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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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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我不……”
“吴邪。”
“……”
张起灵慢慢挪到床边,眼睛对着吴邪的脸。
“吴邪?”他再说了一次,声音里有点动摇。
吴邪叹了口气,起来轻轻抱住闷油瓶。“嗯,我在这。”
张起灵回抱了他:“还好,你是吴邪。你就是吴邪。”摸到他胸口和背部厚厚的石膏,马上推开他,顿一下,又伸手摸了摸石膏。
“肋骨有点骨裂,没有完全断裂。方医生小题大做了,一定要我打上石膏。”
“滑下山坡?”吴邪听出了言外之意。
“在斗里被石头压的,没有大碍。真的。”他又画蛇添足地强调了一遍。
“嗯。”
两人又一阵沉默。
吴邪想象过很多中相认的场景:张起灵也许会失忆不认识他;也会气他装神弄鬼偏自己;也许会感谢他的帮助;也许冷着脸掉头就走;或者自己一激动把心里的事情全吐出来……就是没有一种相对无言的尴尬。他有一吨的话想要说,想要问,这些话汹涌着要离开身体,但怎么也冲不破这个出口。
长久的沉默中,最先受不了的自然是吴邪。
“我身上的石膏结实着呢,抱一下不会坏的。”他努力说服自己这干巴巴的语气是因为嗓子的原因。他碰碰碰地敲了几下石膏,又用挤出里几个更加干巴巴的笑声。
说罢,吴邪轻轻拥住了闷油瓶。“看吧,没坏。”一激动,声音就变得更嘶哑,连他都听不清自己的话。但他感觉到,闷油瓶的手慢慢地放在了他的背后,动作很轻很轻,用几乎感觉不到的力量回抱着他,仿佛怕一用力,他整个人就碎了。他猜不透张起灵脑子里在想什么。可笑,过去几个月里,“关根”总能猜到“张坤”的想法,那时候,他自以为和闷油瓶已经很有默契,熟悉到不需要言语去表达,。而现在,在他急需这种默契的时候,它又消失不见了。张起灵不想透露的东西,没有人可以挖出来,他也不行。
感觉到他微微叹气,闷油瓶松开了他,犹豫着抬起手往前伸。在吴邪反应过来之前,闷油瓶已经摸到了脖子上那条丑陋的疤,吴邪下意识地打掉他的手。两人均一愣,气氛变得更加尴尬。闷油瓶犹豫了一会,又抬起手,一点一点往前伸,直至触碰到他的脸。从额头开始,眉毛、眼睛、鼻子、脸颊,然后是脖子。这次,吴邪没有拒绝,顺从地闭上眼睛。他知道,张起灵那异于常人的手指,可以仔细触摸出他头脸的所有细节,与用眼睛打量无异。相处数个月,张起灵终于还是“看到”了他。
“小哥……”
“怎么弄的。”
“都过去了。”
“怎么弄的。”
“小哥,我没事……”
“吴邪。怎么弄的。”
“墨脱,张海杏。”吴邪不愿意透露太多的细节。他不知道张起灵是怎么发现的,这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原本,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原本,他不想让闷油瓶知道自己就是关根,他打算,永远地瞒下去。等到闷油瓶手术成功的那天,他就离开,把房子留给闷油瓶。这样,闷油瓶可以继续以张小哥的姿态出现在所有老朋友的面前。或者,如果闷油瓶彻底告别过去的一切,消失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即便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闷油瓶,他依然充满幸福。他做的这一切,并不是要把小哥拘在眼皮底下,只是单纯地想让闷油瓶活得轻松一些。即便音讯全无,他知道,张起灵可以照顾好自己。有时候他会想,如果手术后闷油瓶再次失忆,会是最好的结果。笼子已被打破,还有什么可以阻止雄鹰尽情翱翔?
“你最终还是陷进来了。”
“我是吴家人,身上流着我吴老狗的血,不管我愿不愿意,这一切,终归是要承受的。”吴邪无所谓地说,“我爷爷为了让我们远离这一切所做的努力,在‘它’看来,不过是跳梁小丑。表面上,从我父亲这一代,吴家便淡出倒斗一行。实际上,我们都在‘它’的掌握之中,逃不过的。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我曾被卷入漩涡,身不由己,也曾陷入困境,九死一生。然而,我依旧是幸运的,因为我走过来了,没有成为荒野中的森森白骨。‘终极’已经不在了,‘它’,也不在了,而我还活着。付出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赢了。从此以后,你、我、张家、老九门的所有人都不再为此局所困。我失去了三叔、潘子,可是我认识了你和胖子”吴邪笑笑,“值了。”
张起灵定定地“看着”吴邪,大半年来,他不是没想过关根就是吴邪的可能性。不得不说,两者有不少共同点:他们都能给人以积极的能量,轻易让人相信他的魅力;吴邪大学读建筑,关根也喜欢建筑;作为一个朋友,关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远远超过了朋友应做的本分。尽管,吴邪和胖子常嘲笑自己的沉默寡言,他并没有别人眼中的高冷。他能感觉到,关根一边帮助他,一边很好地照顾到他的自尊和感受。如果说做到前者的寥寥无几,后者难如登天。如果刚刚认识他的关根就能洞悉他的自尊和想法,那要么他是一位了解自己的故人,否则这人的洞察力实在可怕。有那么几个瞬间,毫无缘由地,他觉得关根就是吴邪。他把这归咎为内心的渴望——他想见吴邪的渴望,想吴邪生活优越的渴望。他希望吴邪有关根那样温馨舒适的公寓,像关根那样热爱自己的工作,像关根一样懂得善待自己、享受生活。
渐渐地,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和渴望。关根太过聪明,也太过世故,全然没有吴邪的爽朗和阳光。他固然拥有显赫的事业成就,但从他言谈中可以感受他,成就背后的辛酸和痛苦,定非常人所能忍受。他在导盲犬训练中心帮关根拉伸的时候能感觉到,关根有多处骨折再愈合的痕迹,背后也是伤痕累累。他说话的时候,带有一种洗尽铅华的平静、又有看过沧海桑田的睿智,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有太平静的过去。因此,他告诉自己要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不会忘记自己听过的每一个声音,关根锯木头般难听的声音与吴邪爽朗温和的声音完全没有共同点。关根不是吴邪,一定不是。然而当他发现吴邪影展邀请名单里有解雨臣、黑瞎子、霍秀秀以及王胖子几个人的时候,他再也找不到否认的理由。一开始,他憧憬关根就是吴邪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些小小的测试,却只得到模棱两可的结果,现在,他更宁愿吴邪在世界某个角落过得平静,直接的证据却堆到自己面前。这,算不算天意弄人?
他无法想象吴邪是怎么一步步变成关根的,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怎么把一个阳光、冲动、讲义气的新手变成运筹帷幄、却满身伤痕、沧桑世故的关根。他再次伸手触摸吴邪的眉眼和脸颊,粗糙的皮肤、深刻的鱼尾纹、满脸胡渣,哪里像一个江南水土养出来的年轻人呢?吴邪,变成这样了吗?他无法想象,命运和生活是怎样一步步地打击这么一个人,到底怎样的千锤百炼才能在他身上刻下如此多的伤疤、如此多的断骨,到底是怎样的打击和绝望,才能把吴邪的阳光和天真从灵魂里挖走,到底是怎样坚忍不拔的灵魂,才能在打击和绝望中磨练出如此的智慧和领导力?吴邪的10年,并不好过……
“你老了。”
吴邪在张起灵的手伸向眼睛的时候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听到这话才慢慢睁开,正好看见一滴泪无声地落地。他慌了,笨手笨脚地拿纸巾给闷油瓶擦脸,还语无伦次地安慰说自己没事,是医生精神紧张,高射炮打蚊子。结果只是换来了更多下落地水滴,他从没见过,也没想象过张起灵会哭。事实上,闷油瓶的哭丝毫没有破坏闷油瓶的金字招牌,就无声地落泪,甚至落泪的时候脸上还是淡淡的。
止不住泪,他只好又伸手拥抱张起灵,又开始翻来覆去地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没事了,我就在这儿。好好的,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嗯……怎么哭鼻子呢?我不在家,饿着了吗?都是医生不让我出院……嗯……那个……久别重逢不是高兴的事情吗?那个……我们去喝一杯?唉,不对,方伯会杀了我。嗯……”
“吴邪。”
“或者我们溜出去吃饭……嗯?你说什么?”吴邪一愣。
“好久不见。”
“嗯,小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