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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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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谷谷内,曲径通幽。
大片吊楼依山而建,院落错落有致,沿着山道蜿蜒而上。间或几簇春兰箭竹,偶有吹炊烟升起,飘飘渺渺,随着云雾远去。
红岩翠叶,青烟薄雾,好一片人间仙境。
“姓管的!你赔我的紫金楠木!”一声满含心痛的怒吼打破清幽,惊起阵阵飞鸟。
“小无忧,我是为你好,你这叫玩物丧志,好好读医书去,玩什么木头?“
顿时,各院房门大开,迅速涌出一堆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院内晾晒的药草衣物,行动有序,仿佛历经百战。
咔嚓!“我的湘妃!”某人房前斑竹被拦腰劈断。
砰!“二公子,那是谷主晒的骨花!”
轰!这是某个倒霉蛋的房门也应声而倒!
一阵鸡飞狗跳后,众人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欲哭无泪。而身为罪魁祸首的两人却在树林里烤兔子吃,。
管四爷将烤好的兔子从火堆中移开,撕下个兔腿递给蔚无忧。蔚无忧怀疑的看了眼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火堆,没敢接:“用紫金楠木烤的兔子,真的能吃吗?”
见蔚无忧犹疑,管四爷咧嘴一笑,硬将兔腿塞到蔚无忧手上,自己也撕了只边吃边说道:“吃吧,上次我把我老爹的一把椅子劈了烤了只鸡,味道是真不错。唔……这兔肉也不错。”
看着大快朵颐的管四爷,蔚无忧拧着眉头咬了一口,片刻后,眉头舒展又咬了一口。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管四爷解下腰间酒葫芦,喝了口酒心下暗诽:那些家伙还说自己口味怪异,明明就是他们不懂欣赏,看,小无忧就很不一样。
“嗯,确实不错。但是……”蔚无忧啃着兔肉,看了眼火堆,有点纠结的说道:“这块紫金楠木是我用特地找来给师兄做剑架的。”
闻言,管四爷酒喝不下去了:“那,我下次再给你找块。”又道:“找块比这个还好的。”
“来不及了,师兄生辰就要到了。”蔚无忧将吃剩的骨头丢进火堆。
管四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如你这次先换个礼物,比如医药方面的怎么样?蔚孤云自己对医术没辙,肯定希望你能好好用心。”
蔚无忧拿树枝捅了捅火堆:“学医有什么用,武艺不精不照样被人欺负,想那灵隐门不就是欺负我医谷无人。”
医谷老谷主突然去世,独子蔚无忧尚是幼齿小儿,几位长老各怀心细,人心四散。蔚孤云年少接位,彼时多少人垂涎医谷,都是靠着蔚孤云一柄长剑独自支撑。偏偏蔚孤云武惊才艳艳唯独在医术上一窍不通,一位不会医术的医谷谷主,这曾是江湖中的笑谈,其中多少欺辱轻视可能只有蔚孤云自己知道。
思及此事,管四爷一时无言,皱眉看着蔚无忧,十五岁的少年此时一脸忿恨,咬牙切齿,清澈的杏眼中有着淡淡的忧伤。
管四爷伸手勾住蔚无忧肩膀,拉到进前就是一个爆栗:“这些又不是你们小孩子管的,有蔚孤云在呢,况且谁说学医没用啦,想你医谷师祖,人家可是靠的一手医术和其他四绝其名呢!”
“那不一样?”蔚无忧捂着头反驳道。
“有什么不一样?若是你医术精湛,到时候,绝顶高手都得求到你面前,谁还敢不给你面子。”
“就是不一样!”
“到底哪不一样啊?”
“不知道,但就是不一样。”蔚无忧梗着脖子,一脸倔强。
管四爷揉揉他的脑袋笑道:“就算不一样,但你不为别人,为你师兄也可以啊,万一他哪天……”
“不准你咒我师兄!”一把捂住管四爷的嘴,他尖这嗓子道。“师兄才不会有事。”
“……”管四爷指指嘴巴示意蔚无忧放手。
“你保证不乱话。”
管四爷翻了个白眼,拉下蔚无忧的手:“好好好,你师兄长命百岁,万事无忧。”
“这才对,你慢慢吃,师兄应该回来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擦擦嘴角,拎起长剑跑开了。
管四爷挥挥手,个傻小子忘了他师兄的门都被他踹烂了,赶着回去找骂呢!
摇摇头继续啃兔子。脸上却没了往日调笑,确实不一样了啊,医谷这些年救治的人不在少数,可是灵隐门之事明眼人都知道猫腻,敢出声说话的人又有几个呢?现今的江湖啊……
一路小跑回来的蔚无忧进门就呆了,瞬间回想起刚刚自己闯的祸事。还未来得及想办法,便看到蔚孤云抱着一个人缓缓走来,迎面而来血腥味让他惊叫一声:
“师兄你怎么了?”
“我无事,你跟我来。”无视其他人好奇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抱着手中的人跨过倒塌的院门,穿过凌乱的院子,他径直走上厢房。
将人随意的扔到床上,他对跟着进来的蔚无忧道:“过来帮我看下此人伤势吧。”
蔚无忧没听,快步上前先将他仔细查看了一番。
无奈地将右手拢在袖子里,蔚孤云任他施为。蔚无忧似确定他真的没事后才松开抓紧他的手,一双眼睛微微泛红直直盯着他道:“师兄,你一定不能有事,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蔚孤云移开目光,嘴唇几经张合,最终只得清浅的笑笑,淡淡地嗯了一声。
蔚无忧依旧盯着他不放,垮下肩膀,将身子往他这边倾,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明明只是少年却总是不遗余力的模仿他,带点褐色的的头发被仔细的束在头顶,戴着顶白玉小冠,发尾拖在后背,几缕不安份的发丝被卷进了衣领中。蔚孤云伸手想替他理顺,后因手上血污又放了下来,只好示意他自己弄。
蔚无忧失落地眨眨眼睛。草草将头发拨弄了一下,转身去替人把脉。
他松了口气,寻了个凳子坐在一旁。
“咄咄……”敞开的门口旁,一身鹅黄襦裙的少女放下手福了福身“谷主,奴婢准备了浴汤,您要不要……?”正是他的侍女苌楚。
他回道:“先帮二公子把药箱拿来,顺便打些热水来。”苌楚未再多言,退了下去。
“师兄,你先去洗漱吧。”蔚无忧放下那人手腕“这人现在死不了。”
“不急。此人伤势如何?”蔚孤云摆摆手。不是担心那人,而是担心无忧,那人来历不明,也不知道是敌是友,他不放心让两人独处。
“嗯……外伤还罢,师兄给他吃了七星萦墨丹,命倒是吊住了,气血亏损补补就回来了。”他皱了皱鼻子“就是这内伤……此人丹田本有旧伤,现在经脉亦损,即使康复也会功力尽失,要想恢复,恐怕不易。”
“恢复的可能有几分?”
“不足一分。”
他低头思量:“如此……”也好。
蔚无忧摊摊手:“若不是碰到师兄,他命都没了,师兄不必多想。”撸起袖子去扒那人衣服。
“嗯”
蔚孤云上前帮忙。两人合力将那人上衣给退了下来,露出底下削瘦身体,隐约可见肋骨。皮肤惨白,似是常年不见阳光。脖子和胸膛胡乱地缠着厚厚的青色布条,这是他撕了外衫给包扎上的。蔚无忧瞄了他一眼,咬了咬腮帮子着手解布条。
他垂下眼睑:“想笑就笑吧。” 他对这些是真的没辙。
蔚无忧头摇得像拨浪鼓,假装认真解布条。
“咄咄……”苌楚挽着药箱端着水盆走了进来,看了眼蔚无忧,放下东西后对着他道:“谷主,您还是去洗漱吧,这里交给奴婢就好了。”
蔚无忧给了苌楚一个赞赏的眼神,紧抿嘴唇推了推蔚孤云。
看那孩子憋笑憋得难受,他也不打算多待。临走时给了苌楚一个眼神,让苌楚多注意些,苌楚点点头表示知道。
蔚无忧还在和打成死结的布条做斗争。转身出门,顺手带上房门,还未走远,果然就听到一阵鸭叫般的爆笑声。
蔚孤云耳根微微发热,脚步不停,迅速穿过回廊,朝另一边浴室走去。
浴室不大,他的整个住所都不大。对于生活享受他并不是很注重也不擅长,平日的衣食住行都是苌楚在打理,而他暂时还未曾有不满的地方。
进门是一个竹纱屏风,后头放着浴桶盆架和一张长几。都是出自蔚无忧之手。衣架上搭着换洗的衣物。浴汤放置了段时间,房间里已经水汽蒸腾,探手试了试,有些微烫,想来是苌楚加过热水,旁边还有小桶热水备用。
拆开玉冠发髻,洗手沐发后蔚孤云脱下身上衣物,随手扔到衣架上。又拿起棉帕沾水先擦洗了血污,这才抬脚跨进浴桶。微烫的水让皮肤有些刺痛,正是平日习惯的。蔚孤云将自己浸入水里,头靠着桶沿,疲惫的闭上了眼睛,长发垂在桶外,发梢水珠滴落,在地板上浸染一片水痕。
不受掌控的情绪令他有些烦躁。“不止没杀人还把人救了回来。若只是因为不想亲手毁掉那双眼睛,我完全可以任其自生自灭。而不是留下这么一个隐患。所以,是失常了吧。”
手指捏了捏眉心,却又想起了那种陌生的,未知的,无法分析的心悸。蔚孤云恼怒抹了把脸,似要将那种触感抹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的多事之秋,不能再平添波折。那人还是等查明来历再做决定,如果只是意外打发了就是,反正一个废人翻不起什么风浪。若是……
蓦然睁眼,他一掌挥击水面,溅起一捧热水浇在了某个闯进来的人脸上。来人一个趔趄,“哎呦”一声,退了出去。
“呸呸呸,蔚孤云,你竟然让我喝洗澡水?”
没答话,蔚孤云继续撩水擦洗。每天尽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无怪被镇武候赶出门。瞥了眼又在探头探脑的人,他淡淡说道:“再进来,我就让你试试我的剑。”
伸过屏风的脚缩了回去。
“嘁!一个大男人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看了你会少块肉。”
“哇!你也太狠了,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当然是朋友,他唯一的朋友。只是,这朋友不知道还能做多久。他又靠在了桶壁上。外头的人还在喋喋不休。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你说你都二十五了,还不近女色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让小无忧给你看看呀!”外头的人一副语重心长的说道。
说的好像你近过女色一样。他嘴角含笑,闭目倾听,心绪慢慢平复。
“可怜江湖上多少名门闺秀,侠女仙子对你芳心暗许,这可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无~情~呐~”
暗自倾慕严大小姐多年的人不知道是谁?多情于你也只是口上花花。
“你说你整天抱着把剑窝在这深山里,把自己过得跟个老头子一样有什么意思?”
他轻抚搁在梨木长几上的剑,比某人成天被人追杀有意思,朋友最多,仇人也最多的管四爷。还要话最多……
水温渐凉,他站起来擦身穿衣,正欲擦头发时没找到干净棉帕。无奈只好歪着头提着长发走了出去。
门外回廊,管四爷坐在曲栏靠椅上,一肘搭着栏杆,仰头喝酒,翘着二郎腿一颠一颠的。许是酒饮尽了,摇了摇葫芦都没滴几滴下来。他放下葫芦转头冲他道:“你什么时候……”
他歪着头。
管四爷捂着眼睛,一脸见鬼的表情。
他不解的走过去,挨着管四爷坐下,背靠栏杆,双肘后搭,微微仰着头,让头发垂出栏杆外,走廊是悬空的,这样就不会打湿衣服了。侧头对管四爷道:“嗯?你要说什么?”
管四爷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我要说什么来着?……你这是干什么?”
“没帕子擦头发,怎么了?” 他皱眉。
“没怎么没怎么,你继续晾你的头发。我要说什么来着?”管四爷一拍额:“哦,我是来跟你辞行的。”
蔚孤云摩挲着手中的剑鞘,面无表情道:“不送。”
管四爷不满的瞪着他:“好话都不会说一句也就算了,你好歹送我点好酒。”
“呵呵,你要是不往你那酒壶里掺水,我倒是能送你些。”蔚孤云瞟了眼他手中的酒葫芦,明明酒量不好又要装海量。送他好酒也是糟蹋。
“你怎么知道?!我那是……哪个浪子不喝酒,掺了水的酒也是酒。”管四爷想要反驳,又觉得气短。只好红着脸转换话题:“听说你又救了个人回来?是什么人啊?”
“不认识的人。”蔚孤云没揪着他不放,很乖觉的换了话题。想到那个人,他右手握拳,白皙的虎口处伤口被扯得有点刺痛。
“看不出来历?”要说这医谷虽然不是防备森严,但因地处偏僻,蜀道难行,想来也不是这么容易的。平时能来的不是江湖中人也是些达官贵人,而这些人总能看出点蛛丝马迹。
“那人受伤颇重,想来又是江湖仇杀吧,至于来历,等他醒了问下便是。反正医谷的规矩,什么来历也不重要。”林海止戈,不问皆医。这是当年医绝建立医谷时所立的规矩。
蔚孤云将头枕在栏杆上,檐角一只长腿蜘蛛正在结丝,细细的蛛丝在空中晃荡,也不知它是要下来还是上去。其实蔚孤云带人回来之前就将那个小岛搜查了一遍,那人身上那么多血迹,可是除了他掉下来的那块竹林,附近竟是半点血迹也无。就连沾染血迹的竹子也是自竹稍开始剐蹭到的,仿佛那人真的是凭空出现摔落下去的一般,这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他不信鬼神,但是这个人出现的太诡异了。
“也是,不过这规矩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吧?” 所有来林海求医的人,医谷都不过问来历,无论是何背景,在这里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病人,而在林海之内,这些人有任何仇怨皆不得寻衅厮杀。医谷在江湖中地位崇高是因为这个规矩,同样,医谷与很多门派有间隙也是因为这个规矩,就如灵隐门和医谷之事便是积怨已久,这谷中跟灵隐门有过节的可不在少数。
蔚孤云饶有意思地看着蜘蛛慢慢下滑来,离他越来越近。不以为意的说道:“只要剑还在我手中,麻烦总会解决的。”
管四爷看着懒散的靠在那,眼神有些涣散的蔚孤云皱眉道:“你今天有些不对劲啊?是不是那人……”
蔚孤云回神,不想管四爷多想,遂开口打断道:“因为你把我说过的话当耳旁风,我说过让你们两个收敛点,可是你还是把我的院子弄得一团遭。”蔚孤云将剑磕了一下,一声脆响瞬间让管四爷想起了被蔚孤云拿剑鞘狠抽的回忆,因为什么事被打他早就忘了,但是那种使出浑身解数也逃脱不了的无力感让他记忆犹新。
“喂,那明明是小无忧干的!”管四爷跳起来,一退几步远。
蔚孤云斜眼望着他,一脸正直的说道:“哦,可是无忧是我师弟啊。”
“蔚孤云你太不讲理了吧!”管四爷一声怒吼,侧身翻过栏杆,跳下竹楼,不待身形停稳,几个起落就蹦出了院子。眼见那人逃得没影,蔚孤云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他闭目低喃:“去查那人的来历,我要知道他是怎么进谷的。”
身边无人,唯有暗处悠悠传来一声应“是”恍若风语。
那只荡了半天的蜘蛛终于落到了蔚孤云肩上,蔚孤云摘下这个胆敢冒犯的不速之客,小东西在他手中惊惶失措的乱爬,每每爬到掌边却掉头转向,看得蔚孤云莫名好笑。
半响过后,蔚孤云才将手放在栏杆上,让它顺着手指爬出掌心。小东西虽然没死在他手上,但在这场雨下来之前如果没有结好蛛网,怕也是活不长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