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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非常婚礼 ...

  •   杏败叶茂,天气日渐闷热起来。府内上下各自奔走,原比之前要忙碌。要赶制嫁衣,要备好嫁妆,还要妆点府院。大到金银木器,小到食材干果,都得依依着人盯着。

      怀安城内,嫁娶送终,尤为僭侈。上至皇家,富户,下至一般阶层,小农,贫民,皆是崇尚婚嫁奢靡之风。

      宣平侯府聘礼颇丰,太史令司融唯恐再惹不快,早早着人准备,且丝毫不敢逊怠。嫁妆里,房产、田地,必不可少。衣衫首饰、器具摆件也不能差。除了这些,还有字画、香料、书籍、笔墨。

      别的且不论,单是书简帛书都足足备了四箱。

      旁人忙碌,司檀也不能闲着。绣娘量了身制出嫁衣,试了改,改了再试。一连几日下来,她都没能抽出时间再碰那未读完的话本。

      院中嬷嬷也忙,没人与她说故事。没了消遣的不说,还要去应付那些来来往往的姨娘。

      姨娘会拉着林氏问东问西,面上好似比自家女儿出嫁时都要喜得多。司檀陪在一侧坐着,虽说看不太清她们打得什么主意,可也是明白她们极少带着好心过来祝贺的。

      除了必要的礼仪,司檀就绷着唇安静坐着,不热络地与人攀谈,也不表现出不耐。

      待出了院门,四姐司凝便瞪着眼拉起自己娘亲的衣袖。“之前娘为何不再向父亲说说,将她嫁给那个老色鬼泾阳王做小妾去。如今与宣平侯府结亲,她们院中定是要翘起尾巴来了。”

      胡姨娘银牙狠咬,“我哪里没说?谁知道你父亲是着了什么魔,提起一句便是一巴掌。现在这时候,哪里还有机会更改?”

      不止司凝气闷,她挨了几巴掌,现在想想脸都还疼,心内能舒畅到哪里去。

      回望一眼身后精致的院落,胡姨娘便与司凝一同愤愤离去。

      恰是夏初,原应热烈欢快,心悦眉展时,可司檀不高兴,抽了空就坐在廊下发呆。青藤郁郁,密叶相拥如帘。远看着,司檀小小的身影埋在叶子了,两只耳朵耷拉下来,比起谢了的春红更惹人怜惜上许多。

      每到晚间,司檀总要拉着卓焉去库房瞧一眼封箱的嫁妆。府内姐妹见了,总要出言嘲笑一番,说她不知羞耻,急着嫁人急疯了。

      司檀也说不过他们,胀着两腮,低着头也不反驳。待到她们笑够,失了兴致,才拉着卓焉进库房翻腾一阵离开。

      婚期订的是六月初八。还未到日子,林氏便早早请来几位教习嬷嬷。行路、坐姿、用膳,连同如何行房都要依依教过才罢。

      司檀不愿意学,便显得心不在焉。可嬷嬷并不好对付,拿着老长的木尺,面上很是凶狠。一个不对这木尺便落在了身上。司檀挨了好几下,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们。如此凶神恶煞,总能让她想起话本上化成人形的精怪,个个都像是要吃人的。

      倘若早知道成个亲要这么麻烦,她定是要想尽办法将这退了去。也省得挨打,背上横竖的,都是红印子。

      转眼碧空无云,热浪翻涌。烈日毒辣当头时,院内的藤蔓都好似被晒蔫儿了,叶子蜷缩着,拉着脑袋,好没精神。

      府内池塘清莲出泥,濯濯夭夭。为使司檀心情好些,卓焉偷偷地拔了一株出来,经司檀左右翻置,挖了些塘泥,将它栽植在一口绘有野鹤归云图的大口瓷缸里。

      司檀极是怕热,一动一挪便是满头的汗。婚期恰恰就选在最热的时候。一大早还沉在睡梦里混混沌沌,就被院内嬷嬷拉起梳洗。

      新婚当日,连泡澡都是极讲究。水中置干叶牡丹花瓣,以助血液顺畅,是要烫一些才可以。司檀本就怕热,这样一烫,觉得自己身上咬上一口都可以下饭。

      被来来回回折磨的甚是疲累,连带着将好容易沾染来的喜色也一并折腾尽了。可见母亲在一旁候着,又不敢开口说不,只得耷拉下脑袋任由着她们摆布。

      换上交领云袖清莲曲裾婚服,便至铜镜前梳妆。婚服很是庄重,通身紧窄,下摆肥大如夕颜初绽。司檀不曾穿得这样端庄拘谨,走起路来需有人搀着能立稳。婚服上为玄底红袖,阔袖渐宽,袖口处镶有金丝烟霞细纹边,衣领相交合,以玄带束紧。

      点妆,画唇,挽髻,戴簪。待忙活好一阵子,已是午时。礼服甚是厚重,裹得司檀喘不过气来。加上天气热得厉害,稍一挪动,便有密汗落下。室内置冰降热,又有婢子摇扇,可还是觉得不够。

      加之头饰沉甸甸的,略一低头,便是窸窸窣窣金银玉器碰撞的声响。被林氏掐了一把,司檀含着泪安静坐着,端一副温婉大气的姿态,是一寸也不敢挪动。再热也不敢。

      自下榻起,一口水也没喝。司檀饿极了,明显感觉肚子干瘪瘪的,自己也是听得清咕噜噜的声音。可是林氏硬是死死盯着,不让她有机会偷食。

      午间只饮了口稀汤,便不能再食了。

      至薄暮日斜,宣平候府掐算好时间前来接亲。趁着众位嬷嬷慌乱,司檀偷摸着将凭几上放的杏仁糕往袖子里塞了几块。见还有几颗沾糖松糕,也一并拿了。玄衣阔袖肥大,她也不再乱动,旁人也没发现什么不同之处。

      待红绸遮面,便有两位年长嬷嬷搀扶着往外去,婢子卓焉就随在身后。

      不知行了多久,亦是不清楚跨过了几道门槛。停步时,只觉得身旁隐隐有一股清凉袭来。正是胸闷燥热时,这一股清凉让司檀不由地就舒心起来。

      嬷嬷说上几句吉利话,便将司檀的手交于闻亦手中。

      司檀手心还含着细汗,在抓上闻亦冰凉凉的手时,就不想松了。他的手是冷的,与方才房内的冰是一样的温度。正闷热的冒汗,有一股凉气冲击,就禁不住想要依赖些。

      可没多时,登上了车驾,这冰冰凉凉的一只手便撤了出去。司檀有些遗憾的微叹口气,只得随卓焉的指引,倾身而入。

      吉时至,軨軿辘辘,有骑奴、侍僮夹毂而引。笙乐悠悠,一路喧闹直往宣平侯府而去。

      待到府内,又是好一番累人的哄闹,终是仪毕成礼,回到房中。司檀看不清前路,更别说是房内布置了如何。在婢子的搀扶下坐向榻沿,她真如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狠舒口气。

      这成亲,本就是一件大事。

      木门一开一合,细碎的脚步声没于黑夜,室内趋静。隔着遮面盖头,隐约间,她能感受得出不远处微晃的灯火。也不知这房内是否放置了大量的冰块,在坐下那一刻起,就一点儿没感觉闷热。反而是清凉中漂浮着一阵阵淡淡馨香。

      好像,就是藤萝的味道。

      司檀欣然而笑,稍稍扭动之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端坐着。眼前的红绸遮着,缩在这暗影里,坐上没多久便困了。司檀欲掀开来好让自己精神一些,可想到嬷嬷交代过,说不能乱动,不吉利,需等到新郎送走众位宾朋回房才可。她打消了这念头,就这么坐着。

      待到闻亦脱身回了新房,已是夜深。没了笙乐乱耳,恰遇月明星稀时,蛙鸣虫飞。倒是温馨安宁的好时辰。

      婢子皆是守在门外,见他走近,便推开房门,垂首退于一侧。

      闻亦迈步跨过门槛,面上不显半分情绪,心内却是又紧张,又欣喜。

      随着木门的响动,铜台灯火摇曳成蛇。伴着灯火的舞动,在朱墙上投下一道道浅影。

      红帐幽幽,宛若倾泻而下的溪流,轻柔中夹带着几分热烈,悠然中包含着几道微澜。软塌正中,司檀安然垂首。便是隔着红绸,他眼中也能很是清晰地勾勒出她的轮廓。

      像是怕打扰了静留花间吸允花蕊的蝴蝶。他缓步走近,每一步都迈得轻且浅。

      待闻亦走近,与她咫尺相对时。她仍是垂首静坐,纹丝未动。闻亦蹙眉,略一犹疑便抬手掀开了盖头。

      盖头之下,司檀耷拉着脑袋,睡的正沉。圆嘟嘟的脸蛋低垂着,勾着唇脂的唇瓣抿起,嘴角也跟着耷下去。这遮面红绸一去,带动满头珠翠,她左右摇摆之后,失重向一侧偏去。闻亦一惊,慌忙揽臂将她箍在怀里。

      一阵清淡牡丹香味混合着满屋的紫藤花香,闻亦颇显无奈地勾起唇角。

      他的洞房花烛夜,倒是特别!

      他垂睑看着怀中睡得昏沉的司檀,眸光蕴满缕缕柔情。她圆润小脸被脂粉掩盖去,双眸闭合,睫羽微颤。红唇如樱,睡梦中宛如孩童在吸允糖汁,唇珠一动一动,甚是可人。

      若是可以,他真想就这么抱着她。

      一侧婢子本端着合卺酒,亦是备了一肚子的吉言,待抬眸望见榻上二人时,进退不得,只得低眉顺眼候在一旁。

      闻亦道:“呈上来。”

      这新娘子都睡了,就算呈上合卺酒也行不得礼啊?婢子慌忙低了低头不敢直视,在榻前屈膝行礼,将酒水举过双眉呈上去。

      闻亦接过其中一樽,仰头将其饮尽。待搁下时,伸指往另一樽中微微蘸取一滴,点在司檀抿起的双唇上。红唇冽冽如火,酒滴清清似露,宛若懒懒晨起中的荷苞。

      不稍片刻,司檀唇瓣微动,那滴酒水便被她吸允了去。小舌略一回甜,便咂咂嘴继续恬静睡去。这模样,懒洋洋的,真像是山涧饮水的兔儿。

      闻亦喜爱极了她这样子,掩不住笑,将她往怀里再拥上一寸,而后取过剩余的一樽酒也一并饮进腹中。

      婢子备了热水巾帕,齐齐立在两侧等候吩咐。闻亦知晓这一天下来,她这是累了。也不忍再叫她起来梳洗,摆了摆手让婢子们都依依退出去。

      她睡颜娇憨沉静,一直这么拥着,闻亦心内说不出的温暖安宁。好似飘摇不定的浮萍觅了供它停留的港湾。直到司檀有些不舒服地扭动了身子,闻亦才想到要将她放在软塌上。

      这一放,闻亦有些傻眼……

      她颇显庄重稳妥的婚服阔袖里,洒出来些细碎粉末。紧接着,便有一个瘪瘪的鹅黄粉团滚落下来。闻亦伸手捻起,蹙鼻一嗅,才发觉乃是一枚带着杏儿味道的甜糕。也不知何时,这甜糕就已被压扁,看起好似块煎饼一般。

      闻亦禁不住肩头抖动起来,眼中晕起如月倾洒般的明净,一颤一颤地暗自乐了好大一阵。

      新婚当天新娘确是不可吃得太多,这一天下来,早起要梳妆,还得听训,午间过后又要等人接亲。只在迎亲归府后才能吃些填肚子,在此期间,怕是她早饿了。

      凝视榻上还带着脂粉的圆圆脸蛋,他好似能看到她缩在车舆中掩袖偷吃的模样。定是双耳竖起,圆溜溜的眼睛左右滚动地听动静,像是一只竖耳偷吃萝卜的兔子。

      闻亦敛笑轻轻抚摸着她闭合的眼睛,倾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待直起身来,将她头上沉重的金银首饰依依取下,又轻柔小心地剥掉她厚重的婚服,为她擦了脸。

      她是累极了,睡得很熟。直到闻亦自浴房出来,她动也没动的保持着先前的睡姿。闻亦在她一侧躺下,揽过她柔软的身子,将她拥得更近一些。

      室内灯火昏黄,室外满院阒然。稀星烁烁时,静谧安和。

  • 作者有话要说:  司檀很委屈,成个亲还得让人家饿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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