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殿下》辛倪

14、第十三章

　　茫茫的冰原上笼罩着黑色的乌云，大雪伴着突起的大风肆虐落下，隔绝了视线。大雪中，黑衣人四散开来，迅速结成阵法，手中剑弩齐发，无数尖刀般的冰凌如一张密不通风的网，罩向阵中人。阵中人墨蓝色长袍被风高高鼓起，脚步迅速轻移，只听冰凌碎裂的声音，手中灵气所化的剑便在冰凌结成的网中打开一个缺口。墨蓝色的身影闪动，一个黑衣人中剑倒地，消散成黑色的云雾。然而随后又有黑色的乌云幻化成黑衣人补上空缺的位置，阵法并未被打破，尖刀般的冰凌连续不断射向阵中人。
　　殿下脚步疾走却一丝不乱，伺机寻找阵中的薄弱之处，然而并未使用仙术，甚至连仙术修为所化的护体仙障都并未使用。我虽仙术修为甚低，但也能看出，这阵法这黑衣人这漫天的大雪俱是术法所化，单靠灵力和身法很难破解。设阵之人似乎也料定殿下抱恙不能轻易使用仙术，以阵法困住阵中人，等阵中人力竭再一击得中。
　　果然几个来回，阵中的殿下似有些脚步不稳，差点被冰凌伤到。大雪中有破空之声，一枚冰冷的六角锥朝阵中人急速而去。六角锥散发着黑色的戾气，蓄满设阵之人的灵力，所过之处雪花都凝固成黑色的冰凌落下，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正中阵中人后背，避之不及。
　　我看到刚才似有疲累的阵中人，以一个极快的转身避过，手中灵气剑气势如虹，几个眼花缭乱的腾挪，只听见轰隆一声，冰凌结成的大网轰然倒塌，黑衣人手中剑弩颓然落地，消散成黑色的云雾。黑色的云雾逐渐散去，殿下墨蓝的长袍仍然一丝不乱，回头给了仙障中欢呼雀跃的我一个放心的点头。
　　突然殿下脸上神色僵住，紧握灵气剑的双手迅速变换成印伽。我来不及疑惑，便觉一股大力撞向仙障，震得我五脏六腑疼痛，几乎吐出血来。原来是六角锥去而复返，携带着巨大的戾气撞向我的护体仙障，将仙障撞出了一个裂缝。六角锥漫天的戾气迅速从仙障内涌进，我自是挨不过这戾气，终究忍不出吐出一口血来。下一刻，殿下双手变换，驱动仙术，淡金色仙障光芒愈盛。回头再次袭来的六角锥，和仙障撞击发出刺眼的金色光芒，在这茫茫的金光中，我完好未受到丝毫冲击……
　　光芒逐渐消散，我看到金色的仙障稳稳的罩着我，六角锥“哐当”一声掉在白色的冰面上。大雪也停住了，乌云逐渐散去，我擦擦嘴角的血，回头朝远处殿下的努力的笑出来。
　　远处墨蓝色长袍的人，抿起嘴角浮起一个安心的笑容。下一秒，殿下突然吐出一口血。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殿下朝我挥挥手示意无事，但接二连三殷红发黑的血从殿下口中不断涌出，墨蓝色的身影终于支撑不住……

　　我几步奔过去，路有点滑，脚步踉跄差点就摔了一跤。伏倒在地上的人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起身扶我。然而带动身上的伤，更多的殷红的血从他口中涌出，将墨蓝色的长袍染成一片片的黑色。我扑到殿下身边，颤抖的拿袖子擦着他满是血污的脸，可是鲜血却越擦越多。
　　眼前渐渐模糊，我眨眨眼睛，一滴泪从眼眶滑落。定睛一看，蓝色长袍却变成红色，眼前人也换成了一身红衣——那是叶思安！我呆怔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似有千言万语可是脑中却一片空白。叶思安仍在大口的吐着鲜血，殷红发黑的鲜血浸入大红隆重的外衣，却如同只被雨淋湿一般。
　　我很着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机械的擦着叶思安的脸颊和唇角。叶思安努力朝我笑笑，颀长的手指无力的握住我的手腕，口中呢喃着支离破碎的话语。
　　“……不要怕……无碍……”手指最终无力的缓缓松开……
　　广阔的冰原沉寂无声，寒风从四面八方而来，从我心中的破洞吹过，冷的入骨，我忍不住哭起来……

　　“醒醒，春歌姐姐，醒醒！”听到有人唤我，有一双软软的手在轻轻的擦着我的脸，我费力的睁开眼睛。
　　眼中还有泪，却看清头顶海棠春睡的帷幔，身上是触感温暖的云被。冰冷黑暗的冰原，蓝衣的殿下，还有重伤的叶思安，都消失不见……原来只是一场梦……
　　“春歌姐姐，你终于醒了！昨日你满身是血的回来，真是吓死我了…”眼前凑进来春歌着急的脸，粉扑扑的小脸也有了泪痕。
　　“她皮实的很，小荷不要太过担心。”丁钰凑进来，眼睛却一直没离开小荷。
　　我不禁白了丁钰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真气在体内畅通无阻，身体并无碍。
　　坐起身正打算说话，却看见一名圆糯的仙童趴在卧榻旁，滴溜溜的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正是那日风灯宴遇见的小仙童。我往床榻一看，果然——那日的那个头顶空无一物的白胡子老仙君——异算星君正坐在床榻前的一个木椅上打瞌睡，看到我醒来，一个激灵的醒来，有点迷糊却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春歌见过星君。请星君恕春歌身体抱恙，不能亲自迎接。”虽然看到异算星君我就有些头大，但礼数不能忘。
　　“老朽适才已为仙子看诊过，仙子并无他碍。仙子现在也得闲，是否可由老朽为仙子卜上一卦？”作势又要化出法器来，小仙童一把扯过我的衣襟抓在手里不放。
　　“春歌身受重伤并未痊愈，又惊魂未定，恐影响星君占卜，还是——改日登门拜访吧！”我向小荷使了个眼色，赶紧爬起来，一手提起小仙童，一手和小荷一起连请带赶终于把这尊老神仙送走，小荷随便把不明所以得的丁钰的关在门外。
　　“春歌姐姐，这老神仙昨夜从风灯宴上就来了，说要给你算上一卦，等到现在。”
　　“这神仙老头还真是执着……”我不禁扶额，一手抄过茶壶正想喝上一碗，不想小荷一把夺过。
　　“春歌姐姐，这茶凉。你身体未愈，还是让小荷给你换壶热茶吧。”
　　“我已无碍，你看——”说着我手舞足蹈跳上跳下了两下。“我虽修为微末，却一直以来很抗打，一般小伤睡一觉就好了，哈哈哈！”
　　小荷摸摸我的额头，又捏了捏我的脸，终于相信我已经恢复。
　　“哦对了，这是哪呀？好像不是清微宫？”
　　“这是三殿下的云睿宫。昨夜你和三殿下回来时，风灯宴正要散去，天君在南天门送别众位仙家。春歌姐姐你和殿下突然腾云而来，你气息奄奄勉力带着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殿下，摇摇晃晃的回来，刚一落地就昏倒了。吓得我哦，一夜不敢合眼，就怕……还好春歌姐姐吉人自有天相，调养一夜就无大碍……”听着小荷有点混乱的描述，我终于相信昨夜的一切并不是梦。

　　在北海月余，殿下多次告诫我不要轻易使用仙术，以免引起注意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其实我心里知道殿下身体抱恙，又带着修为微末的我，怕不能全身而退。
　　但昨夜捕风阁的黑衣人尾随而来，不肯善罢甘休时，殿下还是给我罩上了仙法修为所化的仙障。殿下不辱下一代战神的名号，仅以身法和灵气之剑就破了黑衣人凶狠的阵法，也能轻易躲过蓄满戾气的暗器。然而暗器去而复返直向我而来，殿下为了护我，不得已再次使用仙力，累及本来就不稳的元神，支撑不住的大口吐血不醒人事。我也被暗器的戾气所伤，但有殿下的仙障护着，并无大碍。为防止黑衣人再次来找麻烦，我拼命撑起仙障，带着殿下腾云来到南天门。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在天上也就一盏茶的时间，我和殿下在北海呆了月余，夜市也逛了，捕风阁也闯了，可天上热热闹闹的风灯宴才散场。我们和风灯宴散场离去的众仙正好撞了个满怀。天君看到他的宝贝三殿下伤成那样，立马留住仙家中所有通晓医道的神仙，为殿下诊治。我也因着突然而来的“护驾有功”的名号，也被一并诊治，安置在云睿宫。
　　“殿下寝宫在何处？我现在就去看看。”殿下毕竟是为了救我所伤，我肯定要去在殿下塌前磕几个头，感谢殿下的救命之恩。我飞快的穿着鞋子。
　　“三殿下虽然伤的很重，但是有那几个仙术医术高明的老神仙在，而且后半夜天君也走了，想必殿下已经无碍……”
　　“春歌姐姐，你刚醒过来，再休息一下再去吧，还不知殿下这会有没有醒过来……”小荷还是不相信我已经痊愈。
　　我匆忙的打开门，伏在门上的丁钰随着开门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额…殿下寝宫，出门直走左转的那个最大楼阁就是了。你快去吧，小荷我先帮你照顾。”丁钰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一边飞起眼风看向小荷。我无暇顾及他俩，越过丁钰出门而去。

　　清晨的阳光在石板甬道上投射下来，略微刺眼。云睿宫很大，宫殿厢阁俱是米白色的白云岩所造，宫中并无太多的树木，只有齐腰高的灌木丛。远处甬道上来来往往许多忙碌的仙子仙君，他们身姿轻盈面容俊秀，一看就仙力颇高。
　　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水粉色宫装，小荷已经为我换过新的，但是衣服还是太大，晃晃荡荡像个纸风筝。我低头匆忙穿过人流，经过那些仙子仙君身旁时，还是惹得他们纷纷侧目。
　　甬道尽头高大的白色楼阁，黑色的牌匾上流云般书着“栖云楼”——这就是殿下寝宫了。寝宫很大，静静的飘荡着安息香的味道。中庭几位仙子在正厅的香炉前照看着香炉；帷幔前站着几个待命的仙子看到我进来，好奇的看着我。
　　帷幔笼着的寝殿里，花梨木的卧榻上侧躺着的正是三殿下。他手中正把玩着一个镶满宝石的面具，我认出这正是昨日在鬼怪夜市上的那个面具。他若有所思的蹙起眉头，脸上仍是苍白的颜色。我心中似有一块石头落地，正想掀开帷幔走进去。
　　这时从屏风后闪进来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凑到卧榻前的殿下眼前，娇俏的声音如同黄鹂鸟——“云哥哥，以后你不要一个人出去，害的蘅儿担心得不得了。要出去一定要带上蘅儿！”
　　“云哥哥，这个面具真是好看！是送给蘅儿的吗？”
　　这是昨日风灯宴见过的南海龙王的小女儿黛蘅，她长得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樱桃般红润的唇瓣，鹅黄色衣衫分外娇俏可爱。
　　她拿过殿下手中的面具，在脸上比划着。“好看吗？蘅儿很喜欢这个面具，就送给蘅儿吧！”脆生生的笑声让人不忍拒绝，殿下也笑着看着她……
　　……
　　我轻轻的走出寝殿，殿下应该是无碍了，甚好。可是却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滋味，怎么也说不清。我怀揣莫名的心思，低头在甬道上走着。
　　迎面有脚步声传来，我无意识的抬头，对上一张非常熟悉的脸——那是叶思安的脸。昨日在风灯宴灯火晦暗，而今日昴日星君的日头如此明亮。在这明亮的晨曦里我看清那是一张与叶思安如此相像的脸，从眉毛眼睛到鼻子嘴巴，都是我心中最熟悉的样子。
　　我看着身着墨蓝色常服的他在日光中一步步走近我，心中似擂起了一面鼓。昨夜情急之下我化出了原身，他肯定没想到是我。现在的我和四百年前烟霞山的小丫头并没有太大变化。他必定能认出我来吧？他第一句会和我说什么呢？我多么想听他叫我的名字，因为那是为他而有的名字……
　　可是他疾步从我身边走过，似乎并没有看到我。我怔愣住，难道不是吗？怎么可能不是呢？
　　“春歌”我猛然回头，看到墨蓝色常服的他在几步外停住脚步正看着我，有着和叶思安一样的眉眼，口中轻轻的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