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阿唐唐唐

2、端倪

　　回到府中自然是逃不了一顿好打，谢少渊趴在床上嘶嘶抽气，任凭小厮在臀间涂药，手里紧紧攥着一角棉被，心里却是高兴的。他没什么玩伴，出了林子寻到一个，还是个仙人，确实有趣极了。

　　入夜，他房中燃着的火炉迸出毕剥的爆鸣，透过窗纸看去，还在下着小雪，府中俱静。

　　“……大哥，不是我保守，而是他天生命犯七杀，若像四哥说的那样放走，不知会生出多少祸事来呢……”

　　“哼，照小妹的意思，我们该关着他……”

　　谢少渊趴在床头昏昏欲睡时，耳间忽然听到一阵争吵声。他眼皮实在困得睁不开，咕哝了一句不知名的话，后面的内容便听得不真切了，倒头睡了过去。

　　等几日伤好的差不多了，谢少渊心痒难耐，又溜出府去。街上卖酒的阿沁嫂见他眼馋了半天舀在瓶中的酒，实在不忍心，偷偷从壶里倒了半瓶与他。谢少渊提着酒壶，笑容极为灿烂，一张嘴抹了蜜似的夸起阿沁嫂来。阿沁嫂知他平日里被管得很严，笑骂：“猴崽子，嘴儿倒甜。赶紧玩你的去吧，回来晚了仔细族长又教训你。”

　　谢少渊往林子里走时忍不住抿一口、再抿一口，寻到乘风时酒壶就只剩沉蚁了。

　　乘风坐在张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半倚在石桌上。谢少渊心说，从前怎么从来没见过这密林中还有歇处？多半是他变出来的。

　　“给，要不要尝尝。”他将酒瓶扔过去，乘风头也没抬，反手一抓，稳当的接住了酒瓶放在一边。

　　“又来这里做什么？”乘风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谢少渊倒不认生，语气熟稔的像是遇着旧友，他坐到乘风对面，抽走他手中的书过来看了两眼，漫不经心地道：“先前问你能不能来，你又没否认……哎，这是什么字？我看不懂。”

　　“这是梵文，”乘风淡淡道，“你没学过。”

　　“哦，梵文。”谢少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书还给乘风，“你看吧，我以后就来坐坐，不打扰你。”

　　乘风接过书真的看了起来，谢少渊便直直望着他沉静的面容，心中微微一动。失神间，他总觉得脑内有什么东西翻腾起来，然而细想，却又一片混沌下去。

　　两人静坐着，谁也不说话。林间风起，吹的树叶上的积雪簌簌落在肩头。谢少渊拂去雪花，抬手又想去拭乘风肩头的雪，伸到一般忽然顿住。这人是神仙，雪自消融。可恍神间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一回生二回熟，日子一天天过去，乘风这几年里，一个月份里有大半月都能在看书的石桌旁遇上谢少渊。谢少渊过了快二十年没和朋友聊过天的日子，遇上乘风，算是一起补上所有没说的话，两人相处倒还算有趣。

　　这一日，谢少渊正坐在树上，一只脚在空中晃来晃去，手里捧着一把瓜子在嗑。瓜子是乘风刚给的，他也不清楚这天寒地冻的乘风从哪弄来的瓜子。但有人给，他乐得享受。

　　“你最近很闲？”乘风放了书，抬头看他。

　　谢少渊把瓜子壳笼在乘风的一本书上，从树上一跃而下，瓜子壳一颗未掉。

　　“最近我爹好像好像很忙，没空来管我。”谢少渊喝了一口桌上的滚茶，烫的直吐舌头，“嘶……这么烫。”

　　乘风瞥了一眼书上的瓜子壳，默不作声。

　　“说真的，我总觉得最近家里有点不太对劲。”谢少渊拧着眉毛，手敲着石桌沉吟道，“我二叔三叔和小姑经常下午就来找我爹，一进他书房，谈到半夜也没见出来。还有几次，我听着像是吵起来了。”

　　他看了眼乘风，本以为他会和平常一样云淡风轻地哦一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乘风这次却抬了头，“是么？”

　　“是啊，”谢少渊说，接着话头一跳，问他，“哎乘风，你出过这镇子没有？”

　　乘风听他一问，好端端手抖了一下，端着茶杯洒了几滴出来，深邃的瞳孔看向他，道：“出过，怎么？”

　　谢少渊却并没注意他的变化，站起来又跳到树上，朝远处望去，只看见白茫茫一片高低的树林。再远的地方仿佛有什么热源贴在地面上，氤氲起了雾气，看不清楚。

　　“……我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应该不是像这里一样，终年见不到阳光吧。”他的声音从树端轻飘飘传来，像低语，有点失落，“敕北镇，像游离在世界之外一样。那方镇石镇着，哪儿也去不了。”

　　乘风抬头仰视青年映衬在皑皑白雪中的身影，一时喉间被哽住，不知道说什么来回应。

　　谢少渊又望了会儿上面的风景，轻灵回到地上，神色如常，还是活泼开朗的少年人模样。他见乘风久不应声，疑惑的望去，撞进他墨池般两只深邃的两只眸子，一刹那愣住。那双眼睛，不再是无波古井，而有波涛翻滚。

　　“怎、怎么了？”他磕磕绊绊地问。

　　乘风移开了目光，抬手掩饰地喝了一口茶，没有回答。

　　“我该回去了，虽然我爹近几日忙，难保他今天不会来守着我进门。”谢少渊起身拍了拍衣裳，笑着朝乘风挥了挥手，“过两天再见吧，给我带两本书来看啊。”

　　乘风点了点头，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离开的背影。等他快要走出视线时，忽然轻声问：“你想出去么？”

　　谢少渊不知道听没听见，他没有停下脚步，几个起落，消失在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