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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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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夜雨,微雾。
鬼税坡,一道凄厉的寒光划破夜空,阴惨惨的闪过。
戚少商在逃,逃的很狼狈。
他的皮草袍子被雨打成索,在泥泞里滚过,又厚又重,披在身上像裹了一层冰,冷的刺骨,他嘴唇冻得惨白,内息全无,他的血也是冰的,浑身不时泛起一阵哆嗦,妄图激起一丝暖气。
他此刻恨不得窝进火堆,甩下湿冷的袍子,让暖火烧个干净爽心,他恨透了身上冰凌般醪人的袍子,戚少商伸出颤抖的手指,与人说话时带满阳光的唇角紧抿,又裹紧了袍子。天知道,他现在最想做的不是裹紧身上的袍子,而是把手指伸进肉里,插进骨里,把蠕动的寒气一把揪出来戳骨扬灰。
他不能脱下袍子,至少现在不能,纷纷扬扬的雨不大,漂在他身上却如惊涛拍岸般激起他体内的寒气,他知道,除下袍子,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手指向来很有力,温暖坚韧,它们握过坚如铁石的逆水寒,抚过息红泪顺滑的长发,现在他的手指跟他的脸色一样惨白。
它们从没这么白过,不止白,还像刚出壳的小鸡抵御不了空气的压力般无力的簌簌发抖,它们刚拼出最后一丝力气,挥出的剑光,惨淡的像白日烟花,绚烂的一闪就完全归于无,再也聚不起一丝一毫。
九现神龙戚少商,顾惜朝千里追杀不死的怪物,此刻裹着皮草袍子,逃的像条狗。
看着不远的树林,戚少商浓黑的眉目间现出一丝喜色。
半个时辰前他刚发出救命烟花,只要逃进前面的树林,凭着夜色和树木的掩护,就有一线生机。
半个时辰的逃亡,让他身心俱累,他觉得逃了有一辈子那么久,他现在很怀念顾惜朝的千里追杀,至少,那时侯他觉得自己能活着,至少,箱子燕的寒毒和现在中的不知名寒毒比起来如同孩童的玩具般显得不经看。
他不知道的是,给他下毒的人对于他能撑过半个时辰相当惊奇。
如果不是经过箱子燕寒毒的洗礼,下毒的那一瞬,戚少商本该倒下的,现在的情况就好似以前得过一场病,对于相似的病有了些许免疫力一般。
戚少商拖着脚步,高大的身子半偻,以剑驻地,一步步移向树林。
身为六扇门的捕快,他刚刚发觉奉命去查的那桩案子不过是个香饵,唯一的目的竟是撒网来捕他这条鱼,他如同孩子饥渴母亲的怀抱,久别的恋人期待情人的拥抱般渴望奔进树林,但是他做不到。
他迈了一步,然后直挺挺的倒下。飞溅的泥水扑上他的脸。
他面朝下趴在泥水里挪一步都难,他一向对自己的体力很自信,现在,他发现他错的离谱,他自诩很强的体力在寒毒面前不堪一击,他第一次强烈感觉死亡站在手掌心上跳舞,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他很想念息红泪,他美丽,聪明,娇蛮的未婚妻,为他建了毁诺城,誓言要杀他的天下第一美人,以至于他现在强烈涌出想和息红泪结婚的念头。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努力抓住泥泞的草根慢慢向前爬,手指很痛,抖的厉害,他顾不了这么多,他不想死,他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心脏深处像被针扎似微微麻木一惊。
戚少商恨起了自己的耳聪目明,他听的分明,那些人的脚步飘忽诡秘,他们找来了。来杀他了。
戚少商停下手指,他突然觉得再也没有力气,他好累,很想睡。
迷离中一把八折伞骨十二单面的青油纸伞遮去大部分雨水。
戚少商睁眼就见一幅青衫坠地,持伞的人半屈着身体,几缕未绾的微卷发丝垂进风雨里飘摇,他一只手撑在膝盖上,饶有兴趣的盯着戚少商看,他说,\"戚少商,你怎么还不死?\"
他双目晶亮,声音低回宛转,带出一种清越的穿透力。
戚少商梗的一口气憋在胸口,半饷才道,\"顾惜朝,你没疯,你来做什么?\"
顾惜朝笑的开心,他一撩袍子,慢慢蹲下来,姿态优雅闲适,宛如在庭院看花一样,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戚少商满是泥泞的面上戳戳,眼角眉梢上挑,慢慢道,“我自然是来杀你的。”
戚少商垂下眼,眼角落寞,“我以为你并不是真的想杀我,皇宫决战时你说过心里一直当我是朋友,我又何尝不是一直把你当知己看待。\"
顾惜朝诧异,噗的笑开了,眼波明亮一如骄傲的孩童,“大当家的,记得以前曾有人问过我是否不想杀你,”他微顿了话,\"我说,原本就是相爷要杀你,不是我顾惜朝想要杀你,我原本一直这样想,”青油纸伞外面,雨仍在绵密的下个不停,顾惜朝墨玉般明晰的眼睛瞥了戚少商一眼,“破连云寨,毁雷家庄,攻毁诺城的时候我也一直这么想。”
顾惜朝盯着戚少商看,他的笑容澄莹如秋水,忽而面凝寒霜,闪过一抹煞气,沉声道,\"知道吗?从晚晴死后我就一直在做梦,”他偏了头,眼神迷离,盯向虚空的深处,\"人说梦里庄周,原来果真如此,\"
黯淡月光落在顾惜朝半侧的颜面上,他悠然恍惚,下颌苍白光洁如玉石,空气沉闷的压住人心,眼前的顾惜朝有一种会消失的错觉,戚少商在湿冷的空气中心陡的狂跳起来。几根过长的发丝飘到戚少商面上一拂,顾惜朝慢慢回过头来,溶进月辉下的青衣玉面修罗深黑色眼睛里又有了神采,戚少商舒出一口气,趴在地上侧头看他,顾惜朝挑起眉毛对他忽悠一笑,戚少商被他看得心跳了一跳。
\"我不记得梦见了什么,\"不知想到些什么,顾惜朝唇角轻轻一勾,扬起优美的弧度。
他抬手在戚少商面上戳了一下,戚少商的面容触手柔软,结实,富有弹性,不免又戳了戳。
。
“倒是看见你,梦一下子散了。”顾惜朝的手指停在戚少商胸口上,眼神变得凌厉阴狠,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说我该怎么做?我是不是应该杀了你。”顾惜朝慢慢转动手掌,狠狠盯住戚少商。
“惜朝,”眼前的人才华高绝,命运多坎,凄厉伤心如斯,戚少商但觉心口一扯,也跟着痛起来。
“除了杀你,我什么都没有了,”顾惜朝的目光迷离,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他的手指纤长修白,骨节均匀,一付标准书生的手,只是手掌处被神哭小斧磨了些细茧,
\"这只手,曾经拥有晚晴,功名,报国的志向,我才华绝世,却因为你,我什么都没了,\"他将手伸到戚少商眼前,默默的笑,慢慢捏起了拳头,眯了眼,眼中寒冰阵阵,咬牙切齿,\"除了杀你,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顾惜朝带出的笑意,阴彻冰冷,满腔满腹的怨恨在暗夜里如嗜血的莲花热烈开放,\"不杀你,我的人生一片空白,我不得不杀了你,戚少商。\"
戚少商只在片刻里闪了神,快的连顾惜朝也没注意时,他已垂眼大笑,\"要杀了我,你才感到安定吗?顾惜朝,你现在真可怜,\"
将脖子一梗,\"你要杀就杀,我决不怨你,我真怀念当初旗亭酒肆里和我喝酒吃鱼的书生。\"他目光悠悠,眼中神情仿佛还是那夜和顾惜朝开怀畅饮,相知相惜的戚少商
\"大当家的,我不需要你来可怜,你总是挡我的道,可是认识你,顾惜朝不后悔,我说过旗亭一夜,顾惜朝永生难忘。\"
顾惜朝手掌一翻,神哭小斧的冰凉触感沿着戚少商的脖颈曲线轻柔触动。
\"为什么不动手?\"戚少商趴在地上,认命似的垂下头,见他不动手又睁眼问他,平静的神色就像在问今天天气好不好一样。
顾惜朝疑惑道,\"我要杀你,你不恨我?\"顾惜朝的眉形挺拔俊秀,像江南沁在淡墨中的远山一样,现在眉角稍下弯,染了些许烟色。
\"不恨。\"
\"为什么?\"
\"不知道。\"
有些事情很奇怪,没法解释,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譬如人为什么要出生一样,没有任何理由。
顾惜朝觉得他问了一个傻问题,尤其被他问的对象还是九现神龙戚少商这种当初一见面,就发现他脑子里缺了一根筋的家伙。
顾惜朝扬起小斧,狠烈的手势,卷起的青色袖袍在风雨里像飘零的蝶儿一旋,神哭小斧紧贴戚少商的脖颈划过,转瞬收进身侧的袋里。
\"不杀了?\"戚少商扬眉。
\"对。\"顾惜朝瞪他,眼眉一挑,像恶作剧不成的孩子,颇有些气鼓鼓的味道,想想忽而一笑道,\"你不怕死?\"
\"怕。\"戚少商答的老实,\"只是不觉得你会杀我。\"这句话更老实。
\"我刚才是真的想要杀你。\"
\"我知道。\"他还没苯到以为顾惜朝身上的杀意是假的。
\"我现在也可以杀了你。\"
\"我也知道,\"戚少商躺在地上说,\"不过,你现在又不想杀了。\"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不知道。\"戚少商答得干脆。
顾惜朝好笑的看他,\"我在想怎么杀你。\"
顾惜朝一手撑膝站起来,他背了手,任宽大的袖袍叠在身后,仿佛看到晚晴站在眼前般,神色变得温柔,\"我答应过晚晴不杀人,这是她的心愿,她只原我平平安安,好好活着。\"
戚少商叹气\"你不杀我,我也活不成。\"
顾惜朝道\"所以,我来救你。\"
像条泥鳅样横在泥地里的戚少商让顾惜朝好笑的半挑起唇角。
他补充一句,\"救你之后再杀你,你的命是我救的,我杀你只不过是要你把命还我而已,晚晴想必不会怪我。\"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风拂过顾惜朝的面容,青衣卷发,玉树临风,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顾惜朝扫他一眼,眉宇烟淡如云,\"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杀你,就足够了。\"
\"我中了毒。\"
\"好办。\"
青色袖袍一挥,一颗药丸弹入戚少商口中,二指紧跟一点,戚少商还来不及品尝药的味道就被强逼咽下。
戚少商险些被自己的口水仓到,\"你知道我中的什么毒?\"
\"不知道。\"顾惜朝事不关己,答的干脆。
\"那......\"戚少商无语,这个人摆明了要整他,什么毒都不知道就胡乱喂药,会吃死人的。
\"怕啦。\"顾惜朝得意的瞥瞥戚少商有些青灰的脸色。
\"有点。\"大侠也不甘心死的不明不白。
顾惜朝扬眉一笑\"放心,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毒,不过,这药可是从那群人身上借来的,想必有一半的把握是解药。\"
\"如果正好是另一半的可能性怎么办?\"
顾惜朝微偏头,俊容显得有些苦恼,\"真是这样,只能怪大当家你运气不好,我也没有办法,你说是不是。\"
未了,静立若松,双手负于身后,摆出对天长叹的样子,唏嘘给戚少商看。
戚少商被他一气,倒觉得浑身暖和了许多,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终于想到,\"这药是从那群人身上那拿来的,这么说,你看到我被人设计,被人下毒,从头到尾,你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是啊。大当家你变聪明了。\"顾惜朝闲适的掸掸袖袍上的灰尘,双目明亮,笑的很得意,\"我还顺便帮他们补了几个漏洞,不然,以戚大当家做了这一年多捕头的经验,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上套。\"
戚少商整个脸色都变了\"你这也叫救我。\"
顾惜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答的理所当然。
戚少商决定闭嘴,以免自个儿先被气死。
药效发作,戚少商眼睛眯成一团,昏昏沉沉,费力望去。
月夜下,青衣卷发的人临风踏空,衣袂飘飘,一把银光闪闪的神哭小斧在数人围攻下使得呼啸生风,鬼哭神号,恍如地上多生出个月亮般,瞬忽返至,流光闪烁之间,将书生的脸印的瓷白若玉,眉目俊魅无比。
\"这个人,武功修为竟又上了一层。\"晕过去之前,印象中有人提起自己的领子,耳提面命\"戚少商,记好了,你的命是我的。\"
六扇门的人赶到时,戚少商披着他的皮草大袍正趴在地上昏睡,半干的皮草袍子上一撮撮札开的毛像刺猬球朝天竖起,像及了卧着的一团黄大仙,稍远处的地上落了几处残肢断躯。
新鲜的血渍顺着半黄半绿的草根流进雨后新形成的小水洼里,半边月亮躺在涟漪的水面上悠悠荡荡的漾起红光。
众人吸了吸鼻子,有一种奇异的味道在湿地里漫延,就像在空气中开出了青青的,涩涩的莲花一样,是落雨后的清甜空气揉碎了草沫的芬芳,碾进一点点血色的腥气,直冲到众人鼻腔有些堵塞,半开的莲花香气优雅又心酸。
回到六扇门内后,追命一直守在戚少商的床前等他醒来。
戚少商睁眼就看见一双晶亮的眼睛直盯着他看,吓了一跳,无防备被人盯在床前的感觉不好受。
追命见他醒来,也不说话,继续盯着他瞧,戚少商忽觉得有些心虚,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一下道,\"怎么了?\"
追命眨了下漂亮的眼皮,他的眼皮双而深,很好看,他从椅子上跳下来,笑嘻嘻的依在门前,\"没事,师傅说你快醒了,大家在前厅等你。\"
戚少商哦了一声,抓了衣服往外走,追命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天近黄昏,太阳只剩半边躲在云里往屋檐下落,追命朝天看了一眼,懒洋洋的小声嘀咕着,\"哦,天上出大太阳了\"
待来到正厅,见诸葛小花坐在正中,其余三大名捕各坐一方,正等着戚少商,追命本是天不怕地不怕嬉笑惯了的人,在诸葛小花面前不得不收敛许多,心下是想坐在铁手身边,在师傅面前却只得和戚少商另坐一旁。
铁手在皇宫决战后是辞了捕快职务的,恰逢顾惜朝疯魔入体,神志不清,想起对傅晚晴的亏欠,铁手心下不安,故而一直照料顾惜朝,初时还好,顾惜朝除去认人不清,心智如幼儿般外,平日最爱做的就是窝在房里看书,如此一年过去,铁手看顾惜朝不惹事也就松懈许多,正巧追命来访,他二人出门一趟,回来就不见了顾惜朝,二人大惊,一番寻找仍不见人,心道,莫不是他装疯,又道,以顾惜朝那性子哪有不蓄意报复,惹出些风风雨雨的,故铁手回来复了捕快职务,
诸葛小花听了,叫六扇门的人不必声张,又暗地里寻找了大半年,仍不见动静,众人寻思,顾惜朝怕是真疯,一个疯子疯的急了,没人照顾,死在哪儿也不一定,也就没人往心上去了。
此次戚少商补充了些细节,六扇门的追查陷入僵局,既然暂无线索,诸葛小花让戚少商留在京中协助无情处理事物,随后案情接踵而来,在六扇门相继将大小捕头及铁手,追命,冷血派出后,离京返乡的京官中出现一连串的灭门血案,据人指证,凶器是逆水寒,凶手是戚少商,恰好戚少商遵诸葛小花安排一直在京都任职,不曾得闲离京半步,不然,怕是没那么容易脱得干系,朝堂震怒,指名要戚少商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