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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十七折 当我遇见你(下) ...

  •   贵宾包厢。那张超大的圆桌上铺着淡金色真丝绸布,杯盘狼藉。
      一场盛宴,不欢而散。
      贺总气急败坏,一手掐腰一手指着谭总大声教训:你说说你!今天这是什么场合!真是狗肉包子上不得大席!你竟敢得罪他!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你得罪他也就罢了,你他妈的也连带我跟着你一起倒霉!
      那位谭总本来矮瘦苍黑,笼在贺总滔天盛怒里,又瑟缩了几分,衬在贺总宽大壮实的身材下,热气腾腾的怒气中,更显得佝偻矮小,他的声音也微弱无力:这个…贺总…你看,我也是没摸清情况,那个独孤依依是梁浩带着来的,我以为是梁浩的小情儿,我看温总也没怎么待见她,就以为也是想混演艺圈儿的小丫头,这种小丫头我见多了,有几分姿色,只要能出名,什么男人都能上手…
      贺总暴怒的剪断他的话:她是小丫头!?几分姿色!?你眼睛瞎了不成!我看你是看多了那些不入流的小明星,就只配滚在脂粉堆里!拿着鱼翅当粉丝!
      谭总又瑟缩了一下,嗫嚅道:是挺漂亮的,比我见的那些都漂亮,但也不至于是绝色,温总什么女人没见过…
      贺总怒气更盛,直接一挥手打断他的言不及义:蠢货!到现在都不明白!我是跟你讨论那个独孤依依到底有多美么!是!她当然不是绝色!那个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就是因为他什么样的绝色都见过,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得到,他偏偏对那个丫头另眼看待,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
      谭总这才明白过来,他先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贺总,嘴唇动了动,忽然脸色大变,极尽惶恐,一把扯住贺总的袖子急扯白咧的哀求道:老贺!这回你可得救我!
      贺总狠狠甩开他,气的浑身打颤:我救你!我救你!谁他妈的能救我!我这几年好不容易攀上他有了点交情,生意也做大了,原本指望能顺风顺水的稳住他,大树底下好乘凉!结果!你真行!我贺西泉都年过半百了,有老有小,当初就看着你心诚的份上,又念在同乡之谊,我才帮你,我在他面前替你说了多少句好话,才能今天跟他一起吃个饭!我都是他的叔父一辈的人了,在他面前都不敢多说话,你谭福根真行!两杯马尿一下肚,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眼睛就不够使!只顾着瞄那个丫头!我使了多少眼色,你他妈的都看不见!你在你老家那个小地方作威作福,怎么泡妞都没事,可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他是什么人!你以为你捧了几个不入流的小明星,这普天下的女人就都任你玩儿了啊!你也不想想,能上得他的饭桌的女人,岂是你我敢造次的!真是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东西!这回!哼!咱俩一块儿玩儿完!
      谭总双脚一软,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贺总看他一张老脸哭得异常凄惶可怜,又想到自己无论再怎么骂他甚至揍他一顿也无济于事了,心下的恐惧绝望全被勾起来,他长叹一声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茫然的看着一桌子残羹剩炙,心里只是百般懊悔,他真不该带这个暴发户来见温正的!都怪他当初鬼迷心窍!
      这个谭福根原本在山西做了半辈子农民,结果老了又时来运转机缘巧合得了座大金矿,后又投资矿产业,倒发了,一下子成为当地远近闻名的首富。此人好酒好色,包养了几个小明星做干女儿,其中一个叫婕婕的干女儿小有野心,一心要来北京成名,谭福根也早想来京城享受帝都繁华,就几经辗转找到贺西泉求他引见京中贵人好来发展。去年五月谭福根带着婕婕和另外一个叫佳莹的干女儿登门拜访,一出手就给了贺西泉一百万,一高兴还把两个干女儿都送上他的床,贺西泉被捧得晕乎乎的,也是想显摆自己的能力,一冲动就拍着胸脯保证给他引荐全北京生意场上最金贵的大人物,那谭福根本以为他引荐的人最多也就是个京畿府尹,压根儿没想到竟然能攀上王公贝勒!激动之下又送了他六十万,还干脆把那个婕婕直接给了他。那个婕婕颇具姿色,更是知情识趣,工于内媚,贺西泉也颇为受用。
      这谭福根近一年的时间里陆陆续续没少孝敬贺西泉东西,身边搜罗到的各色佳丽也跟他一起共享,贺西泉在温正面前试着提过几次,温正在生意场上一向不动声色,不轻易点头,但却也是一诺千金,这次竟然破例点头见一见这个谭福根,他也是大感意外,直到见到独孤依依那个丫头,看见温正待那个丫头的那副神色,他就知道他能破这个例,实在不是他贺西泉的面子大,更不是因为谭福根托他转达的那份诚意,实在是因为,他很高兴。
      他跟温正打交道有两三年了,几乎未见过他带什么女子出席宴会,更从未见他待依依那般待过别人,更没见他当众动过怒,他今天眯着眼睛盯谭福根那一眼,他不寒而栗,只觉得那个人竟然是威怒赫赫,雷霆隐隐。
      贺西泉老泪也快下来了,他心里雪窟似的一片彻骨寒亮,这次他是真的完了。
      京中最繁华商业街区上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摩天高楼,楼高六十层,楼体覆着一色深蓝色玻璃幕墙,楼顶是一座哥特式尖塔,跃入云霄。
      楼顶层是一间呈扇面形异常宽大的办公室,扇面处皆为落地大玻璃窗,扇柄尾端是一整面金丝楠乌木做成的书架墙,通体光滑乌沉,书架上排满了各类书籍,书架墙上方一溜内嵌式壁灯,淡黄色的灯光静静的照亮整面墙。书架墙延铺出去,连着一座宽敞的同色金丝楠乌木台基,台基上摆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一把高背椅,皆是金丝楠乌木做成,桌面椅子皆光亮可鉴,遍体乌金隐隐。桌子上只简单摆着一台黑色磨砂面笔记本,三部黑色电话机,一只高大的唐三彩瓷笔筒,一架唐三彩古董台灯,桌角一支墨色古龙香水瓶。
      书架墙一侧竖连着一面金丝楠乌木架子,架子上方一只一只格子里摆着各种酒,下方做成吧台状,摆着几组高低不一宽细不同的酒杯瓷杯。
      从台基上下来三个台阶,才是整个办公大厅,铺着紫檀木地板,中间两排纯黑色意大利进口水牛皮沙发,夹着一张纯黑色大理石长方茶几,两排沙发顶端正位上是一只同款色高背单人沙发,正对着扇面顶端处整面玻璃墙。
      办公室几处角落里皆摆着高大苍茂的盆栽,更有扇面侧面处一只长方形巨型琉璃鱼缸,水光流离,养着各色艳丽斑斓的珍稀热带鱼。
      整个办公室主色调为玄色,再无其他装饰,只磨砂玄金色天花板上垂下一只巨大的宝塔状水晶吊灯,层层叠叠的水晶灯泡华光璀璨,照亮整面办公室。
      温正一身黑衣,抱着双臂静静站在大落地窗前。
      京城夜色尽收眼底。这里是京中最是繁华热闹处,灯火密密叠叠,车水马龙,却听不到半分市声,整个办公室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他看着极远处暗沉沉的夜色,心间脑际,也是暗沉沉的夜色。
      十年了。
      没想到,十年后,再次有人那样看着他,静静的说出:再见。
      温正踩着一架单车慢慢悠悠的停在J大老图书馆门前。
      上周J大图书馆刚刚配备完善最尖新的电脑设备,周边高校的学子纷纷来尝鲜,他也不例外。他平日无事就喜欢来J大闲晃荡,他所在的H大女生资源极度匮乏,他们那帮狐朋狗友没事就喜欢来隔壁的J大欣赏各路美人,姿色还倒是其次,他们就喜欢J大女生那种卓尔不群的气质,这是其他院校的美人所缺乏的,那种清冷的,沉静的,不容侵犯的卓然气质,极对他们这些见惯逢迎的纨绔的胃口。今天下午没课,他吃完中饭就踩着那架旧单车从H大出来,只拐了一条街就到了J大。
      一楼大厅便是上网区。排排格子间装着学生电脑,早已座无虚席。
      他个子极高,站在一排格子间前微晃了晃身子,看见中间靠右排有一个空位,他不疾不徐的走了过去。
      位子上确实没人,但桌子上放了一只小小的玫瑰灰笔记本和一支签字笔,想来应该是哪个懒鬼占了位子却又不来,最近这里的电脑这么紧俏,占了却不来,真是暴殄天物!
      温正浑不在意的把笔记本推到桌边一角,扯下自己斜跨的一只大帆布包,大喇喇的坐下开始上网。
      网速果然非一般的流畅,温正浏览了几个页面,越发来了兴致。
      忽然一个轻柔的女声对他讲到:同学,这个位子已经有人了。抱歉。
      温正懒懒的转头瞥了一眼,是一个长发女生,白衣蓝裤,颀长身材,皮肤白净,眉眼极为清婉。
      他看了那女孩子一眼,不置可否,又转过了头。
      那个女生略一踌躇,咬了咬唇,又轻声对他说到:对不起同学,这是我的位子,能麻烦你还给我么?
      温正纹丝未动,只是换了个姿势,把一双极长的腿懒懒的伸直了,右臂搭在椅背上,侧脸对着那个女生,满不在乎道:我来的时候是空位子。
      女生面色微红:对不起,我一早就来了,刚才出去了一下,回来的有点晚了,不过我的笔记本放在位子上了,你没有看到么?
      温正闲闲答她:看到了又如何?
      女生脸色更红了:看到了就说明这里已经有人在用了。
      温正嗤笑了一下:放个本子在这里就是你的了?哪有这样的便宜事。
      那个女生已经又羞又囧:抱歉,同学,我今天一早就来占了这个位子,中途这样离开一下可能让你误会了,我现在确实着急查资料,不然能让给你用的,可现在真的有点抱歉,麻烦你还给我好么?
      温正挑起眉看着她,虽不十分美丽,但眉眼婉秀,衬着齐肩黑发,整个人气质极为干净,尤其是现在两颊红晕隐隐,羞色楚楚,倒平添了三分娇弱动人。
      他忽然起了兴致。
      他带着几分无赖气:现在我在用,就是我的了。
      女生又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继续争辩:同学,你不能不讲道理,我的笔记本在这里,这个位子是我在用的。
      他振眉一笑:笔记本在这里就是你的?哦…
      他拖长了声调,转手掏出自己的一本黑色牛皮封面笔记本来啪的一下打在女生的手上,女生不明所以,只是慌乱的一把接住。
      他一脸坏笑:我的笔记本放在你手里,你也是我的么?
      周围有人嗤嗤轻笑,他眼看着那个女生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
      他是大院儿里出来的孩子,薄嘴毒舌,耍贫嘴打群架拍婆子,女孩儿们遇上他那帮纨绔,要么被哄得心花怒放牵缠不绝,要么疾言厉色一身正气,最常见的反应是薄怒浅嗔紧咬银牙骂一句臭流氓然后皱眉跺脚愤然离去,他们就在后面哄然笑着一脸得意。
      他静等着面前的女孩儿发作。
      那女孩儿在周围人的嬉笑私语里,只是静静站着,一张小脸儿惨白,大眼睛里蒙上一层水的壳儿,却睁大了眼睛只是看着他,她是在极力忍着不眨眼睛不让眼泪掉落下来。
      他看着她浸润在泪水里的瞳仁,黑白分明,深深的冷意。
      他心里莫名的跳了一下。轻轻的,跳了一小下。
      那女孩儿咬了咬唇,嘴角哆嗦着,似乎是难以说出话来。
      她又狠狠的咬了一下,他不由的看着她惨白的下唇上印着细细一排深深的齿痕。
      她的嗓子抖得似乎难以自持,带着哭腔,却极力稳住声音,只细声说到:请你把位子还给我。
      他僵住了,第一次竟然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但坚持却是铿然有声:请把位子还给我。
      他忽然恼怒的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对自己生气还是对她生气,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只是不耐烦的啪啪大力敲着键盘。
      她倔强的站在他身后,重复道:请你还给我。
      周围的人都静下来,气氛竟然有几分肃穆。
      他如坐针毡。忽然站起身把挎包呼的一声抡在背上大踏步的走了。
      隔了一天他鬼使神差的又去了J大图书馆,果然又见到了那个女孩儿,依然是白衣蓝裤,长发披肩,坐在电脑前全神贯注查着资料。
      他站在大厅一角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心里莫名的安静。
      女孩儿查了一整晚的资料。他站在角落里就看了她一整晚。
      要闭馆了,女孩儿怀抱着一摞书本慢慢走出图书馆。
      他不由自主的跟在她后面。
      她隐隐觉察到身后有人,待看清是他后,刷的一下变了脸色。
      他一眼看见她戒备抵触的神色,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如其来的刺着一阵恼怒,接着漫上一种来不及深想的失落。
      他心里翻着莫名的恼恨慢慢走近女孩儿,他打算再次惹恼她。
      女孩儿不由自主微微后退了一小步,但并没有逃走,而是咬紧了下唇鼓着勇气面对他的挑衅。
      他站在她面前,静静看了一会儿她苍白的脸色,心间忽然一热,全身心变得又倦怠又松软。
      他展颜一笑,像卸下负担,只轻声道:对不起。
      女孩儿怔住了,她静静看了会儿他的神情,慢慢悟过来他是真心道歉,满身的戒备也松弛下来,但她并未开口,只是微垂着眼睛向他轻轻点了下头便转身走了。
      他安安静静的看着她慢慢走远。
      他开始追她。
      追她并不容易,她太安静,更容易害羞,可内心却是坚韧强大,神智清明,他的追求缠绵又无微不至,他变得极有耐心,不是因为她抗拒激发了他的征服欲,而是,他爱她。
      是的。他爱她。
      他最初不懂那就是爱情,他总是想着她,想见到她,他冲自己发脾气,真是鬼迷心窍!怎么能迷上那种丫头!他恨恨的跟自己赌气。
      当他悟过来他竟然动了爱情,也没惊慌,却是心里极深处一直紧绷的一根弦缓了下来,也似是空荡荡的一个角落一下子被填满了。
      他竟然觉得感动。
      从十二岁起,他开始正式跟着父亲出入交际场合,见惯风月。父亲身边的女人走马灯一样不断换着,环肥燕瘦,皆为绝色。母亲跟父亲一起出访或者接见外宾,母亲站在父亲身边,笑的端丽优雅。她有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无法企及的优渥出身,她的教养修习教育背景不允许她去计较父亲身边的女人。在她眼里,那些女子皆是阿狗阿猫式的宠物。
      他周围的家庭莫不如此。
      相濡以沫。簪花画眉。赌诗泼茶。白首偕老。皆是笑话。
      直到其哥哥死了。
      其哥哥是自杀。因为他爱上的女子于一个清朗美好的早晨死于一场莫名的车祸。
      他们两家是世交,其哥哥比他大六岁,是温厚俊秀的兄长,也是他最崇拜的人,其哥哥做什么都做得好,从来只考第一名,会说五国语言,所以大伯伯出访的时候最喜欢带着其哥哥出去。其哥哥拉小提琴,他听着只是觉得很难过,其哥哥弹钢琴,他听着叮叮咚咚,又变得快活起来。其哥哥最喜欢看书,他家里有一整间屋子的书,他每次去找其哥哥玩,他都是在那个大屋子里一个人正坐着看书。其哥哥长得那么好看,个子高高的,眉毛又黑又长,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就像母亲茶室里挂着的那副美人图里的美人。其哥哥穿什么衣服都合适,不管什么颜色什么样子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很听话,乖乖呆着,连个皱纹都看不见。
      他看看自己,长胳膊细腿的,像个大头娃娃,不管穿什么衣服都是一会儿就又脏又乱。
      他只想跟着其哥哥玩儿。
      其哥哥的母亲蓝姨看着自己亦步亦趋的跟在其哥哥后面黏着他让他带自己玩,半开玩笑的对母亲说到:小正要是个女孩儿,就保管做我的儿媳妇了。
      母亲微笑着随口打趣她到:你再追加个宝贝丫头,给我做儿媳妇不就好了?
      蓝姨的脸色一下暗下来,母亲也觉察到自己说了不妥的话,急忙安慰她:你也别想太多了,虽说前两年因为那个小意外伤了身子,但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总还是有希望的。
      蓝姨微低着头,半响叹了口气,眼圈红着强笑道:这世上的名医都给看过,也不见什么起色,后来都派人去民间找方子,也还是那样,我也不想多想了,造化弄人,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过了这些年,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有这般富贵命,老天爷要拿走我一些东西,我也只能认了,就当我欠下的。我只有阿其一个就够了,好在这孩子只一个就能抵许多个,也是老天爷补偿我。
      母亲勉力笑着:也是,阿其这孩子,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孩子,你啊,有这么个儿子,真是几辈子的造化。
      那天是周日,他赖床赖到很晚才起来,香姨上楼来伺候他起床,又吃了面包煎蛋,正慢慢喝着燕窝粥,母亲进了他的房间默默看着他,神情极是难过,他心里起了忐忑,慢慢放下粥碗看着母亲,母亲轻轻对他说到:去看看你其哥哥吧。
      警卫员开车将他跟母亲送到其哥哥家楼下,整座大院子都静悄悄的,他隐约觉得是出了大事,一颗心砰砰跳着跟母亲慢慢上楼,心里莫名的又害怕又难过,只是想,母亲为什么说让我来看看其哥哥呢?
      其哥哥躺在床上,脸色很白,床边坐着大伯伯和蓝姨,蓝姨整个人都像傻了一样,只是静静的拉着其哥哥的手,一句话也不说,一滴眼泪也没有。他觉得大伯伯一下子就老了,平常大伯伯多威风啊!一身戎装,身材威武,嗓门洪亮,他跟其哥哥两个人四只手跟大伯伯掰手腕都掰不过他。
      他站在床前呆呆看着其哥哥苍白的脸,其哥哥很安静,他一直都是那么安静美丽的少年,此刻,他躺在白色的被子里,安静的没有声音,没有颜色,甚至都没有呼吸。
      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下来,整个世界是死一般的安静,他怕极了,也难过极了,小声问着母亲:其哥哥怎么了?
      蓝姨忽然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母亲:该死的人是我。阿其就是不听我的话,跟我说他爱那个女孩儿,非她不可,我怎么能答应,我不答应的,我当然要阻止,只是,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怎么这么傻啊!
      母亲慢慢蹲下身子抱住其哥哥,痛哭流涕。
      他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其哥哥,只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温暖和快乐都离开了他。永远的,离开了他。
      母亲揽着他坐在纯白大理石雕花栏杆围住的大阳台上,摩挲着他的头,看着大院子里一地斜阳余晖,轻轻自言自语道:阿其这孩子倒难得,竟然是个情种。
      他抬起头看着母亲,黑丝绒长旗袍,盘头,大颗圆润南珠串起长项链,南珠耳坠子,更衬得面如满月,雍容华贵。却是,眉梢眼角,皆尽寂寞。
      他心里竟然是隐隐的嫉妒吃醋,到底其哥哥遇见了什么样的女孩子啊,能教他生死相随。
      他也要有!一定也要有!不然他一辈子也不能懂得其哥哥了。
      毕业的时候,他带她回家见父母,父亲太忙没有回家,母亲自始至终都客客气气的,他心里只觉得又羞耻又愤怒。
      他送她下楼,欲言又止,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慢慢拉过他的手,冲他勉强的微笑着。
      他返身上楼,全身绷得像一块硬铁,只对母亲说了一句:我只要她,谁也别想拦住我。
      母亲慢慢喝着参茶:你未来的妻子只能是解沅,我和你父亲已经跟你解伯伯约定好了。
      他倔强的挺直身子:我只要她。
      母亲放下手里那只景德镇描牡丹嵌金丝细瓷茶碗,抬起头看着他:你了解她多少?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能攀上你,是飞上枝头做凤凰,这样的女孩子,心计手段都不得了,你被她迷住,我不奇怪。
      他脑子里一闪而过她苍白的脸色,心里一阵刺痛,他冷冷一笑:现下她已经知道了我出身在这种家庭里,现在要逃跑的怕是她了。
      母亲也冷笑起来:欲擒故纵。
      “母亲!”他额上的青筋都暴起来,“请你尊重我爱的人!”
      母亲冷冷的看着他,又端起参茶徐徐喝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母亲又冷笑一下:你可以爱她,一辈子收在身边也随你,但是你的妻子只能是解沅。
      他咬牙切齿:她一定要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母亲轻轻一笑:人各有命,她只配凡夫俗子,硬要飞上高枝儿,我怕她没那个命来享。
      他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母亲却不看他,只是慢慢啜着手里的茶。
      他痛恨交加:我现在终于懂了其哥哥了。
      母亲一下跳起来刷的给了他一个嘴巴,一手指着他,嘴角微微哆嗦:你敢!你敢!你竟然…你试试!
      一扬手又扫翻了手边的茶杯,淡红色的茶汁顺着紫檀木小圆桌的边缘细细一线不断流下。一滴,一滴。
      他只是倔强的站着。
      母亲颓然坐倒进沙发里,抬手撑住额角。
      他从家里搬出来,他们一起租了一间小小的一居室,父母切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他同时打了三份工,誓不低头。
      母亲找到他,说:我们谈谈吧。
      他看着母亲:我要娶她。这是所有谈话的前提条件。
      母亲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全身心裹着浓浓的疲倦,她又揉着额角,慢慢说到:你父亲说,给你十年时间,十年内你能把他一直想做的那一块儿做成了,他就答应你。如果不能,你就乖乖娶解沅。
      他冷笑一下:我真幸运,有一个这么聪明的父亲,给我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我真该谢谢老天爷这么眷顾我。
      母亲忽然怜悯的看住他:你了解你父亲,…小正,妈妈也帮不了你,…对不起。
      他看着母亲微红的眼圈,咬了咬牙:好。我答应他。
      他全力奔跑在父亲给他设定的路线上,杀伐决断,铁石心肠。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他才能毫不设防的卸下满身的盔甲,暂时喘口气。可是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太忙。而她,却不是金丝笼里的雀儿,安静的呆在华丽的大屋子里,乖乖等他电话。她有自己的人生。
      她毕业后返回老家,那是座水清山秀的南方小城,她教书,写作,安静的生活。那是她一直想要的。他只能拼命抽出时间去看她,她穿着素色长风衣,一个人静静站在出站口等他。他一路走得匆忙,简直就是一秒钟都耐不住了!越是要马上就见到她,他的忍耐力就越是接近失控。
      终于看见她了!人群里就只看见她,静静立在出口,安宁的微笑着。人淡如菊。
      她做的菜,精细清淡,他风卷残云吃的颗粒不剩。终于能觉到饱了!他平日总是觉得虚空,觉得不满足,只有吃到她做的饭菜,看见她轻柔恬静的眉梢眼角,他才觉得心里胃里每个毛孔里都满足的懒洋洋,像洗了个烫烫的热水澡,眼饧骨软,才能毫无想法毫无负担的睡一觉。
      他抱着她,软香满怀,却无法开口说对不起。更不会开口要求她为自己改变,他无法给她承诺,又怎么忍心要求她为了自己而牺牲诸多呢。他也不能让她放弃自己的生活随他回到北京,他不敢冒险,谁知道他母亲会放出什么手段来。
      他赌不起。只能拼命跟时间赛跑。
      他埋在她的肩窝里,轻轻说:我一定会赢得!我一定会赢回我们俩该有的将来!
      她微笑起来,他抬头看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想起那个黄昏,母亲坐在大阳台上,看着一院子的夕照,轻轻自言自语。眉梢眼角,皆尽寂寞。
      他只用了六年就做成了。他一分钟也不想再耽搁,立刻跟她求婚,谁知她只是心疼的看着他,说,我不愿意。
      他不懂她说了什么。
      她满心歉疚,可是,很坦然:对不起。我爱上了别人。
      他根本听不见,只是重复问她:怎么会?怎么会?不会的!
      她轻轻拉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她的手指依然那么柔软馨香,可他的手,却冷得像冰,微微颤抖着。
      “对不起,我没能坚持到最后。我知道你一直拼命努力,可是…我也没办法,真的对不起,可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爱他。我哭得时候,我笑的时候,我安静的时候,我觉得孤单无助的时候,我有小小成功,想有人分享的时候,是他在我身边。我穿一件漂亮的衣服,画一个淡妆,他都能看到。他是我第一本小说的读者,是我第一堂参赛公开课的指导教师,我母亲住院的时候,是他一直忙前忙后,这几年我人生的点点滴滴,都是他参与其中。我们…一起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分享了彼此的喜怒哀乐,他就那么慢慢成了我生活里重要的一部分,等我发现的时候,根本就没办法再把他驱逐出去了,因为把他放逐了,我的生活也破裂了。我最美好的时刻,他都看到了。其实…好的爱情,是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因为距离最短,意味着到达幸福的距离也最短。”
      他想骂人!想大吼大叫!他想质问她!他要杀了那个男人!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颤抖的几乎站不稳。
      他看着她,觉得什么都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彻底失去了她。
      他全身抽搐着,嚎啕大哭。
      她结婚那天,他正开着会,一接到消息他就疯了,狠狠砸了手机就冲了出去,他全身的血都冲在太阳穴里,他只有一个念头,把她抢回来!把她抢回来!他要跟他们同归于尽!他要毁了她!也毁了自己!这个世界,全毁了!
      他驾着车一路狂奔,风驰电掣。整个世界,全部轰然塌陷,就只剩了那条怎么走都走不完的白花花的路。
      那么漫长,永无尽头。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可是,他已经无法再走下去,因为,车里最后一滴油烧完了。
      他气急败坏,一脚一脚,死命踹着那台车。
      终于累了。
      他颓然跌坐在车头前。泪流满面。
      风里传来几声钟声。他嘲讽的笑起来,还真是时候。
      他一路冷笑着循着那个声音走进了山间一座四四方方小小庙宇里。
      他冷笑着看着倨坐在大殿中央的那座金身菩萨。
      他只想把整座庙都拆了。
      他冷笑着恨恨的坐在院子里那颗银杏树下。
      暮色四合。他的冷笑冷下来。心也冷下来。
      一位眉眼普通的老师傅走到他面前,双手合十说到:施主,请随我来吧。
      他又冷笑起来,怎么?要普度众生了么?
      一路来到后院,是间简陋的茶室,饭菜都摆好了。
      他毫不客气的坐下就吃,粗茶淡饭,但他吃着吃着,忽然觉得原来自己真的饿了。
      吃完,又有小师傅端来一壶茶,他还是不客气的自斟自饮,老师傅盘腿坐在蒲团上,只是微微合着双目,一颗,一颗,慢慢捻着手里的一串佛珠。
      乌木佛龛里燃着香。一屋子清寂的幽香。
      前院大殿里隐隐传出师傅诵经的声音。一声又一声钟鸣。夜风簌簌。
      他一身戾气,慢慢化了。
      有一瞬间,他的心,万籁俱寂。
      深夜时候,他起身朝师傅微微点头,告辞。
      师傅送他出了庙门,双手合十对他道:饿了,自然就会吃饭了。好生下山吧。
      一年后,他三十岁。大婚。娶了解沅。
      他不讨厌她。她生的很美,喜欢静,每日做的事就是跳芭蕾。
      相敬如宾。
      他待她,不过如此。
      身边各式女子,花团锦簇绕着他转。他待她们,都不过如此。
      一直没有孩子。

      六年后。解沅把一纸离婚书放到他面前。
      他揉着眉尖,淡淡问她:没必要吧,现在不是很好么?
      解沅满目清辉,他倒一怔,从未见她如此神态凄绝。
      她轻轻叹了一句:你从未爱过我。
      他只是觉得疲倦,没来由的,四肢百骸,全是无力。
      她看着他坐在暗影里,眉目看不清。
      “你不爱我,而我,无法再爱上别人。我不想让自己一直都这么悲惨。只好,离开你。”
      他叹了口气:你让我好好想一下。
      他开始送她花。珠宝。华服。私人游艇。他抽空陪她去法国看芭蕾舞展。给她开了一间芭蕾舞室。
      她静静笑着,说,谢谢。
      半年后。
      她接过他送的花,礼貌的说谢谢。然后,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下个月就去法国了。
      他随口应着她,哦,去吧,到时候我尽量抽时间陪你去。
      解沅的神色很安静,说:我一个人去,不回来了。
      他顿了一下,蹙起眉峰看着她:解沅…
      她忽然展颜一笑,带着凄冷:谢谢你的茉莉。可是,我喜欢的花,是郁金香。
      他怔住了。是的,他一直送她茉莉花。
      他以前一直送那个人茉莉花。那个人喜欢的才是茉莉花。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送解沅上飞机。她终于没忍住,哭了。
      他揽过她的肩,轻轻抚着她的黑发。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是没有怜惜的。
      可是他不知道,他和她,到底谁更可怜。
      他第二次见到依依。这一次,他心里只一瞬便清楚的知道他遇上了什么。
      他带着惶惑,有点不敢相信。二十年了,他一直都以为他的爱情,是被诅咒的。永世不得翻身。
      那个人,那份痛悔和绝望,一直盘绕在他心里。
      她的茉莉香气,浸在他的血里。呼吸里。
      他认命般忘不掉她。
      可是。独孤依依,她的光,她的热,她娇俏清泠的笑响,那么顽固的,从一线细缝里,钻进他黑沉沉的心里,他慢慢清醒了。
      他好像在铁屋子里睡了太久。太久。已经不再适应如此炫丽的光芒。
      他眯着眼睛,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看着那份光亮。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眼睛被刺痛了。心间亮的人发晕。
      他醒了。
      没有狂喜。而是,深长的,缠绵的,厚茸茸的,安静。
      依依让自己安静。深长岁月里轰鸣着回响。可都去的远了。
      他看着她,只是觉得,时光静悄悄的。年华是深水无声。
      他爱她。
      他怀疑,怎么会爱上别的女子。他静静想着,或许,他该对无情又仁慈的时间,顶礼膜拜。
      它摧毁一切,也能平复一切。
      当他以为他终其这一生也无法走出心牢时,时间将她带到他面前,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照亮他的现在。她的光,太耀眼,他从此只看清楚她。
      曾经是亘古般的黑暗,就那么不可思议的迅速的堙没了。
      她是他的救赎。
      温正看着玻璃窗外大河般流动的灯火,慢慢捏紧了手心。
      这一次,他定要扳回一局。他不会再让时间带走他爱上的女子。
      纪总慢慢走到他背后站定,斟酌着开口:温总…
      温正冷冷看着窗外,声音里埋伏着金戈杀伐:让那个谭福根回老家种一辈子地。
      纪总小心应道:是。
      “别让我再在京城见到贺西泉。”
      纪总顿了一下,踌躇道:温总,老贺这几年…
      温正冷冷一笑,声音越发低沉:我就是念着这几年的交情,才没赶尽杀绝。
      纪总恭肃立在他身后。
      温正又望着窗外出神。办公室一片沉静。
      纪总敛着声息,只是静静等待。
      “凡是跟贺西泉和那个姓谭的有牵涉的关系网,全部斩断。不许他们再在京城混。”
      纪总面上一凛,却不敢抬头看温正,只轻轻应道:是。
      “还有,”温正轻轻挑起眉尖,“帮我调查一个叫容远的人。”
      今晚下了春天的第一场雨。依依原本打算下晚自习后跟容远一起雨中漫步,无奈他今晚必须在资料室帮导师整理一些古籍文献,分门别类,很是繁琐,一时半会儿根本走不开。十点半,他给依依打来电话,柔声说抱歉:依依,今晚还要忙一会儿,我想尽量赶过来送你回宿舍,但又怕你等我太久到时候又睡得晚,这样,你先回去好不好,等忙完了我到你宿舍这边看看你再回家。
      依依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今天还没见到他呢。
      她软软糯糯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到:你别过来了,今晚下雨了,等你过来怕是很晚了,我今天想早睡,有点累了。
      容远也很失落:我看吧,尽量能赶过来看你一眼,不然今天我都还没见到你呢,要见你就只能等到明天了,想着都觉得漫长,你带伞了么?我都不知道下雨了,这一整天,就一直关在资料室里了。
      依依柔声道:带伞了,你放心啦。那我先回去了,你赶紧忙,不然又做不完了,我到宿舍了给你发短信。
      春日雨夜总让依依内心也变得湿软。她撑着伞慢慢走回宿舍,科园里静悄悄的,方方窗户里透着温暖的灯火。
      楼下停着一张黑色的车子,依依并未留意,径直走了过去。
      车灯突然打亮,笼住依依。
      依依不由的转过身子,一大团光晕里,春雨丝丝绦绦,无声落着。
      车门打开,温正迈着长腿下了车。
      依依心里沉下来。
      温正慢慢走到她面前,也没有开口讲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依依像承受不住他的目光似的,面上一热,便低下了头。
      温正看着她洁白的发际线和黑发虚笼着的侧脸。
      她的鼻尖小巧圆润,骄傲的翘着。
      他忍了忍,没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
      “我打你电话你不接,我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你。”
      依依听他声口跟往日很是不同,不由得抬起头看着他,一眼见到他的神色,心里又沉下去几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只轻轻哦了一声。
      “依依…,下周要考试了吧?准备好了么?”
      依依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情绪稍稍放松:嗯,都还好。
      “那就好。等你考完…考完再说吧。”
      依依心里一顿,抿了抿唇角,忽然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温总,有些话,我想了想,觉得早一些说比较好。
      温正面色沉下来。
      依依咬了咬唇,刚想开口,这才发现温正一直是站在雨中,细密雨丝已经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脸上凝着水珠,一双长眉,越发黑漆漆的。
      依依微一踌躇,还是举高了手里淡青色的雨伞遮住了温正。
      温正一愣,一时间心味又酸又暖,来不及细想,唇畔却先绽开笑意。
      他个子太高,依依举着手有些吃力,她心下又起了尴尬,早知道直接把雨伞递给他好了,这样高举着手,讲话都要抬起脸对着他,真是别扭。
      她心下正计较该如何处置,温正盯着她微撅起的唇角,无声叹笑了一下,一抬手擎住了雨伞,却顺势也握住了她的手。
      触手滑软,微带着春雨的凉意。
      依依像被烫着了一样,急忙要扯回被他握住的手。
      温正只是握紧了,再不打算放开。
      依依急红了脸,努力想挣开。
      温正纹丝不动,只静静对她道:依依,我是不会放开你的。
      依依虽然早知道他的心意,但此刻听他这样明白讲出来,她到底有些受不住,只觉得脑际心上像烧起一把火,整张脸滚烫滚烫的。
      有零星雨丝飘进伞里面来,落在她的手上脸上,更觉得凉了。
      温正踏上一步,就想把她揽进怀里。
      依依急忙想跳开,无奈一只手被他紧紧攥着,只稍微偏开了身子。
      温正抬起的手臂,静待了一会儿,又缓缓落下来。
      依依没办法看着他说那些话,只好微侧着脸静静说来:温总,其实,那天的事让我清醒起来,我不能再继续躲避了。
      温正微眯起眼睛,神情带着危险:他们要付出全部的代价。
      依依略低了低头,声音小小的,带着点无可奈何:倒也不全怪他们,我有点…咎由自取,我早知道您的…嗯…心意,但一直小心翼翼,羞于说开来,我一向是这样,总想着只要不把话讲开来,装作不知道,这样就不会伤到别人,大家还能做朋友,是我太自私,也很愚蠢,其实,就算是装作不知道,对别人也是一种伤害,还不如明确自己的态度,这才是对别人那份心意的尊重,我不知道我这样对别人的感情故作不知,真的是因为太害羞不擅长处理,还是因为…我是自私的,懒得操心,只等别人那份心意自生自灭,我想,我是懒得操心吧,还是自私。
      温正眼里满是疼惜,他柔声喊她:依依…
      依依急忙道:让我说完,不然…又说不下去了…
      温正只觉得吸进的空气全是凉的,一腔子全是凉气,一颗心也凉下来。
      “我想着只要我坦然不掺私心,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误会,我一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心里干净就好。所以,面对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顺其自然,我又一直忙着自己的事,就没多考虑,现在想来,…”依依不由得想起马总那一脸的谄媚,秦宇的多心,琦俊的打趣。
      还有,纪总那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想来,都误会的深了。”
      温正沉着嗓子道:他们没有误会。
      “他们误会了我!我不喜欢。你看《Bible》里那个Babel的故事说的多好,人们说着不同的语言,从此不能沟通。生活里大大小小的误解太多了,避都避不开,古人都说瓜田李下,我不是迂腐,而是…上次的事,让我有了教训,我不想再对一些事听之任之,这是不负责任。我要对自己的生活上上心了,更要对别人负责,我不想因为我懒得操心,不知道哪一会儿,会伤到身边的…那个人…我们好不容易遇见彼此,不知道等了多久,遇见了,就要认真的细心的善待彼此,未来如何,我无法掌控,但,至少,我要把握这一路不要有不必要的误会。”
      温正的手冷的像冰,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像要取暖一样。
      依依任由他握着,只是鼓足勇气把话一气说完了。
      淡青色绸布伞面发出崩崩的雨点声,单调的调子。一滴。一滴。
      小小的伞下,气息很沉闷。
      温正忽然叹息般说道:好不容易遇上了,我没办法放手。
      依依心下叹口气,终于转过头直视着温正。
      他那么温柔的看着自己。
      依依忽然觉得很累,罢了,每个人都有些不能轻易放掉的坚持吧。
      她忽然自嘲的笑了一声,抬眼望着黑漆漆的夜空,自言自语慨叹道:这狗血人生…真是,人活久了,都能唱那么一出大起大落的折子戏啊!昨天我还是苦情戏里的女配角,今天就成了偶像剧里的女主角。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呢,今天真是…我爱今天!
      温正很配合的笑着给她一句:别抢星爷的台词了。
      依依轻笑了一声,仍是抬眼望着伞外面的雨夜。
      温正静静看了一会儿她的侧脸,也抬头望着夜空。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依依忽然转了频道:温总,你猜,明天是晴,还是雨?
      温正看着天空极深处,翘着嘴角答道:晴天。
      依依也看着天空:那,会不会有彩虹?
      温正想了想,还是微笑着答她:有。但这个城市空气不好,应该看不到。
      依依神色惘惘的,似乎触动了什么:不会有的。因为这样的雨,太温柔了。
      必须是大风雨,才能洗出彩虹来。
      温正收回望着远处的目光,看着她的侧脸,却无法答她。
      “温总,你喊我彩虹小姐,你只是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没看到在彩虹耀眼前,是多么漫长而黑暗的雨夜。”
      温正的眼睛一下暗下来,心上隐隐作痛。
      她的过往,其实他已都知道了。
      依依忽然又哧的一笑,带着点平日的顽皮调侃道:哎…这个气氛,春天雨夜,一对男女,共撑一伞,在伞下一问一答,好似问禅。其实呢,不过是妄打诳语罢了!哈!
      温正呵的一声笑起来,又是那样极为宠溺的看着她。
      依依慢慢抽回了手,这一次,温正没有再勉强她。
      依依极为认真的看着温正:温总,话已尽此,希望你能尊重我。
      温正微笑起来,轻声道:晚安。依依。你考试前我就不打扰你了,等你考完,我们一起去还愿。
      依依抿起唇角:温总,
      温正轻描淡写的笑着:依依,也请你尊重我。
      依依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三十九岁的男子,出身名门,富可敌国,见惯风月。他要做什么,他非要爱谁,自有他的道理,她又有什么可值得说出口的人生智慧来劝诫他呢。
      依依点点头:那么,温总,晚安。
      温正柔声道:晚安。预祝你考试顺利,马到功成。
      依依抿着唇角璀然一笑:我一定会做到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十七折 当我遇见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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