所幸他已经有三个健康的皇子,九年前皇长子出生时候,他满怀不是欣喜而是如释重负。仿佛从那一刻起,他这个皇帝,对天下算是有了交待,且驾驭群臣才更有底气。
走近储福宫的半道上,他便让侍卫远远候着,带着马德福继续走。无法更熟悉的地方,来到近前他忽然发现宫门居然是虚掩的。马德福手提着宫灯,在一旁也已瞧见,却不敢吱声。
这里的宫人都是从前母妃宫中的老人,桓彻看重他们的忠心,亦是待他们不薄,如今竟是敢疏忽职守了吗?
可转念一想,难道她在等他来?
竟是这般心意相通吗?
对,他把特别的她,请到了储福宫。
“德福,你在这里等着朕。”
“皇上,里面静悄悄,又无人伺候,奴才……”
“呵,你担心什么?朕对储福宫了如指掌,你候着便是了。”说罢,他拿了德福手中的宫灯,自顾自走了。
果然内室有隐约的烛光,必然是芷茵了。他怕惊扰了她,将宫灯留在门外,还特意放轻了脚步。
“你明明答应了的,要陪我很久的……”
却听到芷茵这般说话。再一看,只见她跪坐在地,面前竟摆着香烛。且不问她适才那句是对谁而说,宫中严禁私自祭拜,她还竟敢在这储福宫中燃起香烛!桓彻心中涌起怒意,一双厉眼瞬时扫向她,竟然这般不知好歹!
可她在泪眼迷蒙中,转头瞧见了他。
“我能爱你多久,你能陪我多远?”
她凝视他许久,本是默默泪流,此时忽然恸哭起来,说:“桓彻,真的是你吗?我这般思念你,你竟然真的来了。”
她一双大眼满是泪水,跪在地上仰视着他,扮成宫女都挺直脊梁的俞太妃,此刻像是完全无助。
桓彻暂时不过问她的所为,不由自主走向她,蹲下身伸手拂过她脸颊,为她擦拭泪水,柔声说:“是我。”
他今日戴了扳指,轻抚过她的脸颊,她不知是玉的冰冷还是他手指的凉意。可她忍不住,还是伸手紧握他的手。
“对不住,我本不想让你瞧见我哭。”
“那我既然来了,你可以不哭了?”说着,他任凭一只手被她握着,伸出另一只手轻拍她后背。
她点点头,渐渐平复情绪。两人便席地靠坐在一起。
“我不该在这储福宫祭拜早逝的李贵人,皇上可以罚我。”此刻香烛已灭,芷茵悄声说道。
她认错很有诚意,可两人紧靠在一起,这话在桓彻听来,“惩罚”似有别的意味。
“今日不是你生辰吗,为何要今日祭拜?”
“当年我们三个都是八月十八生辰,一同进宫,她年纪最小,可她走得最早,就在皇上登基之后不久。”
沉静片刻,他问:“是了,你今日庆生,怎会无端想起我呢?”
适才是一时情动,那般直白芷茵再也说不出口,只得喃喃道:“见不到,就想了。”
桓彻执着她的手说:“芷茵,欺君是死罪。今日你能与家人团聚,何来想我?”心想朕为了与你幽会,可真是忙碌了数日。
“怎么不想?母亲来之前,我一直在想,皇上大概已经把我置于脑后。直到母亲来了,我心下才欢喜。你也能来陪我庆生可好?要不是你,我怎能与母亲团聚呢?你看,来来回回曲曲折折,简直见缝插针,想的都是你啊。”
桓彻终于笑了,说:“原来芷茵这般伶牙俐齿啊。”
“情真意切才是。不过,这么晚,皇上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难不成已在祈安宫布下眼线?
“朕……我从前就不时来此处,母妃的遗物全都在此,可母妃的身外物实在太少了。”
知道他幼年丧母,听他这般道来,芷茵将他拥得更紧。
“夜深了,芷茵回宫去吧。你一人来的?”
“嗯,我自己回去。”
“那……我们何日再见呢?”
“横竖是我闲时较多,只要不下雨,每日未时后,我都在这里等你。”她心中觉得有些轻浮,可说出口又这般自然。
桓彻和芷茵一同出现在宫门口,马德福立即请安。他虽然心中猜到几分,可瞧着皇上和太妃牵着手,他这般见过世面的也未免有几分惊慌。
“朕送你回宫。”
“咦,不用,我认得路。”
可桓彻没有放手的意思,于是马德福只能提着宫灯默默跟着,心想千万不要有人此刻跑出来送死。
遥遥望着芷茵进了祈安宫,桓彻说:“走吧。德福,祈安宫里你可认识靠得住的人?该找个能送信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