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相识交集 ...
-
江城一中和华高，分别占据东西，恰好与所谓 “东富西贵” 的局面相当。但一中的门槛儿相对低些，属于公立学校。拔尖的成绩与厚厚的票子，若有其一，进去并非难事。华高则彻底是这些子弟们的私塾，原本设立，便为了交往氛围、人身安全。尽管这些年时局转变，华高大有开放之势，家长们也不大乐意把孩子送来：条件再优越，自家的珠玉进去一比，成了沙砾。老师们心挂在谁身上，不言自明。
宋容如果不出国，自然要进华高的。但眼下她孤立无援，背景敏感，虽有顾家庇护，要进华高，仍说不通。顾盼盼可是揪住了顾夫人不放，又哭又骗，说一见到宋容就很投缘，从小少个姐妹怎么怎么，直教顾夫人脑仁儿疼。顾夫人也怀疑过，是不是宋容自己的主意。小小年纪这样有心计，不得不防。但要知道这个盼盼，机灵鬼怪，也不省心，任由宋容牵着走？恐怕宋容还没那个本事。
说到底，不过一件上学的事情，顾夫人实在缠不过，懒得再加琢磨，就同意了去打电话。彼时宋容在沙发上看书，Marcel Proust 的《追忆逝水年华》。顾盼盼冲她扮个鬼脸，晃进音影室——就在客厅旁边，为的是能听见顾夫人将要怎么说。
挂了电话。果然顾夫人便在宋容旁边坐下。仍是和颜悦色，蔼然的口气：“好看吗？” 宋容仰起脸望她，带着少许困扰的神色，不知该怎么回答。对未看完的书，一向难评价。不过顾夫人也并非真的问她书，绕了这茬儿，只让张妈泡茶。一双保养得当的手，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客厅陷入令人紧张的安静。顾盼盼躲在墙后，怀里揣着兔儿，有些恶趣味地兴奋：校长没胆不卖这面子。
宋容抿嘴，正思索片刻，张妈垂手回来：“太太，金骏眉喝完了，给您换正山小种吗？” 顾夫人手上动作一停，略作疲惫之态，说声算了。这会才想起宋容一样，瞧她一眼，似是宽慰纾解，拍了拍肩，“华高呢，开了几级法语课。以后读原版，更好些——这作者是法国人吧？” 顾夫人低头眯眼考证，“嗯，我还没老糊涂。”
宋容听在耳里，只软软地笑：“阿姨，您年轻呢。” 顾夫人领情一扬神采，嗤声，“得了。你们小辈呀，脑袋瓜儿转得快。我可比不上。周一，你就和盼盼收拾收拾，一并住到内环公寓去。省的我事儿。” 宋容微微一呆，垂眼说好。她只当顾盼盼开玩笑，不想真的见风是雨。好在对她而言，都没什么所谓。
然后，便遇到了周易然。
其实遇到他，或早或晚，都是必然。周家那样的门脸，在江城避不开。
不过年少时候，更容易动心。她这样归结自己第一次的怦然：都怪青春期荷尔蒙作祟。要等她长大些，后来再相识，她一定不会喜欢他。一定一定。像是个赌气的决心发誓，泛起丝丝甜蜜的悔意，和宠溺的无奈。
他坐她左手边。
原本是顾泽的位置。顾泽本名叫顾泽泽，老爷子取的。和他妹妹一样，混世魔王。他嫌太女气，让外人喊，都去一个重字。仗着自己脸长得好看，明知受女生欢迎，偏要去女生堆里招惹。无辜地告诉班主任，顾盼盼从小身子弱，爸妈让他多加照看。得意洋洋堂而皇之，跟男生学号最后一位的周易然换了座。周易然没意见，耸一耸胳膊，拎着书包搬个家，继续睡他的大觉。反倒气地顾盼盼咬牙切齿：兄妹争宠，她老早见不得哥哥比自己讨喜。
于是顾盼盼要求顾泽，每天护送她和宋容一起回家。宋容亲近这位大小姐直爽乖俏，清楚她没坏心眼儿，比顾夫人还放任其脾气，凡事一味顺从。渐渐不知道怎么，便传出来宋容是顾泽内定未婚妻的八卦。这里头少不了顾盼盼佯装神秘，侧面撺掇。借宋容给她哥哥挡了一朵朵桃花。
宋容无动于衷。她一心只在左手边的少年。周易然挑眉说过，这地儿挺好，靠窗阳光充足，适合休养生息。她每次悄悄看他，都是埋着的一段白净的颈。
尤其盛夏午后，平整透明的领子，树叶投下掠动跳跃的金影儿。少年偶尔翻侧过来，酣梦张口，唇红齿白。脸颊上有非要留神才见得到的细绒，稀落颤动的睫毛。
她不敢多看，却又每每忍不住。也只有睡的时候，让宋容觉得他们是同龄人。温暖的、可触碰的。但凡他醒着，无时不刻，是沉着疏远。周易然也会笑，但即使大笑，并不似顾泽他们放肆，张牙舞爪。更像戴着个伪装很好的、克制的面具，只是为了融入一拨热火朝天的男生群体。
实际上另有个他的世界。
宋容怎么知道呢，因为她同样。
兄妹俩一个和周易然是发小，一个和宋容朝夕相处，四人便算认识。有时周易然来家里打游戏，撞见便谦逊地问好。少女一副波澜不惊，心中却总要小小的鼓舞。但，他从来没问过宋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顾家。为什么她和他们并不肖像。也从不揶揄她和顾泽的关系。两人唯一单线接触，不过宋容丢了皮筋，问他见没见到。
说到底，还是不关心吧。每当念到这里，宋容握着钢笔的手都一停，听着楼下两人不时爆发的欢呼，恍然失落一阵。幸好法语难学。刚开始为了给顾夫人做样子，而后真学了进去。无心再想其他。不论宋家传来的消息，还是周易然，都成了干扰。
宋容过得悠然。她想，不是所有喜欢就要在一起的。
转变却来了。那天寻常放学，顾泽自认潇洒，讲完笑话就抽身离开一众亮着的眼黯淡下去、发出噢声的女生，因为顾盼盼值日，他径自到宋容这里，帮她整理课本。顾泽身材颀长，闲闲一站，便引来目光。
他倒乐得享受。顾盼盼故作意味深长，经过他们时好端端没事儿，眨眼比出个加油的手势。似乎祝他们二人世界过的顺利。
宋容莫名其妙，顾泽无语凝噎。薛婉却吃酸了。华高哪个不是被惯坏的，薛家能源生意做的响当当，早有巴结顾家的意思。大人们也存了联姻的念想，只是孩子还小，得看苗头。先前薛婉还借着顺路，特地叫司机别来，可怜巴巴搭顾泽一段车。如今倒好，凭空出来个未婚妻！还传的有模有样。她让人打听，三人竟真住一起。
只是利害关系倒罢。顾泽啊顾泽，妖孽一样，在姑娘堆里天天晃悠，逗完这位，气笑那位，难免薛婉中招。从前便暗暗鼓着劲儿，吃些小飞醋。
“宋容！” 再持着风度的小闺秀，撞上横刀夺爱，现也忍不住。薛婉一咬牙，叫住已在门口的一对璧人。早作混乱归散的同学纷纷向这边看来。她面孔努力做出一贯的平静恬美，声线却有些慌急刺耳，“你和顾家到底什么关系？顾盼盼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难不成，你是她家佣人？”
一片窃窃私语。宋容哑然，本不是口拙的人，却怎么道的清楚。因而垂了眼，胸臆中闷闷。拉了拉顾泽欲走。薛婉察觉她理亏，认定有猫腻，不打算放过，精致翘起的小鼻子皱着，看似好声好气劝解，“就算你们顾家真搞那封建老套的东西，宋容你没有家教？你该洁身自好呀。”
最后一句，就十分严重。连之前倚门看戏的的顾泽，也难免心生反感。他正要打个圆场辩解，一边拎着扫帚的顾盼盼先不怒反笑，两三步慢慢踱过去，盯着薛婉，酒窝冷冷：“哦，宋容是我们家佣人，又关你什么事？”
“你！” 薛婉没料到顾盼盼先发制人，承认起这档子不可能的事儿来。她之前怀着侥幸，宋容身份不明不白，顾家兄妹该不会为此站台。哪料到顾盼盼不依不饶，不管她是否侮辱宋容，只怕是得了顾家收留的风声：“呀，你薛婉家是不是快倒了，之前司机雇不起，天天蹭我家的。现在又惦记起挖个便宜佣人？”
事态愈发骑虎难下，顾泽脸色一青，满肚子苦水，顾盼盼也是什么难听拣什么摆。这岂不是坐实了宋容身份尴尬，并非什么含混的未婚妻。真不嫌人看热闹。他闭了闭眼，找不到更好的招儿，打算将错就错。反正宋容清秀，也没占自己便宜。
顾泽心一横，一把搂过宋容，菩萨似的张脸，笑地吊儿郎当：“哟，怎么跟我家宋——”
“她什么时候成你家佣人了。” 下一秒，懒洋洋的嗓子像乍睡醒，大家视线集中到那个难得发声的角落。少年正稍稍向后仰着，椅子前脚跷起，神情有几分温柔专注。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相识交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