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女王.本纪》范提迦

13、Episode Twelve：女王の考古课

　　他细细讲起来：
　　“我从八岁开始学习人类历史中最古老的文字记录《无尽之书》，那些奇异而遥远的事件深深的吸引着我。其中‘凌日卷’第九章写到神使如何四处观察，挑选那些聪慧的、虔诚的、品德高尚的人类成为观星师。太师告诉我，观星师在古语中被称作‘幽鲁奇亚’，意思是‘聪明的好人’。可是我那天恰好上完了一节古语课，脑子里塞满了各种语法词句。我反驳道，这样解释是不对的，因为‘鲁’这个动词是‘降落’的意思；而‘鲁奇’是它派生出来的动名词，指‘降落者’，加上复数形式‘亚’，那么观星师的名称应该被准确翻译为‘从天而降的人们’。”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一倍：“您是指，观星师不是这颗星球的原住民吗？”
　　“不尽然。”国王脸上露出微妙的神色，“当时太师听了这番言论，和您一样，大惊小怪、咋咋呼呼一通，又罚我抄写了一百遍凌日卷。但这种语焉不详的态度反而增加了我的好奇心，在随后的年月里，我大量研习考古学、古语、以及相关的学问。我惊讶地发现‘星之神使’在古语版的《无尽之书》中也是复数形式，而现代简语版里，则活生生地把它给改掉了。由此，我得出一个可谓胆大包天的推论——压根没有观星师这个概念，他们本身就是坠落凡尘的星之神使，反过来说，神使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完整的团队。”
　　这话煞是骇人听闻，叫人一时接受不了。
　　国王从我的表情中看了出来，理解地把本子翻到其中一页，让我看见抄写的一段来自于古语版‘太始卷’第四章的文字：
　　神使（复数）说，
　　要以神的形象来造人类，
　　使他们和我们一样。
　　他继续说：“在任何的典籍中，我们都把无上之神描述为无形无体、没有外貌的，那么如何按照他的形象来造人呢？同时最后一句话里提到的‘我们’又是谁？无尽之书并没有给出答案，然而我明白，这里指的只能是神使自己。我们人类从外部结构，到内在情感，都同他们一模一样，这也便是大家根深蒂固的认为观星师来自于我们中间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摇摇头：“可诛星大战又怎么解释呢？他们不可能自己背叛自己，再设计一场战争把自己消灭吧？”
　　“显然不大可能。想理解这个问题，还是要回到对那场变故的记载中来，看看这里的描述：
　　神使（复数）看见了大地上的邪恶，
　　一发不可收拾，
　　心里十分悲伤，然后就说，
　　够了，他们已经走失，
　　应该毁掉肉身和灵魂，
　　让尘归尘，土归土。
　　可以发现，神使最初是准备毁掉所有人的，可执行到一半就后悔了，急急的打住，改为发动诛星大战：
　　不能为了这样的恶而诅咒一切，
　　也不能放纵恶的种子在大地上发芽，
　　必须把矛头集中起来，
　　指向十二颗明星，
　　十二条蛇。
　　多年来，我一直认为这些文字充满矛盾。因为我很难相信，神使会做出一个如此鲁莽的计划，随后又在很短的时间里突然反悔。这不像是思维缜密的造物主，而更像反复无常的人类所为。这个问题曾困扰了我许多许多年，但后来我从失落的南方冈瓦纳文明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国王又往后翻了几页，上面印着一张高清照片：“看这块神秘的冈瓦纳泥板，是六千多年前雕刻的，上面用楔形文字记录了一首神话史诗，也是《无尽之书》的众多原始素材之一。它才是整个诛星大战事件的真实版本：
　　太阳自西向东，
　　绕了七十八周，
　　白羊、狮子同意了。
　　太阳自西向东，
　　绕了一百零二周，
　　巨蟹、天蝎、人马同意了。
　　太阳自西向东，
　　绕了三百六十周，
　　金牛同意了。
　　太阳自西向东，
　　绕了一千二百三十一周，
　　摩羯、双子、天秤、双鱼、宝瓶同意了。
　　剩下的那位，
　　愿他带领人类走到时间的尽头。
　　您知道十二位观星师是对应黄道十二宫的，所以这段描述是在讲述，当人类开始变质时，他们花了一千多年来投票表决是否要放弃人类，或者说毁灭人类。最后的结果是十一个人同意了，离去了。而‘剩下的那位’室女座则坚持己见，认为人类还值得救赎。所以根本没有什么‘诛星大战’，那只是《无尽之书》中又一个刻意捏造的谎言。”
　　室女座？
　　我想起小时候，先王曾千叮咛万嘱咐，不允许询问古拉的黄道宫段，但我的确在古拉的牢房里发现过一个奇怪的标记：。
　　难不成，他真的是那个决意带领我们走到时间尽头的室女座神使？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国王当真博古通今，大知闲闲。可我不明白，是谁修改了《无尽之书》，还伪造了观星师的传说？”
　　“当然是我们——‘变质的人类’呗。社会发展，文明进步，贪欲渐长，我们或许不再想遵循神使契约，而要巩固人类的王权，所以必须重建人与神之间的宗教信条，修订所有的重要事件，摆脱强大的诸神崇拜力量。可以想象，五千多年前的一些当权者，首先偷换概念，把十二神使降级成为‘观星师’，开创了子虚乌有的一神制，然后便是丑化诬陷，煽动仇恨，让旧神彻底离开‘崇拜中心’，世界就这样落入了某些权力集团的股掌中。进一步说，就是咱们俩所处的这种权力集团，所谓的皇室。”
　　我干笑一声：“我不敢苟同。况且您至始至终都没提到，这一切和火焰花有什么关联？”
　　“我不知道女王到底有多了解这种植物。”
　　“多少知道一点吧。它最早出现于三亿多年以前的寒武纪，经历过安第-撒哈拉大冰期和泥盆纪生物大灭绝，被称作‘神圣活化石’。它之所以‘神圣’有两个原因，其一，最初神使将自己的血液和基因通过它嫁接给许多物种，经过一轮一轮的实验和淘汰，最终确定了其中一种为人类原形，因此它象征着我们的高贵血缘。其二，火焰花有十二片花瓣，每一片恰好是30°，对应黄道十二宫，因此也对应着十二位观星师——请让我继续保留这种说法——听说每个观星师的肩胛骨都有自己的花瓣文身。那象征着神赐的智慧火种，由他们负责带到世界的每个角落。”
　　“如果我告诉你，方才我所说的一切都记录在火焰花的整个发育凋谢过程里，或许你就没那么固执了。”
　　说着，他向我展示了一朵手绘的花苞。
　　“仔细看。”
　　国王捏着本子边缘，唰唰唰的快速翻动，几十张手绘图形成了连续的动画，演示出发育开花到凋零衰败的全过程。
　　“在植株体内的激素影响下，花柄上的十二个生长点变成花芽，对应着一开始便有十二位神使坠入凡尘。接着花芽分化，历经四十个星期，出现花萼与花冠，对应着他们花了四十亿年来设计生态系统。再接着，出现了雄蕊雌蕊各六根，这里有了性别观念，是孕育生命的迹象。当花器发育完毕时，一系列复杂信号的传递完成了成花诱导，这些信号里包含了人类身体中被修改的基因代码。而完全开放的花期为九天，对应着我们确立文明以来的时间——九千年。最有趣的是它的凋谢，与冈瓦纳泥板上的史诗完全契合。首先是白羊和狮子座对应的花冠逆生长；接着是巨蟹、天蝎和人马；然后是金牛、摩羯、双子、天秤、双鱼和宝瓶。请注意，是‘逆生长’。而真正的枯落只有一片——没错，正是对应室女座的那一片。”
　　我的心咯噔一声：“逆生长和枯落的区别是？”
　　“逆生长是指花冠完全按照生长的过程逆反缩回花萼中，包住子房，象征神使不是死去了，而是回去了，回到他们的家；而枯落是指彻底脱落，飘零到泥土中，象征着留在了大地上。这种奇特的凋谢过程是五千年前才形成的，在那之前的古火焰花并不是这样。”国王合上他的本子，深吸一口气，“现在您清楚整个故事了吗？”
　　我感到一阵眩晕，靠在坚硬的岩石上大口喘气：“如此说来，‘神圣活化石’春夏秋冬、不分季节的开放，原来是在一遍一遍的向我们讲述这个秘密——观星师就是神使，十一个回家去了，一个留了下来，想要拯救我们。”
　　“您理解得太对了！”国王加强了语气，“而我又在思考，为何各地的火焰花都不如贵国纯正茂盛呢？我便带着这样的疑问向您求婚——说来抱歉，这也是基于日后方便研究的心态——直到看见昨日那条新闻，才豁然开朗，原来是因为室女座神使就扎根在贵国的土地上啊！但我想不通，既然他是唯一的救赎者，又怎会沦落成囚犯呢？”
　　“我也不知道。”我揉了揉太阳穴，喉咙一阵刺痛，“从刚记事起，先王就频频带我前往赤穴山的牢狱，他说那个穿着皮草大衣、名叫古拉的男人是我的老师，让我跟随他学习各种知识，还有治国的哲学。我一直觉得先王显得过于恭敬，并不把他当成囚犯看待。还有一次我听见他们的对话，仿佛先王和他的父亲也做过古拉的学生……对不起，我脑子有点乱。”
　　“没关系。”他轻拍我的手臂，“此外，还想冒昧地问一句，您当真要嫁给他吗？”
　　“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国王并没有打搅。
　　我不想告诉他，古拉曾对我说过：我爱你。
　　那是我与他之间的秘密。
　　“既然您精通古语，可否请教一下，‘人类’这种生物在古语中含义是什么？”
　　宵明国王抬起头，深沉的天幕上，繁星点点：“我们的名字么？叫做——总是仰望的生物。”
　　“那么没有解答的疑问，不如去询问一下那个总是被我们仰望的家伙吧。”
　　“正中本王下怀！”他哈哈笑了起来。
　　没过多一会儿，天色微明，夜莺的演唱会落幕，山峦渐渐浮现，河岸徐徐展开。
　　我们不顾困乏，决定即刻去往囚禁古拉之所。
　　不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国王的考证能力固然叫人佩服，不过现在去赤穴山，恐怕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