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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百尺竿头,可是有几个干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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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瑞龙在侯亮平走后瘫在椅子上,祁同伟就这么走了。留他关在这里,上挨不着下靠不住。赵瑞龙靠在牢房里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很多人。
当然也有祁同伟。
其实他第一次知道祁同伟很早很早,比祁同伟能想象得还要早。
那是祁同伟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自己因为成绩不好以特长生的名义被父亲弄进了汉东政法大学,很少去上课,但是总能听到祁同伟这位学生会主席的消息。
女生暗恋他,男生崇拜他。自己很好奇,不由自主地想要关注他。
“这是一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赵瑞龙有的时候很奇怪,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在学校里叱咤风云。他自己靠的是父亲的权利和金钱,这样的人靠的是什么呢?
有几次他夹杂在人群中想要结实一下这样的朋友,但是没有机会。祁同伟永远被包围着,自己因为父亲的原因并不好过于高调。然后就出国留学了几年,学了金融、学了公司运营,也走上了商路。
这几年很忙,赵瑞龙是一个永远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怎么干的人。他利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东西去换他没有的一切东西,或者说他想要的一切东西。他暂时离开了一段时间,却得到了超出这段时间的东西。
财富,权势,女人。
不如说赵瑞龙是天生的商人,他就像一只隐藏着自己尾巴的狐狸,而他的父亲是天生的政客,是狮群里的公狮。
赵立春只有他一个儿子,每次见到他都说,“瑞龙啊,做得不错啊,你可是我的接班人。”那些熙熙攘攘背靠他父亲的高官们也会点头哈腰,“虎父无犬子,虎父无犬子。赵书记有您这样的儿子真是——哎呦,太幸福了。”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位置,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高小琴曾经说他,“即使赵瑞龙不是个普通的纨绔子弟,即使不是富二代官二代也能成大事。”高小琴这个女人,对,女人——第二次遇到祁同伟这个人或者说真正认识这个人是因为女人。
因为梁璐,这个心理甚至已经有了病态的女人,祁同伟被梁老书记调到了偏远地方,在酒桌上谈起这事的时候,他顺便提了一句,“干嘛损了这么一个好苗子”。梁老书记当时就叹了一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赵立春赶紧顺了一句,“咱们都得给自己孩子操心嘛,可怜天下父母。瑞龙啊,你就不要不懂事了。”
赵瑞龙很像知道当年那个被人群包围着,永远威风凛凛、信心十足的青年现在是什么样子。其实他心里早就知道了。
过了大概半个月,他看到报纸的边缘有一条小的新闻:“缉毒英雄祁同伟。”
过了一年,他听到祁同伟给梁璐求婚的消息。然后他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他看着那张重新耀眼的人影,不知道作何感想。
又过了几年,祁同伟已经爬到厅长的位子了。自己也有了和他觥筹交错的机会,他记得祁同伟和他第一次正式喝酒的祝词是,“祝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晃了晃酒杯,“这汉东政法大学的高材生就是不一样,来来来,百尺竿头,哥几个不醉不归!”后来他知道祁同伟的婚姻很差,心情也很差。于是赵瑞龙就把自己以前玩弄的一个女人送给了他。没想到,祁同伟还真的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了,很快就有了孩子。
赵瑞龙发现祁同伟对自己的态度也是傲慢地恭敬,其实很明白,祁同伟外表上是个没骨气的小人、内心却是只孤狼。他看重的不过是自己的父亲赵立春,这位副国级干部手上掌握的权利。
没有关系,大家各取所需,顶多是有点失望而已。
让自己改变对祁同伟看法的是有一次听祁同伟和高小琴唱《沙家浜》。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她态度不卑又不亢。”
“他神情不阴又不阳。”……
“伤病员也无踪影,远走高飞难找寻!”
唱完以后他和祁同伟做在山水庄园的外面,吹着风喝着酒。祁同伟那张平时低三下四的脸好像有点意气风发的错觉。
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赶紧又给祁同伟灌了一瓶酒。
祁同伟喝趴在桌子上,指着月亮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起舞弄清影,——”说着摇晃着起来,“高处不胜寒啊。”声音还带着戏腔,显然没从刚才的京剧中出来。
他赶紧扶住祁同伟,酒气熏在他的脸上,祁同伟靠在他的肩膀上,模模糊糊说了一句话,“高处是很不胜寒,可是低处的苦我不愿再受分毫。”
他还想再听听祁同伟会说什么,高小琴就过来扶着祁同伟,“哎,赵总,今天您也累了,您好好休息,我带祁厅去醒醒酒。”她一边笑着,周到而有魅力。
这个女人变得很快,像是丛林里要遵循的丛林法则一样,她那飞速建起的堡垒和越来越狠的手段已经不能说是进步了,而要用进化来称。
赵瑞龙叹了一口气,“得了喂,今天就到这里,我也累了。”
“赵总慢走。”
他突然有些理解祁同伟了,或者说祁同伟无意中显露出的脆弱让他对祁同伟的感官变好了。经过那一次,祁同伟大概也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两人的距离倒是近了,开始以兄弟相称。
也就是那一次以后,赵瑞龙将祁同伟的手机号码备注成了“祁驴”。天天板着个脸,被别人用根胡萝卜就骗走了,可不就是头驴了吗。
赵瑞龙,赵大公子,大概不知道——祁同伟都是直接喊他猪队友的。
最后一次和祁同伟好好坐下来谈是听说侯亮平出了问题,他回来解决美食城的事。他总觉得会出事,但是祁同伟就老是给他打电话,“算了,回去吧。”
他就从香港飞回来,打听消息花了很多票子。祁同伟不管,认为自己是为了蝇头小利、贪得无厌。不是当初他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吗?
趴在女人的身上,赵瑞龙气得要命。他试图通过身体的刺激感来缓解已经压迫在脑门的恐惧,“祁同伟啊,祁同伟,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那能一样吗?人要知进退,赵大公子。”祁同伟几乎是吼着跟他说。
“那你自己知道进退吗?”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当年吸引他的是祁同伟的意气风发,现在吸引他的是祁同伟的野心壮志。
他没有跟祁同伟说的事还有很多:曾经他回家的时候跟父亲提了一口评副省级干部的事,果然高玉良就支持祁同伟上副省级。祁同伟还以为是他自己和老师的纽带天衣无缝。高玉良这只老狐狸会为了自己的一位学生干但凡一点伤害自己政治生涯的事情?——一点点都不会。他真的以为傍上了梁璐他的政治生涯就这么顺风顺水?罢了,罢了。
自己不过是按自己所在的环境长成了最高的一棵树而已。至于湿了多少肥,施了什么肥,浇了多少水,耗死了多少相近的树,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起来了,起来了”,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
在这个声音里,赵瑞龙突然看到自己向祁同伟伸出了手,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赵瑞龙。我喜欢骑车兜风还有越野运动。”
顿了一下,他伸出手来。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祁同伟,是汉东政法大学的学生会主席,我也喜欢骑车。”
“快起来,赵瑞龙。快起来。”有人在拍打着他的脸。
“侯局长要连夜提审你。”
他睁开眼睛,看到灯亮着,亮得刺眼。
“百尺竿头。”
“可是有几个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