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滴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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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嗒、滴嗒，嗒——”雨水自屋檐滴落的声音。
闷了七天的小茶楼终于骚动起来。
“妈了个巴子，这泼雨总算停了！”
“再不出太阳，老子裤衩都要霉了！”
“就是！”
“外头不知涝成什么样了呀？”
“天知道，这年头没哪条路好走喽！”
大雨歇下不过半个时辰，游侠、走卒、客贩——已经把这离宣城三十里、离渡口十五里的小茶馆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
掌柜的及时上前开了大门，于是乌烟瘴气的人群像窝蚂蚁似的，热闹哄哄地踏过了这门槛，一屋子人眨眼功夫走了大半，留下身后一片桌椅狼藉和残羹剩酒。
人一少，屋内的空气也畅通许多，风挟着清新雨水味徐徐吹入窄小的茶楼，使楼内之人精神为之一旷。掌柜的命人再多温一壶酒，袖手站在门里，看门外客人们寒暄、约定，再道别远去。店小二纳罕地照办，迈开腿却听见茶楼外小小的一点骚动。似乎有人低呼：
“天仙下凡啦！”
年轻伙计好奇地回头，正看见一个戴竹笠帽、身影挺拔的人踏入门槛。这样狼狈的天气里，他竟通身干爽，一尘不染，脚步徐徐地自黯淡的人群里逆流而来，仿佛浊世里照入的一缕天光。
这人若放在平时，茶楼的伙计连看都不会看两眼——在这水陆便利之地待久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时人尚白，三十里外的宣城，多得是白衣飘飘的附庸风雅之士，谁也不会把这小小的剑客放在眼里。
可敢在这黄梅天里戴个笠帽就出门的白衣雅士还真不多见，更别提两个时辰前外头还下着瓢泼大雨。
这就不是装文雅了。
这是真功夫。
店小二今年只有十五岁，还是个半大孩子，这会想起来掌柜的平日跟他们闲扯，说以前有一位绝顶高手，赤脚走在石头上，一步印一个莲花印，走在雪地里呢，就好像飞鸟似的，轻飘飘地扑棱一下就过去了。于是他伸长了脖子，想瞧瞧这位“绝顶高手”鞋面是不是也纤尘不染、步步生莲。就这一会儿功夫，他有幸见到来客驻步、微微侧首与他们掌柜的说话，抬头时粗糙笠帽下露出了一点秀气白皙的下巴——根本不是他想象中江湖大侠的模样。
店小二为这惊鸿一瞥吓得一激灵，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哆哆嗦嗦、念念叨叨地往帘子后走，一直走到温酒的炉子前，那明晃晃的秀色还在眼前挥之不去。
后来夜深人静时，这个老实巴交的孩子找到掌柜，郑重地道：“公子，你不要再接待那位客人了，他不是人。”
掌柜：“……？”
店小二诚恳地道：“常人要达到那样的境界，必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可他长得跟大小姐似的娇气，明显是不劳而得，这是违反天道伦常的事，老人说，反常即妖。”
掌柜：“……”
店小二的担心到最后也没有实现，因为那位天仙似的来客只在茶楼里歇了一晚，第二天清早敲开屋门——人已经走了。连被子都整整齐齐叠好了放在里侧。
那位雅客来时只要了一壶黄泉酒，孤零零地坐在桌边独斟独酌；他走后桌上留了半盏白茶，水汽袅袅，泛着余香。店小二想起客人身上不过一把佩剑，不由又操心起来。
“掌柜的，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粒米都没进呀。”
掌柜的手下算盘拨得飞起：“客人没要，你就别管。”
“可他肩上一件包袱也没有啊！”少年愁道，“钱还可以放袖子里，干粮没有带，可是一清二楚的。”
他的掌柜却答非所问：“没有包袱好哇——没了包袱，上路正好轻便。”——后一句还拉长腔调，跟唱戏似的，末了还圆个圈儿，赢得满堂喝彩。
店小二自觉这句话是对他这个“小屁孩”的敷衍，委委屈屈地搬张小板凳坐在门口，屁股对着掌柜，怅望着天外阴阴的云朵。
他惆怅了没一会儿，又“腾”地跳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地蹦到柜台前——
“掌柜的，要不我们追上去，给他送俩馒头吧？”
或许是觉得他太吵，掌柜终于从帐本里抬头。店小二这才发现他的神情很反常：平时脸上总挂着百般笑容，嬉笑、微笑、调笑、苦笑、大笑……那样遇到什么事都能摆出一副合宜的笑脸的人，今天却神色冷漠，眉眼下仿佛一块寒冰。
“你追上去又有何用？”掌柜的好像只是累了。他闭上眼抬头活动脖颈，顺便捏了捏睛明穴，“你知他去往何处？又从哪条路上走？”
店小二讪讪地摇头。
掌柜的没看他，继续道：
“就算你知道他在哪里、往哪条路上走。等你追上去，他人已经走得更远了。”
“一个人打定主意要离开，你追他、留他，又有何用？”
就像那个人非要自寻死路、轻贱自己，你劝她、护她、处处提防处处设套，到头来也不过一场空空。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要走的自会走，想留的却难留。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这是一群俗世庸人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滴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