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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三角函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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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快要来了。
头顶的电风扇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总算请人来修过了,但似乎因为临近使用寿命的结束而没能完全修好,它就像是个苟延残喘的老人,在一圈又一圈的转动中咯吱咯吱地响着。
大概所有人对暑假的到来都是喜闻乐见的,但对我来说并不是这样。它意味着我和鹤丸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能像这样每天见面了。
鹤丸看上去倒是并不太在意。他一如既往地每天变着法子吓我,偶尔拉我出去吃冰淇淋,一起研究压轴题——但最后总会被他逗得和他一起放肆地笑起来。
既然要放假,那么期末考试自然是不可避免的。鹤丸在进考场前还在嘟囔着要超过我,信誓旦旦的样子让人失笑却又确实有些担心会被他超过。但不久后走廊上贴出了成绩单,排在榜首的依旧是我的名字,而鹤丸以六分之差憋屈地排在了第二名的位置。
“果然还是有点不甘心啊……”他在回家的路上这么说着,过长的发尾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而一晃一晃。我们的目的地是地铁站,收拾好的行李箱拖在他身后,滚轮咕噜咕噜地滚过地面。
“第二名也很厉害的哦?还有如果哪天你超过我了,可要请我吃饭的噢。”我居然还能用平静的语气和他闲聊,事实上早已被即将到来的分离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没事的,我对自己说,就算见不到面也可以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就像过去三年中所有长长短短的假期一样,鹤丸不会让我孤独一整个暑假的……大概。
已经能看得到地铁站了。鹤丸快步走进去,空调的冷风迎面扑来,轻易而快速地纾解了高温带来的难耐和烦躁。鹤丸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解开短袖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突然留下一句“等我一下”便丢下他的行李箱和我待在原地。
我趁着鹤丸不在的空隙,按开手机屏幕给母亲编辑发送了一条短信,大致是说我很快就回家。
侧脸猝不及防地被冰了一下。我扭头看过去,果然是鹤丸,他拿着一罐冰可乐,笑盈盈地看着我,还照例问了一句“吓到了吗”。他把可乐拉开拉环后递给我,说:“久等啦,因为很热所以去买饮料了。”
冰凉的碳酸饮料滑入喉咙,将昏昏沉沉的大脑刺激得清醒起来,顿时就神清气爽。鹤丸似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像以往那样牵住我的手,再拉我去买票,却突然反应过来我一手是可乐一手是行李,于是已经抬起的手在空中僵了僵,又不着痕迹地放下了。
“走啦,小一,去买票了。”
“等一下。”我说,以最快的速度把手中的可乐喝完,擦了擦一道不可避免地顺着下巴滑下来的可乐,把易拉罐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后主动勾住看得目瞪口呆的鹤丸的手指。鹤丸愣了一下,不过真的仅仅只有一下,便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弯起好看的眉眼,白皙纤长的手指更用力地缠紧了我的手指。
这样能让我稍微安心一些。五条鹤丸就在这里,在我前面半步的位置以不急不缓的步调走着,近得我可以清晰地描绘出他短袖衬衫上的沟壑,这个认知让我生出一股没由来的安全感。
鹤丸买完票后就拉我一前一后地过了检票口——他看上去不太情愿地松开了我的手,在通过检票口后又重新拉住,这次他选择将手指一一挤进我的指缝间,再轻轻地扣住。我们在月台上等着地铁。他依旧没有放开我的手,一边笑着和遇见的同学打招呼一边勾着我的手指,偶尔也曲起大拇指,指尖在我掌心一挠一挠,一直酥痒到心尖上。
无论我怎样祈祷,希望地铁来得再迟一点,它却还是如期而至,无声地滑开了车门。下车的人不多,所以车厢里有点挤。鹤丸顿了一下,把我推到车厢的墙壁边,手撑在我脑袋两侧,身材纤瘦却挡住了拥挤的人流。我在他隔出的一小块空间里提着一口气,甚至在道谢时都不敢抬头看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我能想象得出来,一定是垂着银白色的睫毛,抿起浅色的嘴唇,在嘴角挽起那个恰到好处的俏皮弧度,用低低的声线悄声问一句“吓到了吗”。
所幸我并不需要坚持太久。地铁渐渐地接近终点站,车厢里的乘客稀少下来,剩下的有几个还是面熟的人。我和鹤丸在空出的座位上坐下,手臂酸疼的肌肉得到放松的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好像有不少熟人呢——小一,那边的是太鼓钟贞宗,是学弟哦。”鹤丸笑眯眯地指了指一个面容看起来很稚气的男孩子,手指又转了个方向,在虚空中点了点,“这边的是三日月宗近,一个总是‘哈哈哈’地笑的奇怪的人。嘛,他的话我不介绍也能认得到吧?”
我点点头,因为那个三日月的长相确实非常精致,即使不去刻意打听,天天听班上的女孩子们唠嗑都记住有这么个人了。
鹤丸说是有很多熟人,但并没有走过去打招呼,而是叫了名字吸引来对方的注意力后远远地挥挥手。
“鹤学长!居然在这里碰到了呢——啊,难道说你就是朔一学长吗?”
“哎呀,是鹤丸啊,那么想必这位就是朔一了,初次见面,我是三日月宗近。”
懒得去追究为什么鹤丸的朋友都认识我,拘谨地笑着一一回应他们,同时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剩下的站点——鹤丸就快要到站了吧。
但是真的到了站点后,鹤丸反而坐在旁边,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难道说没意识到已经到站了?我这样想着,虽然有点舍不得但还是戳了戳他的手肘:“鹤丸,已经到——”
“——小一,暑假一起出来玩吧?我带你去电子游戏厅看看呀。”鹤丸突然打断我,语气欢快地说起毫不相干的事情。我急得忍不住去扯他的袖子:“比起那个,到站——”
但鹤丸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连我站起来拉他都耍赖似的坐在那里不肯动,车门已经关上了,我挫败地坐下,叹了口气。
“吓到了啊,就这么想赶我走吗?我会很受伤的喔。”鹤丸摆摆手,“哎呀……我是想陪你到家再走回去的啦。”
“哈?为什么啊?”
“不用这么惊讶吧,小一以前不也这样做过吗?”
啊,他不说我都忘了。确实是有过类似的事情的。因为我家和他家之间有两个站点的距离,倒也不算远。所以我以前放长假回家的时候,曾经对鹤丸撒谎说我也得在这个站点下车,然后和他一起走到他家门口,道别后再走两站的距离回家。
这算是一个秘密,而且是绝对不想被知道的秘密。告别后踩着金红色的夕阳走向回家的路,虽然花了更多时间,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增加多少,但心里还是沉甸甸的很满足。似乎只是在道别时鹤丸做的那个挥手的手势,就轻轻松松地把我的心思勾了过去。
他住的地方也带了一个小小的院子,围墙围着修剪整齐的一小块草地,在房子边上停着一辆自行车。那幢房子有两层,我想他的房间应该是二楼那个被白色窗帘遮住的房间。依鹤丸的性格来看,大概会是一间还算整齐的风格简洁的房间。不过他平常都住在宿舍,应该落了不少灰尘——回家的路上我便漫无边际地想着诸如此类的事情,都很琐碎却总能让我愉快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的?”我尴尬地撑着额头问道,鹤丸似乎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语气平常地回答我:“之前我跟你出去玩,你喝了含酒精的饮料然后就醉了——当时可真是吓到我了哎?然后我打算送你回家,就用你的手机打电话给你妈妈,她就告诉了我地址。”
我捂脸,既然被发现了那就没法掩饰了,这种行为会被怎么想呢……
鹤丸果然说到做到,下车后陪我走到了家门口。告别后我站在台阶上,掏出钥匙开门,拉开门准备进去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回过头。鹤丸竟然还站在墙外没有走,见我回头更是微笑着大幅度地挥了挥手,冲我做了几个口型——下,次,见,我跟着念出来,下次是指什么时候呢?
我走进去,关上门后脱下鞋子,扬声喊道:“妈妈,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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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着镜子拽了拽浴衣的衣领,确保自己看上去衣着工整没有任何问题,出发前快步走到窗边看了一眼,一个掩映在夜色里的白色身影背对着我的窗口,斜斜地倚在我家的铁质围栏上。
我用最快的速度下楼,在玄关拎出一双木屐胡乱地蹬上就打开门小跑着出去。
“抱歉来迟了,等很久了?”
“我也才刚到。比起这个,快走吧。”鹤丸笑了笑,伸手来拉我。他穿的浴衣果然是白色,垂下的宽大袖口露出一小截纤细的手臂。我很久没有穿木屐,走了一段距离才慢慢适应起来。
举办夏日祭的地方显眼得很,如果从上面看过去,估计是由一盏盏灯笼组成的明亮灯火。鹤丸买了一个狐狸样子的面具,别在脑袋左侧,接着问我比较中意哪个面具。
这是一场很普通的夏日祭。我们戴着设计相似的面具,吃黏黏糊糊的苹果糖,坐在路边台阶上分享一盒章鱼烧,为了作为奖品的游戏机玩了好几盘射击游戏,在捞金鱼时被溅了一身水后相视而笑。我们淹没在人群中,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游客,在暑假即将结束的日子里尽情笑闹。
我们在一家颇受好评的店里吃完拉面后,鹤丸拿纸巾擦擦嘴角便拉着我离开夏日祭的会场,往一个僻静的地方走过去。我跟着他,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一座离会场不远的小山丘,顿时心里了然——夏日祭的压轴,在这里看烟花再适合不过了。
“是来这里看烟花吧,亏你找得到啊。”我说,看着鹤丸笑意盈盈的侧脸。他究竟是得到了造物主怎样的眷顾,竟然能生得这样完美好看,不需多加雕琢便能轻而易举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鹤丸勾着我的手指,说:“被猜到了啊,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
似乎有些委屈而拉长的尾音被烟火爆裂的声音掩盖,那些烟火在夜空中勾勒出不同颜色的花朵,短暂却美丽地绽放着。这是它们等待已久的时刻,在人们的赞叹声中完全燃烧自己的生命。那些颜色艳丽的光线注进鹤丸的金瞳,融成一汪颜色更深的湖泊。
鹤丸捏了捏我的手心。同时,庆典最末的烟火也盛放开来,把我脑海中所有的思绪都炸成一团。我描述不出那种感觉,像是疑惑已久的问题终于得到解答,又像是压抑着的隐秘心情终于得到回应——很久以后再回想起来,我觉得那仅仅是阳光正好的一天里,听到了花朵簌簌开放的声音。
我喜欢他,结木朔一喜欢着五条鹤丸。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比起三角函数的求值计算,那些变形化简题占得更多。这需要记住很多变形公式。我无聊时曾用铅笔在课桌上一排排整齐地默写下来,后面新一些的笔迹并非写错而是刻意改过。所有公式的最下面有一行字,不属于半角倍角,也不属于和差化积。连公式都算不上,但我一直没有擦掉。是鹤丸当时一同写上去的:sin五条鹤丸=cos结木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