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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起初时候,蓝河出门并非当日往返,有时一趟远门耗时将近半月有余,后随着时日推移,蓝河出门的行程不断地缩短,这才成了现在这般稳定的日出而行,日落而归。
      蓝河踏进门的时候,脸被书本挡住一半的叶修都会把视线一路跟着蓝河移动。
      开门,踢走脚下的泥土,然后发现踢不掉,抱怨道:“这破地方。”
      叶修就会马上变成挑眉瞪眼,明目张胆地看着。
      吃我的,喝我的,还嫌弃我?
      但是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叶修会放下手中的报纸,起身去倒一杯咖啡。活动活动好些时候不动的筋骨,倚在前台等着蓝河过来报道。
      “对了。”终于注意到叶修的蓝河会突然想起。
      “我带来了一个朋友。”
      叶修也会想起,有些时候,回家并不只是一个人的事。
      蓝河的路途好像有着既定的规划,每日要去哪,会遇见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生物,像是孩提之时下过的大富翁。
      每一个格子,都是既定的故事,每一个格子都是既定的命运。
      “这是我今天遇见的白狼,能产世界上最坚韧的毛。”
      “赶上了最后一场森宴,带回来了一只能帮我整理清洁的地精。”
      “……咳,这次是个人,言飞,避家暴来的。”
      “这个也是,他叫系舟。”
      “那个也……”
      “我能干什么?”看着自己的旅馆隔三差五就能进来些神奇动物,叶修觉得自己家就是个动物园,于是,他表达了抗议。
      蓝河一顿:“……能看家?”
      叶修转过身,给了蓝河一个坚韧的背影。

      被带回家的生物,大多只是个临时的过客。在叶修看来,都是今日一见,明日相离,所以到头来,也没几个能落得个深刻记忆。
      但是,他却能理解这种行为,并将蓝河的这些行为看在眼里。他路过那么多行途,认识一些朋友,然后分离。所以想尽可能地留下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人也好,动物也是,妖魔鬼怪皆如是,都是一群耐不住寂寞,却又不肯被圈养的高傲生物。

      后来。
      他就跑不动了。时间的发条转到了仅剩的几圈,迟钝爬上了身体的每一寸,每一丝神经都被绊住了步伐。
      心有余力,身体却无动于衷。
      走不动了。
      蓝河下楼的步伐越来越徐,踩下的每一个步子也越来越轻。坐在楼下的叶修,渐渐地,渐渐地,猜不准蓝河何时出门,何时能走到一楼,又是何时,能走到他的面前,等着自己睁眼的一句问安。
      “要不,我推荐你去一个地方看看?”叶修叫住了正挪向大厅沙发的蓝河。
      “还要去哪,我要去的地方,已经都去过了,”蓝河嘴角却露出一个笑,“那人给我的路线,刚好就是这一生啊。”
      叶修全然不理会,说:“旅馆背后是一座神山,平日里背阴,山口处得隐晦,知晓的人不多,算得上奇境,里面的东西还不曾有人见过。”
      “你去看看吧。”
      叶修的话却说得平淡,丝毫没有推荐的意思。就好像在对面对绝境的人说:再挣扎一下吧,虽然活不下去,再挣扎一下吧。
      “算了……”蓝河举起手挥了挥手,表示婉拒。
      叶修却起身走了过来推着蓝河出了门,“你总得给我个看家的机会是不是?”
      蓝河苦笑,这人,记仇。

      山洞幽径,去外数尺。走完这段路,着实耗费了蓝河不少的时间。
      洞外是通透的明。人烟罕至,杂木却仍有序地丛生在自洞口绵延而出的小路旁。春深,露也繁多,山里湿气虽显著,可山外的烟岚却没有闯进来。这才让蓝河瞧得一清二楚,这山中的景色。
      没有那些奇怪的生物,没有不知名的绮丽风景。
      只是一片隐秘的林。这让蓝河想到儿时曾住过的那片土地。没有居住的房屋,没有青梅和竹马,什么生物都没有,只有自己摸索在一片昏暗之中。
      倒是路过的行人告诉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住所是一片秀丽的山林。
      蓝河感到疲累,沿着小径行了半里,还是停了下来,靠在了一旁的磐石上。年长之后,他拿稍长一点的路途毫无办法,所以每日,他都在减少外出的时间,减少外出的旅程。
      因为太累了,太累了。
      不过半晌,他便入了眠。耳边只有风声的涌动。

      不知休息了多久,蓝河只觉什么扫过面庞,一次又一次,让他不得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眨了眨眼,看见的却是一只形体庞大的白狐,匍匐在身旁,绒绒的白尾一摇一晃拂过他的脸。
      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生物,蓝河的警惕早就放下了,尤其是现在这幅身子骨,就算他有想跑的意识,这身体得跟得上才行。
      “……我不跑了,要吃要剐随便你。”蓝河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这被人推荐而来的绝境之地,倒真成了绝命之地。
      白狐也盯着他,也是一言不发。
      一人一狐,僵持了片刻。白狐蜷了蜷身,匍匐着向蓝河靠近了几分。
      那双巨大的灰色兽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蓝河。
      “曾经你向我讨了很多故事,说以后要报答我,我就放走了你。”
      耳边都是林间的呼吸声:有风,有雾气的沸腾,有时间的流动。蓝河被那双眼望着不动,大脑却在搜寻着遥远的记忆。
      那太过年幼,久远的碎片,像是埋在了里层,挖开了皮肤和血肉,才能依稀想起一些理由。
      比如,他为什么出发。
      他为什么要去冒险?
      “你却再也没有来找我。”那双眸子的主人说道。

      儿时的某段记忆是无止境的黑色。昏暗的网笼获了他的全部世界。
      有段时间,蓝河是看不见的。
      没有视线,看不见居住的场所,看不见平日里用过的东西,起初的时候,身边有人陪着他,时不时叮嘱着他的一言一行,但随着时间过去,蓝河发现他不仅看不见,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听不见了。
      因为,这里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没有耳边的提醒,他甚至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他在四周走着,寻着,有些时候,头顶上会有微风,还有斜行的燕阵,是因为听到了鸣声。
      有时他捉摸着走近了一个充满回响的地方,这里的人会不断重复他说的每一句话,是因为在回音谷,回荡的都是自己的告白啊。
      日子久了,曾经别人描述过的东西,也就忘了,他住的是哪?是野外,还是高楼大厦,还是林间古刹,他都忘了。
      只有他一个人啊。
      孤单的,孤寂的,仅有的。
      看不见,也回不到最初住的地方,于是,他便成了流浪的失明者。一个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体会不了的冒险家。
      “你在做什么。”
      不断行走的蓝河,却听到久久未闻的人声。他停住了脚步,他搜寻着发声的地方,他努力凑上前去。
      “在,在冒险啊。”他扯了一个一戳即破的借口。
      “这个地方……只有一条路啊,我来这里三天了,你每天都在兜圈子啊。”那人的声音听着懒散,但还算和蔼。身为孩童的蓝河便会觉得十分亲切。
      “兜圈子……”蓝河重复着,也就是说,他以为已经走了很久,以为已经离开了那个从婴孩时就待着的地方。其实他并未离开半寸。
      他出不去啊。
      那个没有见过,既好奇却又恐惧的地方。
      他放弃了。
      却又带着最后一点挣扎:“你能告诉我,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
      可回答他的却是无声。
      蓝河怕了起来,他怕那人也如同之前的人们一样,突然的走掉,突然的离去,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然后小跑起来,却很快撞上了一团柔软的物体上。
      “小心啊。”他感觉到有什么把他扶起,然后让他靠在了一团柔软的绒毛之上,这让未触碰过别的事物的蓝河分外好奇,他抱起绒毛便往脸上蹭去。
      “嘿,你还专挑贵的!”
      那人语调抬升,似乎有些得趣,便没有阻止蓝河的行为,也就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蓝河虽说独身一人,可并不顽皮,对于新的事物有着极大的好奇,却又小心翼翼,因为只有每步都极其珍惜,才能避免失去。
      “对于我来说,这都是新的东西。”小蓝河的语调带着孩童的稚嫩,语气之中还含着深深的遗憾。
      “新奇?比这个新奇的,多得是了。”那人的声音从蓝河的身后传来。
      蓝河的内心有什么汹涌起来。他转过身,不知朝着何处望着,他并不清楚那人身在哪个方向,但还是凭着感觉寻了过去。
      “能告诉我吗?”
      白色的巨狐双目圆睁地望着蓝河。

      他们一日又一日地待在一起。
      他本是一个偶然出现的过客,却在这个偏僻的一隅讲起了自己的前尘往事,从最新奇的水中恒月,到世间最结实的狼毛,山头倒流而上瀑水,还有可以化身为人的妖类。
      那人没日没夜地讲着,倒是乐意之至,好像有一个忠实的小小听众并不是件坏事。
      直到一日。
      “我要走了。”享受着夜晚清风的白狐,双耳突然抖动,他睁开了眼,望着躺在他尾上的孩童。
      “我要走了,我要去治好我的眼,我想去看看你说的那些神奇的东西。”
      “成为一个真正的冒险家。”
      白狼不知何时立起了身子,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蓝河,那个孩子的面部难得露出了悦色。
      “所以,你能让我走吗?”蓝河顺着尾部,摸索着向前,慢慢的,慢慢的,他靠近了白狐的头部。
      他张开了双臂,抱住面前的白狐。
      “你告诉了我这么多故事,等我治好眼睛,我就来告诉你更多、更多的故事。”
      很长的时间里,蓝河都没有得到回应。他慌了,他只好向前试图去求证,求证是不是连这个也突然离开了。
      “治好眼睛,可是很难的啊。”那人突然说道。
      蓝河愣住。
      “东西越珍贵,代价也就越大啊。”
      “嗯!”蓝河毫不犹豫地回答。小小的身体仿佛用全身的力气作出这个回应。
      “好。我等你回来。”
      说罢,蓝河却只觉面前幽风一阵,他好似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又不去点破。那人应该是走了罢。
      他不言语,想让那人走得彻底以后再有所行动时,却被一旁的声音迷了神:这是哪家迷路的孩子吗?
      蓝河被送离了那片故土,来到了喧闹的城市。
      数日之后,蓝河睁开了双眼。
      可他,却再也找不到曾经待过的地方,找不到那个陪他说话的人了。

      年迈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蓝河望着眼前的白狐,那双凝视自己的双眼,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里也曾这样凝视过自己。
      但是,瞳孔的颜色,却十分黯淡。
      “记起来了。”白狐挑了挑眉,在狐族之中,这面孔也算十分出挑的,但毕竟历时年岁,难免地沾染上了时间的印记。
      “嗯……”蓝河立起身子,向前躬了几分。
      “来吧,我带你去看看,曾经和你说过的地方,也许你已经去了。”白狐匐在地上,身子压得很低,好似刻意照顾着行动不便的蓝河。
      蓝河却站在原地不动。
      “没事,我法力有限,也飞不了多远,撑不了多久了……”白狐笑了笑,“就当陪陪我吧。”
      蓝河深深地记住了白狐那句“代价”,这才放不下心,深怕这狐又怕自己变到别处,年轻时就算了,爬也能爬回来,现在若是随处一丢,恐怕得是异乡他骨了。
      “上来吧。”伏在地上许久,白狐唤道。
      蓝河也就不再客套,寻着白狐的尾巴,就坐了上去。
      白狐哭笑不得:“这最贵的,得是软卧了,你真会挑啊。”
      “我也觉得。”蓝河点头如是道。

      那一日,蓝河比往日愉悦。
      他这大半生,寻得奇,冒得险,多是和这只白狐相关,所有的新奇都因他而起,所有的期许也是因他而起,那些他讲过的故事,说过的传奇,蓝河一一去印证了。他曾经想过回去那个初生的故土,想去寻找那个陪他彻夜畅聊的过客。
      却是无果。
      如今,自己虽已变了容颜,好歹是遇上了。
      白狐将他送回了山谷里的树林,蓝河满足而感激地言了谢。白狐仍伏在原地,蓝河见他双耳抖动,但是双目却望着前方,凝视着什么,打量这什么。
      然后,郑重地点了下头。
      蓝河晃悠悠地回过身,朝着洞口走去。
      那一刻,他才完全确认,那个妖怪让他走后,的的确确用了法术治好了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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