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舞倾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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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之上，宇文皋听着对面传来的痛骂之声只觉得神清气爽，当初陈潇骝背后捅他一刀，如今他也算是报了仇。
“父亲，若是陈潇骝舍了这女子该怎么办？”
“若是舍了，那么战便是了，本就没有指望一个女人就能绊住陈潇骝。那些流传的什么陈潇骝为了佳人一舞倾城的故事统统都是假的，男人的野心是早就种下的，一个舞姬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不过这舞姬确实姿色无双，你要是喜欢，以后她就是你的了。”
柳一舞被人擒住双手，脚上戴着镣铐。宇文辕对上她的眼睛，她的眼里干干净净，宇文辕不禁别开双眼。
“这次还是多亏了无为大师从重重宫禁中带出了人质，我们凡人可没有这个本事。仙家手段就是厉害，要不辕儿你也去试试？”
“啊？儿……儿不想当和尚。”宇文辕为难道。
“哈哈哈哈！”宇文皋大笑。
剑拔弩张之际，对面来了使者，称只要西狄愿意退至剑门关，永不再犯，连朝就愿意就此退兵。
宇文皋眼中神色一沉。
当初无为大师拐来陈潇骝的皇后，说此女可退连军，他还不信，没想到陈潇骝竟然真的这么看重这个女人。
一看有戏，宇文皋立马讨价还价。西狄得寸进尺，来使气愤不已，宇文皋冷哼一声，宇文辕当即拔剑而出，剑尖直至柳一舞的心口。
柳一舞被剑光晃得眨了下眼，低头愣愣地看着剑刃。
陈潇骝就在城下，一直密切关注城上形势，见此一幕顿时双拳紧握，眼神发狠，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将那拔剑之人碎尸万段。
使者无奈接下宇文皋抛出的条件，道：“我这就回去禀明陛下，希望此事最后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在下也是这个想法。”
看到谈判已成，宇文辕就要放下手中之剑，却在此时，柳一舞死死握住了剑身。
鲜血不断渗出、滴落。
宇文辕一时愣住，赶忙要抽回，然而来不及了，柳一舞前倾身体，将手中剑刃直往心口一送。这时宇文辕才猛地一抽回剑刃，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他脸上，他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感到脸上一片温热。
柳一舞身体被宇文辕的抽剑之势带得往旁边一转，直直从城墙落下。
“舞儿——！”
耳边传来陈潇骝悲愤欲绝的喊声，她的眼前一片漆黑，不过她觉得自己想象得到陈潇骝现在的表情。
她有些难过，因为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失去一个人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陈潇骝正在承受这样的痛楚。
陈潇骝因为将要失去她而痛，那么她呢？她在为什么难过？
啊，她是“不忍心”啊。
那一日，连帝率军大破西狄，柳皇后被扣为人质，英勇献身，追谥为纯烈皇后。
数月后，德妃诞下一子。
同月，德妃被查出曾谋害皇嗣，使皇后流产，帝震怒，处死德妃及其宫中所有宫人，皇长子转由贤妃抚养。
五十余年后。
西北魔域，森罗宝殿。是夜，弦月充血，红色月华将夜染得妖异。
“至此，此方天地间又添一位合体期修士。”
傅青颜伫立于大殿之外，对远方天空幽幽言语。
远处有人一袭白衣，身姿轻盈，足下不点一物，乘风而来，宛若月宫仙子。她飘然落地，倾城之貌跃然眼前，令人屏息凝神，不敢高语。
“师父。”柳一舞低垂眼眸。
傅青颜笑道：“你出关时机正好，走吧，为师带你去手刃情郎。”
柳一舞不禁浅笑，“是。”
弦月如刀，泛着不详的血光。
建京城中，皇宫大殿内，金銮宝座上。
身着龙袍的老人华发苍颜，干枯的双手捧着皇朝玉玺，透白的玉玺泛着暗淡的光芒。
他神色恍惚，气若游丝，即将不久于人世。
殿外一片幽黑，如同巨兽之口，深不见底，悄无声息。
老人看着殿外。
突然，黑暗中撕裂出一道光。
来了！
老人的浑浊的双眼中骤然迸发出灼人的光彩。
血色飞舞，白裙蹁跹。
柳一舞翩然落地，白绫浮绕于周身，泛着淡淡月光。她仪态端庄，神情淡然，身在此间，却似不在此间，浑如九天神女降世。
然而她绝不是什么九天神女。
在她落地的同时，那些妄图阻挡她的人无不尸首分离、元神消散。
她是魔。
黑暗破开的那一瞬间，殷红的血似乎飞溅到了天上的弦月，月芒渗血，血月之下，白衣魔女缓步前行，行至老迈帝王的跟前，停下。
“舞儿……”
陈潇骝的声音在颤抖。
柳一舞温柔笑道：“潇骝，我来带你走了。”
陈潇骝如释重负地笑了。
“好……”
阴冷的大殿中鸦雀无声，血腥味漂浮不定，惟余陈潇骝一人的呼吸声，越来越缓、越来越轻，最终归于虚无。
一代开朝帝王就此阖上双眼，他怀中玉玺所散发的光芒渐渐暗了下来。
柳一舞神色未变，她伸手拿过暗沉的王玺，然后身形凭空消失。
大殿之中，逝去的帝王垂倒在王座上，脚下伏有无数具和他一样了无生机的尸体。
天将破晓，凡人只知当夜皇帝驾崩，弦月流血，天为之恸。
新皇即位，西狄趁虚而入，占去半壁江山，宇文辕称帝，国号为兜。
此后，东连西兜两方政权分庭抗礼近两千年。
*
洛阳的冬天，厅堂外冰雪浅浅铺了一层，厅堂里面的地上照下大片的阳光。
女孩儿们站成一排，穿得像花儿一样，却各个垂着头瑟瑟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就这些？”
“是了，这批苗子可都不错，长得好，底子也干净。”
“呵，我瞧瞧。”那妈妈一瞅，人群里有个小丫头腰背挺直，很是鹤立鸡群，仔细一看，不由得一喜，可随即语气间又带了几分薄怒，“哟，这丫头倒是好颜色，只是怎么看着痴痴傻傻的，你莫不是诓我呢？”
“这我可万万不敢啊！我当时也犹豫，可是这丫头长得委实好看，您别看她看着痴傻，实际也不过就是听不大懂话、眼里没什么神，可性子乖巧的很，一点儿不疯，随意摆弄，没半句怨言的。”那人牙子挤眉弄眼道。
“哦？行吧，留下再说。”妈妈自然会意。
*
又是一年冬。
春华正在给楼中的傻丫头洗漱。
这傻丫头来了两年，听不懂人话，整日里痴痴呆呆的，什么都不会做，但是安静乖巧，不给人添乱，还不用顾及她，很是好伺候。
听妈妈说她身量太小，养两年，若是还学不会本事，就只好卖给那些达官贵人了。春华想，这傻丫头命真好，有一张顶漂亮的脸蛋，就算什么都不会，也能入贵人府里荣华富贵。
春华真感叹的时候，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傅先生来了！”
“啊是傅先生，不知这次有没有人能得他青眼。”
“哼，少痴心妄想了，庸脂俗粉可配不上傅先生这样的出尘之辈！”
朱雪楼新来了一位常客，大家都叫他傅先生，这位傅先生模样俊逸、六艺精通，楼中诸位女子几乎没有一个不倾心的，可惜他为人清高冷淡，一点儿没有青楼常客的风流模样，对楼里最漂亮的姑娘都冷眼相对。
傅先生善箫，他前来寻求一舞，只是这楼中所有的舞姬的舞似乎都不合他意。不知今日，会不会找到呢……说起来，她还没亲眼见过这傅先生。春华内心有些蠢蠢欲动，虽说她们这些还没出道的丫头是不能离开后院的，但她天生性子活泼，早就憋不住想出去看看了。
春华回头瞧了眼那傻丫头，发现她正傻愣愣看窗外云来云往。春华想了想，便把门关上，一个人溜了出去。
前厅里，今日客人不多，这几年的冬天越来越冷，尤其今年，雪灾严重，据说外面冻死了好多人，朝廷忙得不可开交。天气这么冷，寻常客人们也少有来的。
春华偷偷躲在门外面，和其他姑娘们一起。
今天出来偷看的的姑娘们不多，春华有些后悔，果然比起美色还是自己在屋里抱着暖炉更舒服。
可来都来了，不看个真切可不亏了？
屋里面是那位看不清真面目的傅先生和紫穗姐姐。
紫穗是刚出道的姑娘，春华知道她，在春华看来，紫穗是这朱雪楼舞跳得最好的姑娘了，而且长得也好看，不知道这位傅先生会不会看中她，春华以为这是很有可能的，毕竟要是连紫穗姑娘的舞都不能入他的眼，那还有谁能呢？
“奴家紫穗，见过先生。”
春华赶紧附耳细听。
“我奏乐，你跳舞。”这声音冷淡至极，令人莫名敬畏。
只听紫穗娇娇柔柔道：“奴家明白先生的规矩，那奴家这便献丑了。”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然后，箫声响起……
第一个音响起，春华全部的注意力瞬间就被抓到了一起。
一开始箫声悲切，音追着音，调勾着调，却怎么也追上，怎么也勾不着。
春华忍不住哭了。
她想到那个雪天，那个父母把她卖了只为换一袋米的雪天，她试图追上父母的背影，却被人死死扣住，直到雪花迷了她的眼。
在场又有谁没哭呢？
箫声转调，愈发哀婉缠绵，不再直击人心的痛楚，却是流进心底的苦涩。
往事已矣，如今……难道又有半分好过？
春华尚且不懂，紫穗却是怔在了原地。
她原有青梅竹马的情人，早已私定终生，她最爱看他见自己跳舞时的惊艳神情，本该琴瑟和鸣幸福美满，却因为一场战乱颠沛流离，如今只能靠这一身舞技卖艺为生。难道她的下半生就要如此度过吗？
紫穗跪倒在地，掩面痛哭出声。
舞姬不舞，乐声戛然而止。
傅青颜没有再看地上的紫穗一眼，正要起身离开之际，房门被打开，外间踏进来一个女孩。
女孩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容貌已是见之忘俗，犹如晨雾里沾着露珠的花，携雾的朦胧，露的纯澈，与花的娇柔。
随着房门开启，门后面一干偷听的人一个没神儿就全扑在了地上，但傅青颜浑然没有在意她们，他只看着女孩。
春华看见，那位傅先生，笑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去抓回在她监管不力下乱跑的傻丫头，自己就已经被这一笑倾倒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傅青颜重新持箫，女孩走至空地。
下一刻，箫声继续。
所有的哀伤重新漫上来，撕破心房，无数人的悲与痛汇聚在一起，化成声声凄厉而无言的诘问！
一问权贵，可知人间疾苦？
二问君主，可闻哀鸿遍野？
三问鬼神，可顾生灵涂炭？
四问苍天，可见满目疮痍？
五问世人，可忍长夜难明？
一声尖啸长鸣，箫声终止。
春华跌坐在地，愣愣出神。
“你叫什么名字？”傅青颜在问女孩。
女孩垂眸轻笑，“柳一舞。”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舞倾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