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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家国乱(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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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渐浓,寒意渐消,皇城外的风光渐好。
青草抽芽生绿染到城墙脚跟,燕子从南方归来绕着新柳飞来飞去,春风穿过湖泊树林,吹皱了镜面荡开水纹,垂在空中的长长柳枝也轻轻飞舞。百花含苞,草木生香。
白鹿书院的山门还未开启,春风就先将另一个消息带到。
魏国宣明书院投来拜帖。
说是拜帖,其实是想让学子之间赛文比武。
宣明书院去岁有一队百余人的学子离开魏国,周游他国游学试炼,先往西再往南,后来东转到了燕国,一路上挑战各国名院,战无不胜所向无敌,以致后来各小国之院已是望风披靡。
魏燕两国,就像是盘踞在中原的两条巨龙,只不过其中一条垂垂老矣日薄西山,另一条高视睨步正等待着风雨,好扶摇直上。
宣明书院这次游学背后的政治意图不好言说。但是白鹿书院众人听闻此事之后,已经群情激昂起来,开山门的第一天就齐聚书院议论此事。
男学那边如何尤未可知,女学这边已经谈论开来。
白桥绿柳,翠竹山石,嫩绿的柳枝在风中依依飞舞,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白衣广袖的各家女郎三三两两坐在水边的亭榭之中,议论着魏国来客的事情。
内监这等侍从都远远的候在别处。
清泉宫中的事对他来说恍然一梦,之前的觉得触手可及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以为自己可以救她可以保护她,不过是添乱罢了。
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当时的自己荒唐可笑。她不是对你好,她是对所有人都好,顽劣如五公主都能得到她的真心爱护。她怜你赠药于你,都只是因为你的伤到底为她所受,她那样的一个人,定然是不会欠下别人的恩情的。
白小姐终究还是遥远的,他现在又和最初一样,不敢直视这个心之念之的少女了。
就这样吧,你是什么人,你脑海中想起她都是对他的亵渎,做好你为奴的本分吧。
但是还是忍不住凝神仔细听人群中的议论,希望能听到她的声音。
“我燕国礼仪之邦,文源传承从未断过,岂会怕了魏国那建国不过百余年的蛮夷。”
“对,这次定要让他们惨败,以为赢了那些边陲小国就可以来我燕国显示威风。”
“但是他们一路比试过来,到底经验丰富……”
“你怎么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呢?也不看看他们是跟谁比。”
“听我一言,不如我们这边只出一人 ,参与所有的比试,让魏国输的心服口服。”
“这个主意好,只是女学这边选谁呢?”
场面顿时一静,内监忍不住抬头。
才发现众女郎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亭中的白慎微。少女坐在亭边的美人靠上,背后一株绿柳乱舞飞扬,偶有青绿的枝叶蹭过她的白袍,显的有些可爱。
丞相之女素有文名,而且为人宽和,让人生不起嫉妒之心,每每集会,总是被众人环绕的那一个。
小公主也坐在她的身边,神情有些与有荣焉的骄傲。内监心中也觉莫名开心,忍不住唇角弯出一丝微笑,怕被人发现,赶紧垂下头颅。
被众人注视的少女浅浅一笑,笑容透着一丝无奈:“山长自有对策,我们不用担心。”
白鹿书院的山长自然不会如小儿女这般偏激剑走偏锋。对方要比试,那就堂堂正正的比。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就在白鹿书院进行。
比试过程如何的激烈紧张按下不提。但是到底还是白鹿书院压倒式的胜利,只是武试比之魏国来说弱了些许。魏国来客却并无多少羞怒之意,有几位输了的学子甚至说想留在白鹿书院,潜心求学。
学子们欢呼雀跃兴高采烈,围在一起兴奋地讨论今日的比试,远远的看去,像是一团团白云。
但是白慎微远远的站在喧嚣的人群之外,目光望着魏国来客的方向,神情有些幽深。
内监在远处偷偷的注视着她,不敢上前,看见少女这样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隐隐作痛。明明她是众人喜爱的贵女,却总是游离在外。
*
六月,连绵不停的下了许久的大雨。阴雨初停之后,从江左而来的八百里加急折子也到了丞相手中。
是洪水泛滥的加急传信,灾情之重尚不能估计,但是上言“白浪连天,河溪浮尸体,蔽江而下”已可见惨状。这道折子传到不过几日,皇城中也渐渐有了不少外来的流民。
朝堂顿时笼罩了一层浓墨阴云。江左本是新政推行之地,这一场洪灾将新政五年心血毁于一旦。不过目下新政受阻事小,救灾济民才是当务之急。
一向温雅的丞相震怒,连流连后宫的皇帝也难得的上朝,数道诏书追责江左一系官员,为何没在汛期之内随时监察奏报水情。
有官员申辩,去岁大雪连降,今春融雪化水格外多,再遇上连日大雨,堤坝陈旧不稳,造成了如此的后果。
但是原因到底是什么,已经无力去细究了。白丞相领着众朝臣通宵达旦的安排救灾事宜,免赋,调栗,移民,安辑。
虽然这些对国库来说雪上加霜,但是总算是井井有条艰难的进行着,东拼西凑完成了诸项灾款的调拨。
然而一月之后,却传来流民生乱的消息。甚至有流民画地而治,自封为王。
*
夜深如墨,万物都已沉睡,静谧无声。
丞相府书房内,一灯如豆,白丞相罕见的一人坐在书房之内,没有召见幕僚门客。以往总是议事直到深夜方休。
他撑着头看着手中的燕国舆图,默默无言。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少女的声音低低的在门外响起:“父亲。”
白丞相回神,声音有些疲惫的沙哑,对着门外道:“是慎微啊,进来吧。”
白慎微推开门,轻移莲步的走进来,把手中端着汤品放在白丞相的桌上。
白丞相看着沉肃的女儿,放柔了声音温声问道:“这么晚怎么还不睡,找为父有事吗?”
少女摇摇头:“无事,女儿来陪陪父亲。”一边说一边坐在书案的另一侧,把手中的汤品盛好,递到白丞相的面前,“父亲多少用一点吧,你晚食也用的少。”
白丞相接过,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问道:“你们书院里那位最近如何?”
“看起来很安分,很少出书院。”
白丞相冷笑:“那位隐藏身份呆在白鹿书院,怎么可能安分,不过是为了查探燕国形势。”
他放下汤勺:“抓又抓不得,抓了就有借口发兵南下,现在燕国哪里抵挡得住。”
在女儿的紧盯的目光下又吃了几口,继续念叨:“这些年,魏国的密探,明的暗的来了不知凡几,抓了又来抓了又来。其实燕国还有什么可探的?”
白慎微静默,拿过白父桌上的舆图看。
白丞相憋闷已久,一些话平时并不好对同僚和门下诸人述说,和儿女之间倒是经常谈论时事:“为父心灰意冷了啊,你看看,边境线已成什么样子,现下江左又乱,魏国说是游学,谁知道背后和西南诸小国都商定了什么。为父有些后悔让你哥哥去西南了,这天下哪里还有太平之处呢?”
“为父以前总想着,大丈夫经世治国,怎么能老于山野之地。想着这燕国还有救,可是现在强敌在侧,却无兵可用,无钱可调。各地世家豪族盘踞,税赋连年锐减,好不容易江左新政推行开来,小有成效。现在真是天要亡我啊。”
白丞相越说越有些颓然。
少女一直沉默的听着,白丞相停下之后她才问道:“江左之事,女儿听闻父亲想要亲自前去查探?”
白丞相沉重的颔首:“嗯,流民生乱皆因赈灾粮款之事,为父倒要亲自去看看,朝廷好不容易凑集的东西,到底是谁还敢乱动。”
白慎微沉默许久,看向父亲说道:“女儿想跟父亲一起去,请父亲允许。”
白丞相摇摇头拒绝:“知道你担心为父,你在家好好呆着吧,灾地太乱了,你一个娇娇女儿,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母亲交代。”
提到妻子,他的眼神变的柔和:“你也大了,你母亲去的早,你和你兄长的亲事我也无暇多顾。等这次为父回来,就该给你们上心一二了。”
见女儿脸上似有失落之意,白丞相有些不忍。长子在外,自己也将外出,这白府就剩下女儿一个。
他在心中暗想,等这次回来,就考虑女儿的建议,带着族人避走吧。
*
八月,白丞相东下江左,门下半数门客幕僚跟随,朝堂也有武将带兵同去,一为查探赈灾粮款之事,一为招安反民之事。
与此同时,白鹿书院的魏国来客突然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