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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何以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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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凉的毛巾贴到脸上,阿木一个激灵清醒了五分。
面前的少年绷着脸,手里拿着一方棉布,床边的架子上放着水盆,显然刚刚正是他在给自己擦脸。
见她醒了顾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解释道:“我以前着凉发热,家人都用热水给我擦身,这样好得快。”
皇孙殿下长这么大没有服侍过人,见阿木不说话,干脆以行动掩饰自己的尴尬,拉过小姑娘的手,捋起她袖子的帮她仔细擦了又擦。
小乞儿居无定所,镇日流浪在外风吹雨淋,手上沾满了泥灰,擦干净了以后也不像普通小姑娘那样白白胖胖,反而瘦瘦的,没什么肉,上面还有细细的伤痕,昭示了阿木以往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阿木整个人木木的任他摆弄,看顾韶给自己擦完左手擦右手,把手上的脏污一点一点全洗净,心思却跑偏了。她听了顾韶的解释,却有点抓错重点,没注意“着凉发热”这个切身相关的事,反而把全部焦点都落在了“家人”上面。
所以顾韶现在做的是家人才会做的事吗?
阿木已经没有家了,顾韶的话正戳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渴望。
顾韶给她擦完了脸和手,视线往下落,阿木的裤子短了一截,露出的脚踝和纤细的小腿上同样满是泥点子,还有锋利的草木碎石划出来的伤痕。
他侧过了身,问:“你自己能起来吗?水和手帕放在这里,你擦擦身,我去外面等你,好了就叫我。”
阿木一愣:“你不帮我了吗?”
“……男女有别。”
“嗯?为什么?”
顾韶瞪了瞪眼,这让他怎么解释?
“……你多大了?”他问。
阿木算了算:“大概八岁了。”
宫里八岁的孩子都会指着人骂狐媚子了,以及:“你自己的年纪自己还不确定吗?”为什么还要加上大概两个字……
阿木摇摇头说道:“爷爷没了就没人帮我记了,我自己算不清。”
顾韶:“……”因为这一句话,顾韶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大概这就叫同病相怜吧。
而且阿木发着高烧,眼圈微微泛红,声音软绵绵的,就像一只撒娇的小动物,本人还不自觉。
顾韶为难了一小下,但想想自己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了,不能跟着不懂事,坏了原则。
小孩子提了不合理的要求该怎么办?得教。
他清清喉咙:“男女有别的意思,就是你的身体不能随便让别的男人看到,所以你擦身的时候,外人要回避。”
阿木听了皱皱眉,随即灵光一闪:“那我们当家人好不好?”这样就不是外人了。
大概是顾韶刚刚的举动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关怀,而生病时候的脆弱让她不忍放过这种温暖。
顾韶愣了。
家人……吗?
见他许久不说话,阿木忐忑了,嗫嗫嚅嚅地问:“你是不是不需要啊?”
“不是。”也许是她失望的眼神太明显,顾韶直觉否认,这两个字一说出口,他仿佛忽然想通了些什么事,胸中那块沉郁的大石被搬走,舒畅了许多,他低声道:“好,你没有爷爷了,我没有爹娘了,我们就做家人!”
阿木的眼睛亮了起来,这让顾韶觉得自己做的决定太正确了,英明神武。
然后阿木又动了动,掏出藏了一晚上的馒头,伸直了手递过去:“给你。”
顾韶迟疑了片刻,心情复杂地接过来。
“你先洗,我出去了。”他说着径直冲出了门。
阿木不解地看着他一阵风似地消失了,既然是家人了,为什么还要回避?
院子里,顾韶望着天眨眨眼,把上涌的泪意压了回去。
就这么草率地认了一个家人,真是太随便了。
对了,还没告诉那丫头自己的名字呢,一会儿得跟她提一下。
他这么想着,咬了一口手里的粗面馒头,又冷又硬,味同嚼蜡,咽下去还嫌刮喉咙,难吃到让人想哭。
他又咬了一口,在嘴里细细咀嚼,这大概就是往后日子的味道了,不过,想到是那个笨丫头给的,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了,勉强能接受。
顾韶吃了一半留了一半,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还没听到阿木叫人。他走到屋门外问了声好没好,里头没有应。他心里有点打鼓,默默数了几个数,又说一声我进去了,来到卧房里发现阿木果然又睡着了。
生病的人精神不好,可以理解。顾韶无奈,却也没什么办法。
他悄悄退了出去,来到厨房中,对着一堆木柴琢磨生火问题,研究了半个多时辰依然束手无策,顿时倍感生活艰难。
重新回到屋里时顾韶心里一惊,阿木烧得满脸通红的模样,他伸手一探,果然烫得厉害。
他推推阿木:“醒醒,你怎么样了?”
阿木难受地哼唧了一声,并没有醒来。
顾韶急的团团转,这样下去不行,得想想办法。
他跑到后院,从那个狗洞钻了出去,回忆起来时的方向,往城中长街跑去。
阿木再一次醒来时已是晌午。
她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转了转脑袋,就见那个少年又端着一盆水进来。
“你醒了?”顾韶把水盆搁到床边架子上,“我烧了水,这回你别偷懒了,擦一擦才好得快。”
他将棉布丢水里准备拧一拧,不成想水太热,一下子烫得他缩回手来嘶嘶直叫,赶紧跑去接了盆凉水回来兑一兑。
阿木被顾韶笨手笨脚的模样逗得直笑,看他忙来忙去,问:“你的脸怎么了?”
顾韶脸上跟被猫抓了似的,黑一道紫一道,还有块淤青,在右眼下方,足有一个拳头大。
“没什么,不小心摔了。”顾韶满不在乎地回道。
“摔了不是这样的。”阿木小声说,她流浪经验丰富,某些方面见识不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被打的。
顾韶脸上闪过说谎被揭穿的尴尬,但仍然嘴硬地咬定没什么事。
其实是他上午跑出去想给阿木找大夫,问了好几个路人终于找到一家医馆,在那里低头哀求了半天请大夫帮忙,要是实在不想出诊,那随便施舍几服药也好。然而他吃尽了冷眼,最后被医馆当叫花子赶出了门。
本来这事到此为止也就自尊受点伤,偏偏医馆门口蹲了个真叫花子,全程围观了这出戏,见顾韶失魂落魄被赶出来,幸灾乐祸嘲讽了几句。
那乞丐当天收成不错,手里捧着个大饼在啃。
顾韶早就饿得眼睛发绿,又受了一肚子气,再被个莫名其妙的小乞丐嘲弄,简直是火上浇油,顿时脑子发热陷入了狂暴状态,一心只想揍得那个乞丐哭爹喊娘,抢他的大饼吃。
两人就这么扭打起来,顾韶虽然也挂了彩,但结局是大获全胜,还从乞丐身上搜刮到一个火褶子,凯旋而归。
顾韶不说,一来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干出这么丢脸的事,不想回味,二来他自觉年纪比阿木大,应该更加有担当,不好的事情在外解决了就好,不必拿回来说。
他重新试了水温拧了棉巾,阿木顺从地接过来擦了脸,感觉清爽了许多,这才注意到天色,她脑子里转了转,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你是不是上午出去讨饭的时候遇到别的乞丐了?”
讨饭……
顾韶黑着脸不想接话:“你别管那么多了,快把身体养好才是你要做的。”
阿木有些忧心。她在平宁县混过一段时间,吃过几次亏,知道一些人的厉害。虽然顾韶看着也挺厉害,但是架不住别人拉帮结派人多啊。
“你下次换个地方讨饭吧,不要再去遇见那人的地方了,他们认地盘的,这次打了你,下次还去的话,他们会找更多人欺负你的。”
顾韶脸更黑了,硬梆梆地回道:“让你别管了,你脏兮兮的,我不想跟你说话。”顿了一会儿,又说:“我出去了。”
阿木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顾韶的气性说来就来,已经跑没影了。她睡了一上午,这会儿感觉好多了,心想也许确实自己身上太脏叫人嫌弃了。
她半坐起来靠坐着床柱,屈起腿,把裤腿撩到了膝盖上。小腿上一片片破皮流血红肿的,是昨天晚上跑太慌,好几次摔地上磕碰的。
水盆架子就在床头,阿木一伸手就能够到,正想给自己洗一洗,这时候顾韶风一样冲了回来。
“这馒头你拿回去吃了吧。”
话刚落就愣在了原地,看着阿木膝盖上大块红肿青黑,脱口问道:“你腿怎么了?”
阿木耿直坦白:“摔的。”
她这么一说顾韶就想起来自己撒谎掩盖脸上淤青来历时候的说辞,于是又是一阵迷之尴尬。
然而阿木并不是为了噎他,只是实事求是。她病了一天,精神刚恢复一些,还没感觉到饿,于是没要馒头,还体贴地说:“下午我们一起出去吧,我知道哪里好要到饭,还能避开他们。”
顾韶不开心了:“你怎么张口闭口就是要饭啊?”
“不要饭就没饭吃啊。”阿木理直气壮地回他,还咕嘟了一句,“会饿肚子的。”
真真的大实话,无从反驳。
顾韶气闷:“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不成,我去找活干,打杂的跑腿的不计什么活,总能糊个口。”
阿木又耿直地泼冷水:“他们不会要你的。”
顾韶不服:“凭什么不要我,我身强体健能识文断字,哪里不好了?”这么说都是顾韶谦虚了,皇孙殿下少而聪敏博闻强识,是宫里太傅都夸赞的。
“他们要保人带着,送上学徒钱才能留下的。你有保人吗?你有钱吗?”阿木说,不经意间奉送一个二段连击,扎心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何以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