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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惊魂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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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宁城县衙正院。
屋里之人通通被赶了出去,平宁县令江连海独自一人瘫坐在地,面如死灰,最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完了,全完了呀……”
那该死的江洋大盗屠了清平村,烧了县衙大牢,这都不算,最后还把戚丰言给杀了!
戚丰言是谁?新帝的亲侄儿,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还是受宠的!
前头的事他能捂,可最后一桩怎么捂啊,他拿命捂都捂不住啊!
县衙的防卫已经由宫中的人完全接手,姚和安主持大局,等他腾出手来,就该收拾自己了吧?
想到这里,江连海不禁伤心欲绝,仿佛看到了自己人头落地的场景。
时间倒回到两个时辰前。
大火惊醒了半个县衙的人,呼号着运水救火,顾韶躲着人流,运气很好地摸到了东院,有小甄子指的大方向,倒也不难找。
东院里灯火通明,顾韶偷溜进了院,惊讶于这个院子的防卫松散,走到近处一听,才发现何止是松散,这些人根本连外面发生了火烧县衙这样的大事都浑然未觉,兀自在里头莺声燕语歌舞升平。
屋子侧面有扇窗开着,顾韶爬到了树上,斜斜地看进去,正好能瞧见戚丰言搂着一名衣衫暴露的女子调笑,屋里男男女女不少,还有几个顾韶能认出来的熟面孔,都是跟着戚丰言从京里出来的。
戚家虽然是太子妃的母家,但私下里顾韶与戚家子弟往来不多,亲戚关系淡的很,何况他与戚丰言还岔了辈,戚丰言喊顾韶的母亲为堂姐,顾韶则要喊他舅舅。
两人之间还有些小小的恩怨,说起来也不复杂,只不过事关少年人的好胜心。
宫里孩子六岁进学读书直至年满二十,由于皇帝的风流史导致皇子众多,加上顾韶这一辈的皇孙,再加少数得宠的宗室子弟和外戚,里里外外数一数,在这个年龄段的也有五六十号人,顾韶跟戚丰言就是这样的同学关系。
顾韶是勤奋多思好学上进的先进代表,戚丰言则是玩物丧志不学无术的典型。
同时戚丰言还是十七皇子的伴读,十七皇子因为被记在戚皇后名下,可以说除太子外皇子之中以他身份最尊贵,身边围了一群小弟。然而不知道戚皇后怎么教的,十七皇子打小不思进取,以嬉戏玩乐为己任,十七八岁的人了也始终没个正形。现在想来,也许戚皇后早就放弃了靠十七皇子争权的想法,所以才一直听之任之。
顾韶与他们岁数相差大,没有正面斗起来的机会,唯一的纠葛就是太傅偶尔会拿他当榜样,说几句皇孙殿下小小年纪也比你们强之类的话。一次两次,有些人就觉得丢了面子,于是想着法给顾韶下绊子,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现在,顾韶蹲在树上,看着屋里的人放浪形骸,他其实有些纳闷,戚丰言狗腿是狗腿了点,嚣张是嚣张了点,但没闹出过女色上的荒唐事,怎么一离了京城跟变了个人似的,放飞自我了?
不过顾韶最近学会了一个事实,就是一个人不一定是他表面表现出来的样子,甚至他们的内心可能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就像他也想不到,自己端庄温婉的母亲是会手持利剑杀人的。
他调了调手腕上的袖箭,瞄准了窗户中的人,冷静地等待着最佳的时机和角度,然后在戚丰言低头亲吻怀中女子时,小箭射出,一击即中。
鲜红色的热血从戚丰言的后颈喷出来,屋里忽地静了一瞬,而后惊叫连天。
“来人啊,有刺客——”
顾韶顺着树干跳出了院子,跑进了乱糟糟的夜色里。
姚和安听到喧闹声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进展不顺。
他静静等着回报,第一个来他院里的是县衙的人。
“姚公公,怎么是您亲自来开门?”来人诚惶诚恐。
“我听着外面动静不小,让徒弟去看看了。”姚和安神色自若,“出了什么事吗?”
“噢,是这样的,前头有个偏院走水了,县令爷已经带人亲自扑救,现在火势控制住了,吩咐我来给各位大人报个信,请大人们放心。”
姚和安心中嗤笑,这江县令的反应果然如他所料,面上却不显,只是略带担忧地问道:“原来如此,有劳县令大人了,不知戚公子那儿可有安排?”
那人连连点头:“有的有的,各个院都去了人关照了,我们老爷的意思是,情势不严重,各位大人们该休息休息,不用担心。”
姚和安客客气气地答应:“既然如此,老朽就不出去给诸位添麻烦了,对了,这位管事,若是看到了我徒弟,麻烦替我喊他回来,多谢。”
管事圆满完成任务,松口气的同时作了个揖:“一定一定。”
姚和安送了客,将门虚掩上。
算算时间,倘若一切都在计划中,这时候小甄子应该已经接到顾韶了。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又一次开了。小甄子一路小跑着过来,附在姚和安耳边,将事情交代了一番。
“……就是这样,皇孙殿下似乎去东院找那位了,飞星已经跟上,暗中保护他。和殿下一起的小姑娘被那个道士带走了。”
姚和安踱着步想了想,然后躺回深椅里,眉心露出刀刻一样的深纹:“得了,等着收拾烂摊子吧。”
“师父?”
“飞星为人木讷,不知变通,若真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他会回来请示的。我们静观其变。”
小甄子一想,以飞星的性格,确实如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小院第三回来了人,这人走的不是大门,而是从院墙上无声无息飞过来的,肩上还扛着另一个人。
小甄子道:“飞星回来了。”
姚和安走到屋门口,飞星立在院中,将手里的人往地上一扔。
顾韶骨碌滚了一圈,站起来就看到了姚和安和小甄子。被人像扛麻袋一样扛回来,完全无法反抗,顾韶的心情可想而知。
“飞星,发生什么了,你先跟我讲讲。”姚和安沉着脸。
“殿下杀了戚四公子。”飞星简短地说,他正值变声期,嗓音粗粝难听,顾韶只觉刺耳得很。
小甄子倒吸了一口气。
姚和安默了半晌,道:“殿下真是好本事。”
顾韶回嘴:“多亏戚四配合得好。”
“殿下为何不肯跟我的人离开?”
顾韶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主动地积极地去谋划着夺取一个人的性命,并且成功了。从第一次冒出“杀了戚丰言,给戚家一个反击”这个念头开始,他就像着了魔一样,心心念念想要完成它。
现在,顾韶真的做到了,戚丰言的血就像冬日的冰水令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这才意识到整个过程充满了多少运气的成分,此刻他的手脚依然在轻微发抖。
但是在姚和安面前他不肯示弱,于是他逼着自己硬声硬气地道:“怎么,姚公公是要忠心护主了?可惜你主子已经去黄泉路上赏花了,看不到。”
“主子?”姚和安挑挑眉,忽然说道,“三十年了,那时候我以为我要去给主子殉葬了,谁知又活了这么多年。”
顾韶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是说张皇后,姚和安是又一次打起了感情牌。
顾韶有些厌烦地回道:“够了姚和安,皇祖母去世的时候还没有我呢,你和皇祖母就算有什么不得了的情分难道还能延续到我身上?荒谬!你不如直说你想要什么吧。”
姚和安追问:“殿下为何不能相信老奴的忠心?”
顾韶道:“这世上没有不变的忠心。”
姚和安缓缓点了点头:“好,殿下能有这样的体悟也是好事。”
顾韶不说话了,大有落到你手中,小爷认栽随你处置的意思。
姚和安慢慢走到顾韶正面,跪下来,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见他如此,小甄子和飞星也依样行事。
“你……”这回顾韶是真的愣了。
磕完了头,姚和安没起来,跪在地上跟顾韶继续说话。
“给殿下磕三个头,是老奴心甘情愿,只求殿下爱惜己身,莫另亲者痛仇者快。拿今晚的事说,一个戚丰言,不值得您拿命去换啊,您太冒险,也太任性了!”
顾韶语气微微缓和:“姚公公,大业的皇帝都没有了,我也不是皇孙殿下了,我没有报仇复国的想法,如果能活着,就做个平平凡凡的人也挺好,既然如此,我任性不任性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顾韶自嘲似的笑了笑,“何来亲者?我的亲者早就没了,一个不存。”
姚和安脸上露出不赞同的表情,道:“殿下,我听小甄子说,您特意吩咐他照顾一个小姑娘,老奴不知那是何人,但她对殿下来说想必有特殊的意义。一个人,心之所系,即是亲者。”
顾韶原本不以为然,直到姚和安说完,心中猛地一震。
心之所系,即是亲者,阿木……
“我……”
他正想说点什么,这时忽然响起了梆梆梆的敲门声,远处还有“抓刺客”的呼声。
几人俱是一惊。
姚和安站起身,果断安排道:“飞星,你带殿下走,速速出城离开。”又转向顾韶,“殿下,飞星武功高强,只因身世问题不容于世才被埋没,以后就让他跟着你吧,给他个安身之所,赏他口饭吃,飞星也会尽心竭力保护殿下,为殿下所用。”
敲门声越来越急,门外人高声喊着:“姚公公,姚公公在吗?属下有急事禀报,出大事了!”
姚和安最后道:“我会尽量拖延,让你们有时间平安离去,殿下——保重。”
他挥了挥手,飞星立即扛起顾韶往院子后方飞去。
顾韶看到姚和安最后以口型对他说了一句话:“保管好御龙印。”
他心中一震,御龙印?
姚和安给他的那枚黄玉,就是潜龙卫尹冰口中的御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