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朝堂篇：知否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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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栖以前穿到现代时，曾在无数电视或小说中看到过类似这样的桥段——
“刑场之上，肃杀弥漫，眼见时辰已到，人头将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听一声清喝，‘刀下留人！’围观人群自觉分开，只见一个白衣公子缓缓走来，目中仿佛燃了一团怒火：‘尔等竟如此卑鄙无耻，凡事冲我来就好，为何祸及家人？’……”
只可惜，临危之时挺身而出成功救人，那是虚构之中主角才有的待遇，是人们过于美好的幻想。事实上，大千世界何其广阔，哪有什么明确的主配之分呢？有些事，错了便是错了，过了也便是过了，无法重头再来，只能独自承受！
因此，尽管他听到消息便快马出发，一路上不眠不休生怕耽误时间，可终究还是迟了，慕家数十口已被斩杀过半，大片刺目的腥红之中，只留得个旁支庶女，以及一众仆侍幼儿。
这一刻，心神巨震的他近乎呕出一口血来，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他一步一步走向高台的上位者，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周围的喧嚣责骂，只是一字一句道：“罪臣慕容已到，陛下是否能够践行皇榜之诺，放了生还之人？”
围观百姓静默片刻，随后再度沸腾起来，质疑讽刺者有之，奚落辱骂者也不少，还有些失望激愤者甚至抄起臭鸡蛋烂菜叶什么的狠狠砸过去……就连那因为云栖出现才逃脱死劫的慕家庶女也嘶哑着嗓子颤声叱道：“慕容你这个伪君子胆小鬼，枉为慕家嫡子，却连属于自己的责任都担不起，那些往日将你夸上天的人真是全都瞎了眼……你以为现在出现我就会感激你吗？错！总有一天我慕心定会亲手杀了你！”
不知谁丢了一块石头，正好砸到云栖背后，他身体摇晃了一下，却并未回头也未闪躲，只是直直望向高台之上，执着等待一个答案……
独孤夜神色复杂地看着台下之人，突然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昔日旧友了——
最初两人相遇相知，听慕容说要助他成事时虽然感觉不可置信，却从未怀疑过他的真心，可后来竟发现，他助他掌权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才华罢了；
后来他逐渐疏远自己转投风头正盛的独孤晟门下，甚至几次利用曾经情谊助其建功，但毕竟从未对己方下狠手，所以纵然他心存怨气，但在那人追随独孤晟做下逼宫之事谋害先皇之后还是顶住压力留了他一命；
他专程进入狱中听其辩解，可那人不仅不曾有丝毫悔意，就连那故作淡然视死如归的姿态也不过是另一重谋算罢了，他白日里刚刚离开严令大理寺卿彻查此事，那人竟在晚上便悄无声息潜逃出狱；
他想，只要能够很快将人追回来，好歹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可那人便如泥牛入海再无影踪，且将所有痕迹抹得滴水不漏，他迫于无奈只好用整个慕家做饵，却不想直到行刑之日他都未曾主动出现；
君无戏言，就算再难受他也明白是时候做下决断了，毕竟，他要给臣子百姓一个交代，而那人既然不来，想必已然有所舍弃，却不想，他居然在行刑近半之时到达刑场……
现在来此，又有什么用呢？若是当真顾及亲情，为何要在慕家之人死了大半之后才姗姗来迟？若是丝毫不在乎亲情，又为何，还要出现呢？……难道他不知道此时到场，会将所有人都推到两难的境地？慕家剩余之人无论生死，都不会感激他，甚至会不可调解地恨他；而自己身为帝王，当然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既然已经下令行刑就应做得彻底，可是同时金口玉言，他在各处张贴皇榜便是下了保证，现在这人主动到此，那定然又当是放了他们的……
慕容这样做，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他在百姓之中的名声已经完全毁了，曾经处心积虑布下的暗桩也因这次现身彻底暴露，而且还可能永远失去自由之身，乃至身家性命……若是换个人干出这种事，那独孤夜定会毫不犹豫地断言对方是彻底的傻蛋，可慕容此人他太过了解，从来都是走一步算五步，这样的人当真会做出这般毫无理智之事么？……
此时此刻，他竟无法妄下断言了，只能用不自觉审视压迫的眼神看着对方久久不语……
随着时间的流逝，云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逐渐丧失，若不是凭着绝强的毅力支撑，恐怕早就瘫软在地了。
本来他的身体便在狱里严重伤了根基，双腿也近乎全废，就算精心疗养数月，但怎么可能这般轻易便恢复过来呢？此番两日两夜不眠不休地赶路，早已数度透支精力，再加上关键时刻终止治疗，只怕从此之后，就算华佗在世也无法保住这双腿了。
但即便如此，皇帝也未曾松口给他一个明确答复，也不知在顾虑些什么，这种情况下，他又怎能允许自己目的还未达成便晕倒在地？……只是，人力时有穷，就算心中不愿，可那视线之内的事物还是逐渐模糊，耳边的诸般喧嚣也缓慢汇成一种无机质的杂音，绕得他头脑昏涨近乎休眠，直到不远处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公子！”
是夜一，强行冲开穴道紧追过来的夜一！
夜一不知道身体病成那样又一向锦衣玉食的公子是怎样识得路径，又是怎样昼夜不息快马扬鞭才能将随后出发自己都甩在身后的，但却知道他在看到曾经立誓效忠的人孤零零站在血腥满地的法场之中任由一群愚民质疑辱骂乱扔秽物之时，心疼得恨不得以身代之。
他的公子本应是那般聪敏骄傲的人啊，便如九天之上盘旋的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值得所有人羡慕与仰望；可偏偏总是受到各种暗算明伤，而在他旁边的自己，却只能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他冲过去护住那个人，用自己最不擅长的方式语无伦次地辩解着，“这不是公子的错，是我故意瞒着他的，他根本不知情！……你们要怪，也应当怪我才是，害死慕家众人的人也是我，理应我来偿命……为什么，都要这般逼他呢？公子的身体已经完全废了，根本没几年好活了啊！”
什么？独孤夜惊得几乎从座上站起。
只是云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过度透支让他的思想极为迟滞，身体也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哪怕明知夜一匆忙赶来手忙脚乱的维护他，可偏偏连转身看他一眼都做不到，只能通过声音来艰难分辨周遭态势……
而紧绷的心弦骤然断裂，则是因为身后传来了利剑出鞘的铮然，锋刃入体的闷哼，以及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在这一刻，所有意识尽数消散，而那长久的坚持也再无法维系……
最后的最后，他似乎听到了夜一“莫要再难为公子”的垂死嘶吼，听到了不知是谁惊慌颤抖唤出的“子顾”，以及一阵不知缘由为何的杂乱和悲泣……
但是，那又与他何关呢？他终究是，累了而已！
皇宫御园之内，有楼名为“君斐阁”，是历代帝王于此接纳名才贤士所设，它在天下学子心中的地位甚至比那登举榜还要重上几分，若能在此受到君主召见，那可是无上荣光，哪怕下一刻就被砍了头也足以青史留名的。
而慕家之所以如斯盛况井然，便是因为接连三代都有族中子弟登上这君斐阁，特别是少年成名的慕容，在此受到帝王召见时甚至还未满十六岁。
“君子斐然，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慕容这般此解释君斐阁的深意，并以此为标准要求自己。从家中长辈为他取的名字中，也能轻易看出类似的期待——容者，宽容，大度；顾者，反省，自顾；合到一起，便是希望他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成长为真正为国效力的栋梁之才。
独孤夜昔日与慕容相交之时，曾经与对方有过约定，“若有朝一日吾登基为帝，定在君斐阁内为子顾设榻，弃茶取酒畅饮三日，不醉不归！”
当时少年迎风而立畅然大笑，“好，那我便等着这一天！”
只是世事如棋变幻莫测，等到独孤夜真正有能力实现往日承诺那一天，心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而那个他力排众议安置于君斐阁内的友人，则长久陷于昏迷未曾醒来。
他习惯了对方思虑周全运筹帷的一面，却忽略了那人就算再惊才绝艳也不过刚及弱冠，且和常人一样拥有一副血肉之躯，同样会疼痛会受伤会支撑不住，所能承担的亦是有限……可叹他枉为对方知己，竟被其惯于强撑的表象骗过，直到那人透支所有精力颓然倒地时才发现不对。
他无法形容当时在听到太医诊断之后，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突然便想起了数月之前自己去天牢探望之时，还言辞振振质问对方为何从头至尾席地而坐……而那个人，是如何回答的呢？
他就那样微笑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难道陛下当真不知……在下为何从未站起吗？”
那时他的腿，便已经废了吧，而且周身经脉尽数被毁，曾经引以为傲的武艺也全部化为乌有……但他为何不说呢？是不信自己真的会帮助他？还是从来都认为，那让他饱受折磨的命令根本就是自己所下？亦或是，完全对他失望透顶，连话都懒得多说了呢？……
如今慕容昏迷不醒，很多内情也无法得知，就算他再苦苦追查，也依旧是一头雾水，况且查出的蛛丝马迹愈多，对那隐情便也愈发迷惑。他始终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背叛他，——事到如今，竟连那人是否真的背叛都不确定了……在天牢中时，他曾问过对方是否后悔，可是如果以后再有机会，他定要问出个缘由！
只是，两个多月过去了，那人依旧昏迷着，就连宫中资历最老的太医都无法确定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亦或是否能够醒来。而自己，还能有这个机会吗？……
他的思绪被宫人匆忙前来的脚步声打断，只是还未等他皱眉训斥，便听到来人难掩喜意道:“陛下，慕公子醒了！”
云栖没想到，自己再度醒来之后居然还在这个世界里。本来他透支体力千里奔驰，已经做好准备随时脱离了，却不想，如今竟又被救了回来。
只是，就算救回来又如何呢？他的双腿已完全废掉，心脉也受损严重，情绪稍有波动就能感受到剧烈痛楚……这般活着，除了浪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外，还要消耗无数价值千金的药物，而且完全没有任何治愈的可能，只能勉强吊着命苟延残喘。能够不求回报做到这种程度的人，还真是对自己“情深义重”啊！
他漠然看着很快出现在房中面露惊喜的帝王，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你是谁？”
独孤夜笑容微敛，犹豫片刻方才迟疑道，“子顾，你莫非是忘了？……我是独孤夜啊，当然你也可以叫我‘黎望’，这字还是你取的呢！”
“我知道是你，”云栖打断他，“可是陛下你，又是谁呢？”
这番话，看似自相矛盾，可又并非不可理喻。是啊，独孤夜是慕容的知交好友，可是对于他云栖而言，又算是谁呢？慕家众人是原主血脉相连的亲族，亦是其付出所有也要维护的存在，可那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跟他有关联接触最多的，也不过只有个夜一而已，可结果，自己竟为了完全不相干的人而致亲近之人于死地，还真是……可笑得很！
但此番心思，独孤夜却是无论如何都猜不到的，便当他是经历了刑场之事后心绪不稳，再加上刚刚醒来一时不能接受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因此也未曾计较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昏话，只是温声道：“子顾，你的身体受损过甚，既然醒了便什么都不必想，安心调养就好……你放心，慕家生还之人已尽数释放，乱党逼宫之事也开始重新调查，按照目前的状况看，想要把你摘出来虽然挺难，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云栖不想听他说那些有的没的，只是突然问道：“夜一呢？……就是当日在我之后出现的人，他怎么样？”
独孤夜沉默一瞬，“他自认有意欺瞒才导致了如此惨剧，所以当场自裁为你正名……”
呵！果真如此！
云栖蓦地冷笑，然后逐渐转化为大笑，笑着笑着竟咳出血来，“傻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朝堂篇：知否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