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高原骄阳

3、家有难念的经

　　夜，本身是宁静的，有时，却如不能镇静的咳嗽，心里一样不平静。
　　白璐平静的内心，被欧阳东海这么一搅和，卷起千重浪。往事一桩桩，按捺不住地涌上心头。
　　正如大多数大龄女青年一样，白璐大学毕业后，进入寻常而雷同的人生轨道，上班，结婚，生娃，一切按部就班。她教书，欧阳东海在电信局上班，替领导开车。两人相敬如宾，配合默契。大家年纪轻轻，白璐没在意他们的生活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后来时间久了，相处下来，她才意识到一些问题。也许她这个本科生，就不应该跟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欧阳东海谈恋爱，两个不同层次的人，要在一起生活，往往比较艰难。
　　欧阳东海平时不怎么考虑衣着，经常到地摊买那些便宜货。但他结交了一帮酒肉朋友，经常在饭店大吃大喝，没钱了就回家向白璐伸手。白璐工资并不高，他们所在的小城，物价、消费水准太高。她劝欧阳东海不要这样。
　　欧阳东海捏紧拳头，狠狠地说：“怎么说我也是爷们，难道你希望我在别人跟前丢面子？”
　　更要命的是，后来欧阳东海不知怎么，得罪了领导，被单位解聘。他为自己的失业愤愤不平，说：“什么狗屁领导，芝麻大的干部，把自己当菩萨了，要所有人捧着供着。老子还不想伺候他呢。不用他开除我，我早就想炒他鱿鱼呢。”
　　失业让原本清高的欧阳东海很是懊恼，使得他的脾气变本加厉地坏。白璐劝她不要书生意气，要学会待人处事，做人成熟些。
　　“我发两句牢骚，怎么了，不行啊？言论自由，不懂？我是不是被剥夺政治权利了？你凭什么教训我？”欧阳东海的这番话，让白璐瞠目结舌。
　　白璐苦劝无果，托人给自己找到一份兼职，晚上在驿站辅导学生，赚些外快，补贴家用。
　　欧阳东海后来开过一段时期的出租车，不过没干多久，就歇菜不干了。
　　如果说白璐家，跟现在的多数家庭一样，夫妻平淡地过日子，没有激情、浪漫、悉心呵护，也就罢了。日子长久后，夫妻感情平淡如水，锅碗瓢盆，磕磕碰碰，吵吵闹闹，没有对错。可是，婚后的白璐越来越发现欧阳东海不靠谱，相当的不靠谱。或者说，他的本性逐渐显露，懒惰，自私，还生性多疑，自以为是，典型的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太阳”，表面长大成人，却是不成熟的大男孩。
　　白璐出去上夜班，欧阳东海在家开电脑玩游戏，还不停地吞云吐雾。他抽烟看牌子，低于20元一包的不抽。白璐有一次为这事与他理论。欧阳东海比较激动，说：“我不跟你讲理，你是老师，我有一百张嘴，横竖说不过你，不过你最好少管我！”
　　白璐也愤怒，大声嚷道：“你看你妈，家里的硬纸、废报纸，她都收集起来去换钱，你呀，能不能体贴家人一些？”
　　欧阳东海没好气地说：“要不你今后拿绳子把我的嗓子扎起来，不吃不喝，能节省不少钱呢。”
　　白璐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想起欧阳东海他妈，也让白璐气不打一处来。
　　婚姻是坟墓，给它填土的不只是当事的夫妇俩，有时还有长辈。白璐夫妻二人吵架，欧阳东海的母亲都看在眼里。虽然他们在城里的房子只有60几平米，为了帮助带孙女，老奶奶跟他们住一起。老奶奶心疼儿子，有时帮腔，她对白璐直言：“天下哪有媳妇整天踩在男人头上拉屎？凭什么！谁比谁伟大？”
　　白璐着急：“妈，你误会啦，我没这个意思啊。你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积极上进？我这么辛苦是为什么呀！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老奶奶接下来的话，让白璐听后恨不得吐血。老奶奶说：“没人叫你做兼职！我们家没叫你这样，是你自己愿意，谁也没逼你！”
　　都说感恩心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基础，老奶奶和欧阳东海的言行，让白璐十分寒心。
　　某天傍晚，夕阳西下，白璐拖着笨重的身子，独自离开家。怀孕7个多月，欧阳母子对她不咸不淡。那天她和欧阳东海又吵架了。她独自来到离家最近的那条河，一张大桥横跨其上，水面浮着不少船只，她找不到一只可以渡自己的船，也没有一张桥可以通向生命的彼岸。她站在桥中央，看身边来来往往的匆匆过客，无心留恋这世界，真想一头扎进水里，一了百了，了无牵挂，倒也干净。
　　干净，死了是干净。但是当白璐低下头，细看那河水，比较浑浊。她想到自己喝足了水，尸体浮在水面，多么难看！多像她小时候看过的在河里淹死的猪。她欲哭无泪，口里的唾液无法下咽，还是拍拍身上的灰尘，回到那个牢笼去。
　　这两年，小梅进入幼儿园。白璐嘴皮磨掉半张，好说歹说，欧阳东海才同意外出打工，跟着本村一堂哥，说是搞建筑装潢。他在外边做事，白璐从不向他伸手要钱，他也没钱给家里，只要他能够养活自己，白璐就谢天谢地了。家里开销和孩子上学的钱，都由白璐一人负担，欧阳东海一毛不拔。在她的眼里，欧阳东海的存在，是为了给小梅一个完整的家庭，她就当没这男人，自己一个人带着女儿过日子。
　　白璐是个要强的女人，她总说自己心态很好，可是不好，又能够怎样呢？她不好意思打电话给爸妈，告诉他们说自己不幸福。虽然遇人不淑，但她怎能抛弃女儿，离开那个无法依靠的男人！至于她替丈夫撑起这个家，她觉得既然是一家子，这些行为就是应该的，而男方觉得理所当然，那也没办法，性格使然，她自认倒霉。
　　白璐是一个传统的女人，既然选择了这份爱情和婚姻，只要还有一点点希望，她就得坚持下去。这其实也是当今多数已婚女性普遍的想法。在周围的邻居阿姨们看来，两个人过日子，能过就好，有没有感情不重要，就是作伴。好像很多家庭的确这样。白璐不能理解和放不下的是，她和欧阳东海曾经那么恩爱，婚后他怎么像变了个人，变得那么陌生？再回头想想，其实恋爱那会儿，她对欧阳东海不是完全了解。
　　白璐内心的这些苦楚，她从不跟别人说。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事，都不由自主地被琐碎的日常生活推着走，谁有工夫来注意你的心情，注意到了又能替你做什么呢？在所有的亲戚朋友面前，白璐力图表现得跟欧阳东海很恩爱。她不喜欢虚伪，却不得不伪装，只是不希望亲友们担忧。
　　白璐相信爱情，从不放弃追求幸福。她平时省吃俭用，不求富贵，一心想存钱买大房子，学区房挺贵的。她要让孩子进入当地最好的学校，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这里是苏北的小城，家家户户都将孩子视若珍宝，白璐更是把小梅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这会儿，小梅早就被安顿睡下，白璐明天还要起早做饭，送小梅上学。什么都不去想了。每个人都有命，人一辈子，吃多少，用多少，拿多少，是注定的。白璐试着放空自己，加上疲惫，渐渐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