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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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玉濛死的仓促，临死前满腹荒唐，只来得及见到沈之易冰冷铁甲上一簇红缨，在冰湖之中沉浮。
原来他会凫水，游的还不错。却诳她救他，成了他的妾室。
这之后，却不像她之前确信的那般，人死无知，反而时常能清晰的看见，水汽氤氲之中，他如玉般温润，如朗月般宁静的面容。
春日迟迟，他常一睡不起，斜躺在卧榻上看书读史，“晏玉濛”便随他枕在一侧。骄阳似火，他谈笑风生，晏玉濛只能从下往上去端详他，身形修长，潇洒疏阔。秋日里天朗气清，黄叶飒飒而落，他兴致比以往要好，常在梧桐树下静坐，端详棋局。雪落之后，斗室之中暖意融融，烟雾缭绕，他倒不知从哪摸出折扇把玩，谪仙一般，洒脱又古怪。
此间岁月长，晏玉濛不知在此处呆了多久，他时常出去，更多的时候只留她一个人在这方寸天地之间，目之所及不过荧白墙壁。
可山高水长，她呆在此处，还觉得不够。
那一夜，他踏露而归，一身清寒之气，声音却异常柔和：“……十年了，陆昭得了一子，也算得偿所愿……”
她入神的听着，他正沉吟，突然喉间血箭喷涌，突袭在洁白墙面上，染成一朵惊心动魄的赤练血菊。他坐在椅子里，很快就没了气息。
他既气断声绝，手中珍爱的浮雕着八部天龙之一夜叉莲花的白瓷杯也碎落在地，泠泠不绝。
寒窗外，霜雾渐散，斗转星回。
日光透过窗棂，直射在床榻上，晏玉濛被强光逼醒，昏昏沉沉，思绪尽是混沌。
突然手臂被人掐起，一女子娇声抱怨着给她穿衣：“好好的，非要去和三小姐争什么？不就一扇屏风，这几年，什么好东西不都给了，偏偏这时候宝贝起来了。还害得三小姐也摔进水里，不过跪了几天祠堂，就又病了，连累的我们也没安生日子过。”
说话的是汪玲儿，晏玉濛的贴身大丫鬟。
晏玉濛三日前“醒来”，便一直遭受她非人般的待遇，手臂都被掐出数道青印。可想而知，这丫头手有多黑。
她此时却没心思计较，自己这大丫鬟如何无礼，她眼下有个要命的大危机。
前世她被“纳”进侯府，还没来得及圆房，沈之易就随大军出发。
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沈之易，可沈夫人还是不放心，带着几个婆子带了药过来冲进来。她身边的陈婆子眼毒，一打眼就发觉不对，再一断脉才知道，她身子早就坏了，再难以有孕。
“……真是个蠢的，被人下药害了都不知道……也就天生是做妾的命，若是真做了人家正头正脸的娘子夫人，又不能生育，迟早要被休弃的……”
数月前祖母还在府中，虽说不喜她，但对家里的女孩儿都是一视同仁，每逢初一十五都是林妈妈亲自诊脉，为她们调理身子。
当时并没有问题。
若是真被人下药，多半就是这个时候。何况，她这场病也来得蹊跷，七月三伏天，她身体一向不弱，怎么会落了个水就病的起不来身？
无论如何，自己是不能再吃那些药了。可如今祖母不在，大伯娘董氏把持府中一应事宜，身边汪玲儿、袁婆子都不与自己一心，便连派人传信出府都是难如登天……
正琢磨着，门外风铃作响，袁婆子老脸堆笑，殷勤备至的搀扶着三小姐晏玉鸾进来了。
晏玉鸾隔着珠白色纱帘往床里边一扫，恰和晏玉濛四目相对。只见层层锦缎簇拥，女孩儿眸中水波潋滟，斜靠着半旧泛黄的白云缎枕，柔弱无骨一般；因病体纤细，更添婉转风流。
晏玉鸾是个大骨头架子，又天生易长肉，虽然她一直节制饮食，也不算胖，可和晏玉濛站在一起，就显得丰润了不少。
“还真跟画册里的病美人似的！”晏玉鸾瞪了她一眼，指着床边挂着的蝴蝶刻丝夹棉褙子：“这个也穿上。再过一会儿，朱先生就过来了。朱先生可是宫中出来的女医，在嘉鱼县都是有头有脸的，不可失礼！”
这夹棉褙子是冬天的装束，今早小桃找东西从箱子底翻出来了，就顺便挂在这里透透气。如今三伏天里，骄阳似火哪能穿这个？
汪玲儿也不管，对晏玉鸾言听计从，噗呲一笑，便要晏玉濛穿上，被她冷着脸甩开了手。
汪玲儿一愣，晏玉鸾惊讶一下，反倒笑了。
“这世道真是要变，软包子四妹也会发脾气了。看把你的丫头给吓的。是我怕你冷着，让她给你穿的，你这叫做什么？目无尊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姐姐？”
玉濛暗诽，一个隔房的姐姐，刁蛮刻薄，算什么尊长？
可她身体委实太差，甩开手就软趴趴伏在床上喘气，苍白小脸憋的通红，诚惶诚恐道：“二姐姐千万别生气……别生我气……”
说着，一只手去枕头下掏一个手绢包，纤细小手颤颤的，半天也没拿出来。
晏玉鸾却是眼睛一亮！
晏玉濛虽是二叔唯一的闺女，却是个怂包，一贯绵软，被她捏在手心。每回惹了她生气，就拿出压箱底的宝贝来哄她。
这绣球花绢子里包的就是她肖想了许久的一块糖玉禁步，糖色匀衡，没有一丝杂色，上面勾刻了两朵小拇指盖大小的海棠花，连下面珠串上的糖玉都是一色儿的烟黄。
这是二叔今年送给晏玉濛的生辰贺礼，她要了很久，晏玉濛都没有松口。
看来，这回是要拿出来给她赔罪了。
晏玉鸾心中暗喜，稳了神色，顾不得过了病气，走到床边。见玉濛拽着手绢舍不得松开，便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头发。
“四妹，你这一病，连头发都不如以前顺滑。二姐那儿才配了香膏，让玲儿去拿一些来用。姐姐说你，原也是为你好，长姐出嫁，我成了最大的，原就有照看姊妹的职责。你若因此恼我，我……便等二婶娘回来，说给二婶评评理去。”
晏玉濛最怕的就是自己的亲娘严氏，闻言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眼睛湿润润的，手也松了些。
晏玉鸾再不喜欢她，也不得不承认，晏玉濛真是一副好颜色。
美人在骨不在皮，晏玉鸾生的明艳，却仅止于此。而晏玉濛即使是在病中，不经意一点风情展露，都能让她又看呆了眼。此时她一头秀发未梳，披散肩头，玉色小脸有些忧愁，神色朦胧，风流毕露却不自知。
也亏得晏玉濛木讷呆笨，怯弱可欺，向来不喜出门，若不然……
晏玉濛不动，晏玉鸾便等不及了，俯身来夺。
她身上一股浓腻的蔷薇香粉气息，直冲鼻尖，晏玉濛病中孱弱，顿时按压不住恶心感，铺头盖面吐了晏玉鸾一身浊污，大半都喷在她脸上。
晏玉濛惊慌失措，嗫嚅的叫着姐姐，伸出手想帮她打理，却被晏玉鸾恼怒的拍掉……
糖玉禁步腾空而起，划出一道暗黄弧线，坠落在地，玉碎铿锵。
袁婆子早呆住了，珠玉落地才惊醒了，尖叫起来：“哎哟，我的小姐！这可怎么办啊……快来人啊，玲儿你个小蹄子，还傻站着，还不快去打水！”
汪玲儿抢上来，裹了手绢替满脸污秽的三小姐擦脸，嘴里迭声的使唤桃子杏儿。芬芝刚在外面瞧热闹，听见动静忙叫了芪菱进来一起服侍，就连外院的几个婆子丫头，都挤在门口关切的问候晏玉鸾，唯恐被别人抢了先。
晏玉濛裹着被子半挂在床上，差点没来个倒栽葱，好不容易缩了回去，蜷在床上换气，却是无人问津。
喉咙灼痛难忍，浑身上下，无一不难受，可恨她在病中食不下咽，就喝了两碗黑乎乎的汤药，若是拼着半条命吃碗面条，也能挂她晏玉鸾一脸的白头发。
晏玉濛脑补了一下那副场面，又想吐了。
真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晏玉濛尚且不满意自己的损敌手段，晏玉鸾却几乎崩溃！她竟然被这短命的贱丫头吐了一身，这黑乎乎的恶心玩意儿！
一番忙乱，丫鬟婆子不拘是三小姐还是四小姐的，都众星拱月般将晏玉鸾送走了。
屋里也没人打扫，晏玉濛也不在意，摸出一块半旧丝帕捂住口鼻，埋头睡了一觉。待醒来时，已经是薄暮时分，四处都掌上了灯，唯有此处黑乎乎一团。
光影由远及近，袁婆子撞门进来，急的跳脚：“四小姐，都是你添的好乱，邹夫人都来了……快些起身，玲儿，死蹄子，小桃……小桃来了没，快些给四小姐穿起来。”
小桃憨直的“哦”了一声，又问：“可小姐病了，还一天没吃东西，凭她邹夫人多了不起，我家小姐也起不来。她是来探病的？”
“探什么病？多大脸呢？国公夫人来探病？”袁婆子扇了小桃一巴掌，还要再打，前院灯火簇集，已经到了此处。袁婆子忙掌上灯，缩头站在案几后头。
“听说贵府的四小姐病重，这才扣留了朱先生一整日，连我府上派人来请，都几次推诿，险些害得我母亲就这么去了！我倒是要看看，您家这位四小姐，究竟多么金贵！”
邹夫人言语快利，两个粗实婆子当先开路，挤开晏府的人推开了门。
“哟，还真是病重的样子。”邹夫人嘲讽一笑，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地狼藉。
屋内一股酸馊气息，床前一淌黑乎乎的不明物，遍地洒落着些珠碎瓷片。
大伯娘董氏亦步亦趋尾随其后，等瞧清屋里的情状，也愣住了，一时都没说出话来。
“到底是晏府的四小姐金尊玉贵，落水风寒倒也可怜，便连常国公府都不放在眼里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