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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就让时间,给出回答 ...

  •   历时近一个月,昕雪回到了广阳。再度投奔安居客栈,和诸位伙计一一大大地拥抱过后,恢复到从前做工攒钱的生活。她也终于明白,人界的“回家”是什么感觉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愫谖依旧维持着和之前相近的低得可怜的通信频率与昕雪联络。内容多是礼貌问候,以及述说自己身边事务的繁杂,加上有可能因工作而离开松江前往别处。她也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帮愫谖找寻各种忙碌的理由对自己解释,毕竟要因少有来信而对他责备怨怼,她是千万个舍不得。
      然而令昕雪不安的是另外一种可能性。以诏曾经说过,有时候不回信,是因为愫谖生病。一想到这种可能,昕雪就备受煎熬,恨不得以身替之。常常因为担心而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却又向自己解释,唯有如此,也许才能帮忙分担或者体会到一点点愫谖或许正在承受的苦痛。从以诏提到愫谖身体不好的那天起,昕雪每日睡前都会诚心祈祷,求上天保佑愫谖不要遭受病痛,如果可以,甘愿将一切转嫁到自己身上,自己什么都可以忍,却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愫谖受罪。她的心太疼了。
      每每思及此,昕雪的自责就更甚几分,是自己忘了初心、过分苛求,明明祈求的是什么都不要,只要愫谖平安健康、幸福快乐,如今只是不常来信,自己便坐立难安甚至闷头赌气。她讨厌这样一味贪心却什么都帮不上愫谖的自己。

      对此琼诗则是在信件里对昕雪进行了大大的一番嘲笑和感叹,说她这种宽容得没边的放任骄纵迟早把愫谖宠得无法无天肆无忌惮。昕雪失笑,直言琼诗若遇到了心爱之人,表现一定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回信中她却读到了琼诗因求爱难得而万般失意的近况。琼诗说,最近要专心于学习经营之道以继承家业,同时也为忘却情伤,短时间内恐怕难以腾出时间来通信,千叮万嘱昕雪照顾好自己、维护住感情,若是地址变更一定及时告知。
      如此一来,昕雪去驿站的频率也明显降了下来。
      六个月里,昕雪只收到愫谖的三封来信。第三封里过目不忘的两句话:“如今我想联络的人,唯你而已。”“冷僻如我,竟也对你如此信任。”
      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又收到了斓瑟的来信。洋洋洒洒的几页下来,大意只有一个:愫谖与陆荧,分道扬镳。

      昕雪坐在那里,不发一言,一夜未眠。

      想不通。
      昕雪有着太多太多的想不通。
      愫谖与陆荧,在一起多久了?
      为什么昕雪,从来不知道这些。
      记得在松江,有一次愫谖无意间露出了随身携带的香囊,昕雪分明看见上面绣有一个“荧”字,随后问起时,愫谖却轻描淡写道:“有些事若真如表面这般简单倒好。”
      而后昕雪别扭地提起,感觉陆荧和愫谖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得到的回答是:“感觉不一定准确。”
      如果花朝节时他们便是眷侣,为什么愫谖,还要说那些让她感动和当真的话?
      是因为,不忍心见一只妖精如此痴情吗。
      那么,昕雪又是扮演了怎样可笑的角色呢。
      说自己毫不知情,会有人相信吗……

      斓瑟的信中还提到,陆荧在写给他的信中大骂愫谖是欺骗她感情的混蛋。看到这里,昕雪一阵心酸。她有多羡慕陆荧曾经的地位——愫谖愿意公开承认的恋人。如今见愫谖受这样的指责,最最强烈的感觉,是舍不得。她甚至连自己的诸多疑问都可以暂时抛弃,也不愿愫谖受一点点的攻击谩骂。
      她是那样珍惜和在意他啊。
      斓瑟又提及,在得知二人的事以后,他特地赶往松江去探望愫谖。愫谖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三天,将与所有人来往的信件全部销毁,开门的时候双眼红肿,整个人瘦了一圈。
      斓瑟说,愫谖还活着,所以让昕雪不要担心。
      昕雪苦笑。斓瑟让自己,不要担心。说这话的时候,自己是被摆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呢?自己有何立场去承接这份“不要担心”的嘱咐呢?
      我是爱他,可他并非一定要对我的感情负责,不是吗。
      斓瑟能见到愫谖双眼红肿……是愫谖因与陆荧的事卸下武装,还是斓瑟本就有资格去一睹真容?

      直到此时,昕雪才发觉,自己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不曾觉得是欺骗,只是……隐瞒。
      在昕雪看来,这两个词是不同的,昕雪怎能忍心对愫谖用“欺骗”这般严重的措辞。

      昕雪本也打算赶往松江去见愫谖,务必确认他一切都好,然而在此之前,因广阳的局势不稳,安居客栈流失了不少人员,治安变差又使得客栈不时遭到威胁恐吓,通晓妖术的昕雪被视作“身怀绝技”的高人来保卫客栈安危,她也万不能在这关键时刻抛下曾一度扶持陪伴自己留待人间的家。无奈之下只得修书向以诏解释并拜托她对愫谖多多照拂,对方也欣然应允并请她放心。另外又给愫谖写了封信,言辞恳切地劝慰他保重身体,承诺自己会一如既往地为他祈福,然而之后并没有得到回音。

      两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昕雪在屋顶悄悄布下此夜结界,保护客栈不受侵扰。刚要回屋,只听得妖界特有的“传音入密”:“如此结界,敢问附近可是有我妖族同类?”
      昕雪心中疑惑,悄悄走出客栈,待到发现来者,吃惊不小:“……小师兄?”
      “昕雪?是昕雪!”

      昕雪为名唤岐沿的妖族小师兄安排了一间客房,一同坐在桌边饮茶谈天。
      “咱们多久没见了?”岐沿解下藏青色的披风,“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看你的结界,修为增进不少啊。”
      “你先于我入世四年,论修为,哪里敢和你相比呀。”昕雪看着岐沿,记忆中的他虽是同样剑眉星目,但面部棱角尚未如此分明,肤色比如今稍浅一些,下颌也不似此时隐隐泛青——师兄成熟了很多啊。昕雪想着,抿一口茶,“哦对了小师兄,不知你喜爱人界的哪种茶?这间客栈常备龙井,是我极爱的,你若不喜,我明日去掌柜的那儿为你换其他的。不过今时有些晚,掌柜的已歇息了,也只能委屈你勉强凑合下。”抱歉地笑笑。
      岐沿盯着昕雪,许久没说话。再度开口,却似感叹:“你来人界方满一年,竟已变得这般像人了。”
      “是吗?”昕雪倒没有什么感觉,“我没有放弃修习术法,应当是没有忘了本心啊。”
      “我是指言谈举止。”岐沿眯了眯眼睛,“总之不太有我妖族风格了。”
      “人和妖的界限,真的那么明显吗……”昕雪再倒一杯茶,不解地喃喃道。
      “你似乎,很在意这界限?”准确地挖掘到重点。
      “呃……小师兄,你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吧,你先歇着,咱们明日再叙。”如此便要说来话长,昕雪只得赶紧打住,起身准备离开。
      “慢着!”猛地拉住昕雪的手臂,迫使她面向自己,另一只手将她的长发拢至颈后,“你不对劲。看来你在人界遇到了不同寻常之事。故事我可改日再听,不过,当初我离开师门之前,问你的话,你可还记得?”
      “嗯,我记得……”被岐沿忽然的动作惊到,如今面对他,昕雪心中竟生出一丝陌生和胆怯。
      “那么,现在回答我,时至今日,你会选择你爱的,还是爱你的?”眼睛再度眯起,拢过昕雪头发后垂下的手,掌心竟冒出若有似无的光烟。
      “我……当初的我妖力弱小,心智懵懂,自然是渴望一个爱我的人,来保护我、庇佑我。现在,我也成长到能独自闯荡,在这人界求得安稳生存,我觉得很充实很快乐,也极有成就感,这种心理上的富足,让我有勇气,去追逐我爱的那个人。”虽然察觉到岐沿在隐隐发功,昕雪依旧不愿对这个同门小师兄说谎。更何况,她觉得这种选择上的转变也是她成长的重要标志,她为此感到自豪,并不需要有所隐瞒。
      岐沿的掌风急速落到昕雪面前,她吓得紧闭双眼,却迟迟未见预想中的重击落下,抓住自己手臂的力道也撤走了。
      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岐沿已经背对自己,站在一丈开外:“是我唐突了。我要歇息了,你走吧。”
      “那,师兄,明日再见。”
      直到退出房间,昕雪才终于敢长长地舒一口气。好奇怪,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和自己关系极好的小师兄,虽然四年前师兄入世之时两人因一些误解而引发争执冲突,又怎至于如今相见,气氛如此剑拔弩张?

      第二天昕雪尚未起床,就听到一阵敲门声。披上衣服开门,竟是岐沿,怀中还抱着两个纸袋。见到昕雪,欣然一笑:“还没起呐?快收拾收拾,尝尝我给你买的早餐。”
      昕雪惊奇地看着岐沿将两个纸袋放到桌上,然后如同变戏法一般摆好了粥、包子、油条、小菜,甚至还有水果!
      “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吃吧,小雪儿!”岐沿又如小时候一般唤她,昕雪心头一热,走到桌边坐下。
      “听掌柜的说你一直在这里做工,还负责保卫客栈安全,小雪儿如今出息得不得了啊!这些都是我在隔街早餐铺买的,你总在客栈里吃,也该换换口味了。尝尝,和这里师傅做的有何不同?”把粥碗推到昕雪面前,往她手里放了一双筷子,又拿出油条凑到她嘴边。
      “谢谢师兄,我自己来就好。”昕雪显然没有思想准备,过了好一会儿才做出反应。
      “跟我还客气什么。”岐沿的微笑与和善,同昨天晚上,判若两人。
      昕雪不安地咬下一口油条,岐沿一边望着她似是在等待回答,一边手里又倒上了茶,而后剥好一个橘子:“怎么样,好吃吗?”
      “嗯。师兄你也吃。”
      “呵呵,好。陪小雪儿共进早餐。”
      昕雪的心头顿时涌上万千滋味。虽然在潭州和愫谖及大家同进同出,在安居客栈也有一群伙伴共食对饮,但若要说如此体贴周到地帮忙买下、摆齐餐点甚至连水果都剥好递到自己面前的,除了小师兄岐沿还当真无第二人。
      昕雪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十分感动。在师门一起长大的经历,包括小师兄入世前问自己的那个问题,加上昨晚旧事重提,小师兄的心思,她多少是知道的。只是……当初因年少无知没能好好回应,现在,自己的心里有了真正的爱人,如此……便更要辜负了吧。
      即使和心上人不能一起走下去……
      即使小师兄的身份并无这层阻碍……
      她也明白,自己是无法回应岐沿的。

      “小雪儿,昨晚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我认错,向你道歉。”早餐后,岐沿将桌子收拾妥当,重回桌边,望着似有心事的昕雪,认真地说道。
      “没关系,师兄,‘道歉’就言重了。”昕雪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可正是这份“不在意”让岐沿更加不安:“小雪儿,其实我更希望,你是生我气的。你和我吵,和我闹,就像四年前我离开师门时那样,至少证明,你是足够在乎我的。不像现在,我能感觉到,你虽然看着我,虽然就在我的面前,但是你的眼底和你的心,却根本不在我这里。”
      昕雪垂下眼眸,淡淡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冲撞师兄,是我不对。”
      “昕雪!”自己已经明确表示所谓的“冲撞”是会令自己欣喜的“在乎”,她却仍要极力撇清。既已挑明察觉了昕雪的心事,她却无意坦白,这让自己心生焦灼却无可奈何,“罢了……小雪儿,我只有一事,即便你有了心上人,即便你不愿如实相告,我向你承诺,若有一日你愿回心转意,记得,小师兄一直都在等你。”
      但愿,别让我等太久。这也是岐沿想说的,却莫名忍耐了下来。
      呵……这般怪异的想法行动,便是受虚伪的人类影响的么。
      小雪儿,我是为了你才改变的啊。
      “师兄……”手指与头发绞到一起,为难地说着,“你不用这样的……我,的确心里有人了。他是这人间的人。我没办法描述我有多爱他……虽然他现在不在我身边,可是,我还是想等他。所以,你能不能,别等我了……”
      “小雪儿,”岐沿走近,蹲下身子仰视昕雪的脸,同时握住她的手,“看来那人并没有给你确切的答复,对吗?即使他是人,即使你们不会有结果,你也愿意无怨无悔地等吗?你也不愿考虑和我‘不必担心结果’地走下去吗?既然他没有答复你,你却依然愿意等,那么我的等与不等,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嘴角上扬,自信一笑,“你要等他,我陪你等。我终究会等到你自愿回来我身边的。”
      说完,岐沿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方才听到她说“没办法描述有多爱他”的时候,若是以往的自己,早已瞬间出招坚决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了……竟又莫名其妙地强忍住了。
      呵,人类的影响啊……你要改造我的小雪儿到何种地步呢?
      你以为,我会允许这样的事继续发生么?

      房间里依旧坐在桌边的昕雪,呆呆地望向窗外。心中有无数个思绪化为无声的呐喊。
      绕着发尾的手指也停止了转动。
      愫谖……已经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你还好不好?
      我好想你。
      最近总觉得心空空的。你说,真心期盼我幸福。可是没有你,我又怎能真的幸福?
      小时候看着小师兄,心里也是颇为紧张兴奋的。
      可如今,竟什么感觉都没有,什么都比不上和你在一起时来得安心。
      我好像……失去了爱上别人的能力。
      可你却不信我。
      我真的……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吗??
      不是的。
      我和斓瑟的“三日热度”,绝对是不一样的。
      从潭州一见,直到现在,我的心里,一直想的都是你,就只有你。
      可我还是看不透你。有时候想想,我要是你,该有多好。我就能知道你的感觉,你的想法,你的一切一切。我就能知道,你是如何看待我这只痴情蠢傻的妖精。
      在人界的日子里,我竟也学会了做梦。这让我好生惊喜。
      在梦里,我曾幻想过无数个未来。每个未来的场景都不尽相同,但一样的是,每一个未来,都有你。
      愫谖……你现在,好不好?告诉我你的近况,好不好?你快一点出现,好不好?
      我竟也开始害怕了。
      虽然在等待的日子里,没有你的陪伴,我也能正常生活下去。
      但那都不是真正开心的……即使脸上笑着。
      就像没有灵魂的驱壳——如今这句话的意思我也能明白了。
      愫谖。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你。
      还记得你在信里和我说,想你的时候,只一句“很想你”就足够,不用那么多“真的真的”,也不用一连串“很想很想”。要不太矫情。
      斓瑟总是说我矫情,我都知道。
      最近失眠越来越多,睡不着又担心你的时候就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这件事我只告诉了琼诗。
      有时候特别怕忽然有一天自己消失不见,我的很多心事就变得谁都不知道。
      如果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爱你,每天用如何的方式去用心爱你,那会是多遗憾的一件事。
      虽然你对我说过那么多让我特别感动的话,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其实你并不爱我。
      而我,却投入了我的全部心意去爱你。
      曾听过你酒后的自言自语:“有过那种感觉吗,心疼一个人到愿意为她做任何疯狂的事。”
      你做了什么疯狂的事呢?
      你也说过心疼我的……
      那么,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吗?
      就算真的是我,因着心疼,而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也不一定,等同于爱我吧……
      所以,你还是,没有爱上我,对吧。
      向自己承认这样的事,心真疼啊。

      中午时分,岐沿再次推门进来的时候,昕雪依旧安静地望着窗外,眼神涣散,泪流满面。身前的衣裙和秀发,沾湿一片。

      十日后,昕雪收到了愫谖的来信,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打开,却只见寥寥数语:“雪儿爱鉴:时殷企念,谨颂岁安。谖郎亲笔。”
      昕雪怀揣着这封短短的书信,久久舍不得放手。
      为何再次泪如雨下?是久违的欣喜,还是更深的忧虑?昕雪自己也难说清。
      那句话怎么说的,自从爱上了愫谖,一切关于他的情感都变得易受撩拨,眼泪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常常怎也止不住。

      然而,从那以后,愫谖音讯全无。

      与卿相识,至今已六年有余。
      与卿相离,竟也近两千日夜。
      惟愿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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