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魂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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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康十二年，三月。
柳梦辰就要死了。
死在辰王府，死在辰王殿下的面前。
她捂着肚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鲜血从口鼻里一阵阵溢出。疼痛拉扯着脆弱的神经，耳边，声音便全然听不到了。
疼。她好疼。却还是固执地挣扎着抬眸，望向五步开外的尊贵男人——魏元佐，大历王朝的辰王殿下。
这一眼，大概是她此生的最后一眼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固执地爱了他十年。本以为此生也就这样——远远听着他的消息，远远想他念他；心悦君兮君不知，如是也好。
说到底，她柳梦辰不过是商户之女，又怎敢对辰王有所奢求？
可是，到底是有所求吧。
如果不是内心深处，尚潜伏着不为人知的念想，她又怎会画下那一幅幅画像？又怎会因着那一幅画，在今天，被请入这王府。
说是请，倒不如说押更为恰当。
毒发前的情形历历在目。
步入王府大堂的时候，柳梦辰想要挺直了身子，却偏在侍卫的压迫中跪下，就那样伏弯了腰肢。一张卷轴展开在面前，正是她半月前所画的《京雪图》。画中是洋洋洒洒的飞雪，飞雪间是双彼此含情的男女。
原来是这幅画呀。柳梦辰心下了然。画下这幅画，是因为一封书信，一封来自杨菱的书信。杨菱，当朝宰相的女儿。重阳佳节偶相逢，相遇，相识，相知，二人不久就成为闺中密友。再后来，杨菱回到京城，梦辰留在洛阳，二人便只有书信来往。接到杨菱的信，对柳梦辰来说，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她们分享着彼此的心情，分享着彼此的小秘密，要好得就像同父同母的姐妹。只是半月前，看到杨菱的书信，柳梦辰的笑容却凝滞在脸上。杨菱在信中写道，“辰辰，我要嫁人了，是辰王殿下……他对我很好，昨天在京城郊外，他陪我玩儿雪呢……＂
辰辰，我要嫁人了，是辰王殿下。
脑海一阵轰鸣。柳梦辰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可饶是如此，当这天真的来临，她还是痛的不能呼吸。很早之前，在她爱上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迎娶他的王妃。而他的王妃，一定不会是她。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没有结果，她却还是一次次沉沦，不停对自己说，就再等等吧，等他成亲，她就忘了他。
只有柳梦辰自己知道，在收到那书信后，她经历了怎样的煎熬与挣扎。
为什么要画下那幅画呢？提笔时又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白纸泼墨，工笔勾勒，飞雪之间，是辰王与杨菱相视而笑的场景。
辰辰，我要嫁人了，是辰王殿下；辰辰，他对我很好，他陪我赏雪呢……
——京城三月飞白雪，洛城春暖花始开。闻说昨夜戏碎琼，此处春为何人来。
柳梦辰在画上写下这诗，也不过是情之所致。那时的她，万万不曾想到，就是这样一幅画，就是这样一首诗，险些害得辰王万劫不复。
面前的男子，眉间眸中充斥着恼怒，负手侧身而立，语气冷硬而失控，周遭的空气也仿佛忽然凝滞下来。她抬眸望向他，五步开外，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下抿的薄唇，幽暗的眼睛染了情绪。
她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她距他最近的一次。
从辰王的只字片言间，柳梦辰还原出事情的始末，一时震惊万分。却原来，那幅被她收进箱底的《京雪图》，居然悄无声息地摆上京城皇宫中的御案。身着明黄睡袍的九五至尊，看到那画时，几乎掀翻了几案。只因这画中男女，一个是外族的公主，另一个却是他本不该出现在京城的儿子！
柳梦辰意识到，她被人利用了。有什么比这样更痛呢？自己被当做刀子，捅向自己深爱的人。而那个她所深爱的他，也理所当然地憎恶着这把刀子。
柳梦辰想要解释，只是她甚至来不及出口，便有绞痛自腹部袭来。
捂着肚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鲜血从口鼻里一阵阵溢出。疼痛拉扯着脆弱的神经，耳边，声音便全然听不到了。
眼前仿佛起了雾，毒素蔓延到眼睛，视线渐渐模糊了。
意识到失明在即，柳梦辰瞪大了眼睛，拼命想要好好看看这个自己爱了许久的男子。目光爬上白底云纹的靴子，爬上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真好！弥留之际，她看到了他。
心底浮起一丝奇异的满足，柳梦辰不由一笑。只是因着中毒的缘故，那表情未免太过生硬，落入别人的眼里，就显得触目惊心。
厅堂内，侍卫首领一下子反应过来，对着手下大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想脏了王爷的眼么？”
柳梦辰的眼睛已全然看不见了，毫无焦距的瞳孔，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翕动，那一句话却再没有力气去说出来。唯有过往种种，走马灯般地掠过脑海。
柳梦辰想起她与辰王魏元佐的初见。
那一年，她在洛阳茶楼捡到他的画作。宣纸之上，画得是桃林一片，那一陌浓浓淡淡的烟粉间，是他凌厉却又无比潇洒的字迹。只题了那么两句——“待寻幽谷芳华处，世外桃源任逍遥。”许是刹那福至心灵，她大着胆子在又添了两句，正是回了他那“待寻”二字——“君心若有桃源在，世间何处不桃源？”
提笔写字的她并没有留意，男子去而复返，已在她身后站了许久。
那时他看着她的诗句说道，“心中若有净土，何处不是净土？如此看来，桃源自也不必去寻，天下之大，何处不可逍遥？……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柳……柳梦辰。”隔着面纱，她诺诺低语。
“柳梦辰……”他低沉着嗓子，恍如低吟，“梦辰……这个名字，我喜欢。”
心动，竟来的那么突然。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柳梦辰被侍卫迅速地拖出去，那身子渐渐僵硬，终于失去最后一缕生机。拖过门槛时磕碰了一下，一枚玉牌从尸体上滑坠，落在王府的大堂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魂归（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