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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二章 棒打鸳鸯(六) ...

  •   六

      柳翠姐妹六个,她排行老三,姐姐们叫她三妹,妹妹们叫她三姐,村里人都称她三姑娘。三姑娘十二岁丧母,当时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后娘覃春秀把这个还在读小学的丫头当长工使唤,上学之前要她挑水扫地喂猪食,放学回家要她烧饭洗衣照顾三个小妹妹。柳翠初中毕业退学后,覃春秀便觉得该享享福了,她除了让三姑娘下地做农活,还把一切家务都压在三姑娘身上。三姑娘生性刚烈,不服管压,加上后娘只大她十二岁,她从来不把后娘当妈,高兴的时侯称一声您,平常便是你我相称,只当是平辈人。因此,母女过不拢,经常摔盆打碗指桑骂槐冷脸对愣脸。这样一来,覃春秀的名声坏了,柳翠的名声也坏了,有人说后娘太刻毒,也有人说三姑娘对长辈不孝道。她俩却不管这一套,照样吵,照样横鼻子竖眼不相让。但近一年多来,覃春秀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再不同三姑娘吵架沤气,还百般地依从甚至讨好。三姑娘心里明白,后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天夜里,她在小河边同柳生分手后,怀着心奋,激动和满足的心情匆匆走到家门口,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她突然放轻了脚步,悄悄走到父母窗前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她从来没有这种习惯,没有想到这偶然的行为竟会有所收获,父亲和后娘正在议论她,后娘说:“你想把三姑许配给那个下台干部的儿子,没疯吧?你不管她死活把她嫁到这种人家里去,你不怕人家笑话,我还怕别人说我当后娘的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三姑娘自己愿意,是火坑她也会往里跳,谁都作不了她的主。”
      “就依了她,是吧?亏你是她父亲,连女儿都管不住。告诉你,这事决不能由她,管不住也要管。”
      “你说怎么管?”
      “给她找个比柳生好的人家。”覃春秀口气缓和了很多声音也小了很多,用商量的口气问:“你看栓宝怎么样?”
      “栓宝!你哥的儿子?亏你想得出来!”
      “我哥的儿子怎么啦?又不是近亲,我要不瞎了眼撞到你这倒霉的家里来,他们八辈子不相干。”
      “可我听说,”柳宝财嘟嘟咙咙地说:“栓宝前几年被人打得尿都屙不出来了。”
      “那是以前,现在早治好了,再说,栓宝是现任大队技术员,哪桩不比柳生强?”
      “只怕三姑娘不同意。”
      “她不同意,你就由她?后娘也是娘,该管我要管,只要对她好,不嫁也要嫁。告诉你,我介绍人都请了,团支书柳向东答应帮这个忙。”
      柳翠听到这里,不由一股怒火从胸中腾起,她怒冲冲一脚踢开大门,对着父母的房间大声说:“谁要嫁把自己嫁过去。”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打水随便洗了澡,饭也懒得吃,便上床躺下了。这一夜她没有睡好觉,同柳生在柳树河湾情意绵绵的甜蜜与后娘阻婚的烦恼,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互相交替着使她激动和恼怒。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一个人挑了一担秧苗去田里插稻秧,覃春秀给她送饭来,她巳经插完了一垅。
      “三姑娘,吃早饭吧。”覃春秀站在田梗上皮笑肉不笑地喊。
      柳翠只当没听见一 样,连头也没抬一下。这时候,插秧的社员们都下田了,覃春秀见这正是讨好卖乖争名誉的时侯,便把饭碗端到柳翠面前说:“人是铁,饭是钢,吃了饭再插吧。”柳翠仍然不理,还趁洗秧苗的机会将秧苗上的泥水使劲一甩,泥水溅了覃春秀满脸满身,附近几个姑娘小伙子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柳翠也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覃春秀又气又恼,大声喊到:“你们大家都看到了吧,我这后娘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我好心好意给她送饭来,她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啦。”
      “哪个请你送饭来了?你还是回家享清福去,只可惜,我家供养不起。”柳翠一边插秧一边低声嘟噜着。
      “我给你送饭送错了!我给你赔不是,你这个不受抬举的,你这有娘养无娘教的,你这个遭千人爬万人通的——”
      “啪!”柳翠忍无可忍,将手中一把稻秧连泥带水甩到春秀的脸上。柳宝财挑着一担稻秧来到这里,见女儿对后娘如此无礼,取下扁担就要打柳翠,柳翠视而不见,动也不动,而柳宝财的扁担举到女儿头顶上,却始终没有落下去,女儿昨天晚上没吃饭,现在还空着肚子,又干了那多活,这扁担下去,女儿怎么吃得消。更何况,春秀的话也骂得太难听,这是一个母亲对女儿骂得出口的话吗?柳宝财重重叹了口气,将扁担狠狠摔到覃春秀面前,裤脚一卷,下田插秧去了。覃春秀晓得柳宝财的扁担是摔给她看的,她气恨恨地哼了一 声,将饭碗狠狠摔在水田里,怒冲冲转身回了家。
      中午,柳宝财好劝歹说,要柳翠回家去吃午饭。柳翠不肯回去,说急了,她把秧苗一丢,甩手离开秧田,径直向柳生家走去。
      这时侯,柳生和母亲、弟弟也正吃午饭,见了她,连忙让她入坐。她也不客气,她认为这不是客气的地方,讲客气就见外了。可是她吃不进去,她心里有苦,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往外倒,哪里还装得进去饭。任芦秀珍和柳生如何劝说,她也只艰难地吃了一点点,便放下了碗筷。。
      “我们的事,她不同意。”饭后,柳翠悄悄对柳生说。
      “你后娘!为什么?”
      “想把我嫁给覃栓宝。”
      “要你们亲戚开亲?”
      “她说没血缘关系。”
      “那——怎么办?”柳生忧心重重地望着柳翠,他从来没有为一个女孩子而惶惶不安,既使孙鸣明离开柳树湾的时侯,他也只有留恋和伤感,并无忧愁和恐慌。
      “你别急。”柳生的神色使柳翠心里得到了很大的宽慰,她安慰说:“我去找姨妈,我家好多事都是她作主,覃春秀也不敢不听她的话。”
      “对,找你姨妈替你作主。”柳生赞同说。“你姨妈是区委委员,区妇联主任,在群众中威信很高。正好我妈今天下午要去区里开党员会,你和她一起去。”
      柳洲区政府设在婉市镇,方向与县城相反,在柳树湾的南面,相距大约三公里,有一条黄土公路相通,公路旁边新挖了一条宽大的排灌渠,水路也可到达。柳翠和芦秀珍从村南过河踏上黄土公路,在烈日下步行,赶到婉市镇,区里召开的党员大会已经开始了。芦秀珍帮柳翠从会场找出黄发英,黄发英四十多岁,四方脸,丹凤眼,身材壮实,短发齐肩,肤色微黑,显得很老成,一言一行,总带着男子汉的气度。
      “姨妈。”柳翠站在墙边低声喊。
      “大老远跑来,看,太阳把脸都烤红了。有么事?”黄发英是个严肃人,脸上是很难见到笑容的,但对很早就死了母亲的柳翠几姊妹,她却格外的心痛和爱抚。
      “我——”柳翠虽有些难为情,但毕竟心直口快。“我有事请你为我做主。”
      “为你和柳生的事?”
      “你都知道了!”
      “开会前你们团支书告诉我了。”
      “柳向东!他说了些么事?”
      “你不要管他说什么,我只问你自己认为怎么样,这是你自己的事。”
      “可覃春秀不同意!”
      “那个叫你这样称呼后妈的?好吧,晚上我到你家去。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刚进十八岁,只能恋爱,不能结婚。”黄发英说完进了会场,她是大会主持人,这时侯该她履行职责了。
      柳翠满怀希望地回了柳树湾。她才不管什么结婚年龄哩,按规定的结婚年龄男要二十三,女的二十一。但柳树湾村好多姑娘十八岁就结了婚,还有个别女孩子十五、六岁就生了小孩。至于那张结婚证,柳树湾人最讲究现实,并不在乎能不能领取结婚证。
      晚上,柳翠没有去开夜工,关在房里辅导幺妹做作业。覃春秀白天与柳翠吵了架,现在还睹气,柳翠不去,她更不会去,可又对柳翠不去做夜工十分不满,两人都在气头上,她不好明说,只能摔盆子打碗泄气。柳翠为姨妈来了与覃春秀商量她的婚事有个好气氛,对覃春秀的发泄也只能耐着性子一忍再忍。柳宝财担心女儿和覃春秀在家吵闹起来无人劝解,做了一会儿夜工也早早地回了家。这情景正合柳翠的意,姨妈来谈她的婚事,父母都在家,还免了她去到处找。遗憾的是她姨妈没有来,幺妹做完作业睡觉了,四妹五妹开夜工回来也都洗澡睡觉了,姨妈仍然没有来。柳翠知道姨妈不会来了,姨妈从来说话算话的,为什么说好了又不来了呢?是党员会没有结束,又要开到“东方红”,还是不同意她和柳生的婚事,不愿为她作主?柳翠心里乱糟糟的,她怨姨妈说话不算数,不该辜负她的满腔热望,怨后娘不该阻拦她的婚事,更不该打歪主意要把她许配给覃栓宝。她甚至怨生身母亲死得太早,扔下她们六姊妹有事无人拿主见。想到生身母亲的死,她又怨恨起父亲来。假如父亲开除党籍不是因为男女作风问题,假如女方不是军婚或者不是她母亲的妹妹,母亲是不会悬梁自尽的。母亲死了,父亲照顾不了她们六个阶梯似的女孩子,匆忙忙娶了年轻寡妇覃春秀。覃春秀刁、懒、泼、霸、贪五毒俱全,大姐二姐受不了后娘的气,早早地找了婆家结了婚,既没领结婚证,也没有要嫁妆,只要能离开这个家。她是老三,父亲认为她聪明能干,敢说敢为,想把她留在家里坐门招婿,养老送终。但她在这个家里呆不下去,后娘也不会让她在这个家里呆下去,后娘还年轻,父亲也不算老,后娘嫁到柳家来,决不甘心情愿为别人抚养孩子,等到后娘给她生下了小妹妹或是小弟弟,她就成了后娘的肉中刺眼中钉,迟早要被挤出柳家门。她决不奢想在柳家撑门立户,唯一的希望,就是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丈夫,但后娘连她这点要求都要干涉,都要包办。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恨,越想越心酸,越想越没有睡意了。她随手抓起被泪水浸湿了的枕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悄悄起身下床,走出房间,靠在大门门框上痴呆呆望着户外的田野。时值午夜,月光如水,夜风轻拂,不由使她想起了昨天夜里,昨天夜里的这个时侯,在河弯里,在绿草中,在那根倒插柳下,她心甘情愿由姑娘演变为女人,这个转化虽匆匆忙忙,但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转化过程的剌激和美妙。想到这些,她只觉脸发烧,心发跳,身体内好象有一种东西在怂动,有一股烈火在燃烧,每一根筋骨都痒酥酥的。但这种感受很快就中断了,南房里传来后娘一声声似无意却有意的咳嗽,这咳嗽声使她心烦,使她气恼,也使她的思绪回到了眼前急需解决的问题上。柳生爱她,她更爱柳生,如果她与柳生不能很快结婚,如果她刚才身体内那奇妙的涌动是因为昨天夜里做那件事之后所产生的生理反映,叫她姑娘家的脸往哪儿放,叫她在柳树湾还怎么呆下去,叫她还有什么权力什么资格教育三个小妹妹。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反思昨夜是不是太冲动,但她很快又觉得这一丝后悔有辱她和柳生相爱的圣洁。为了爱,她应该付出一切,而且她也收获了她想要的一切。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唯一的办法,就是为实现她的爱,为她和柳生爱情的完整和幸福付出更大的努力和牺牲。她心里陡生一种紧迫感,她迈出大门,“咣啷”一声使劲将大门带上,这一声“咣啷”,是她对南房里那一声声咳嗽报以的回敬和挑战:我柳翠你管不住,我的婚姻你更无权干涉!我现在就去找柳生,看你把我怎么办?她毫无顾忌地向柳生家里走去,她要找柳生去想办法,她相信柳生是会想出好办法来的,从现在起,柳生就是她的终身依托了,如果连这点办法都想不出来,她的终身依托就不坚实,不牢靠,她希望她的依托是坚实牢靠的。
      柳翠心绪杂乱地走到柳生门口,夜巳经很深了,柳生住的前房里还亮着灯,芦秀珍还在柳生房里说话。老人家说的什么呢?她仰制不住好奇心,息心静气悄悄凑到窗前,只听芦秀珍沉闷地说:“在支部会上,书记当着全体党员批评我,说我入党几十年了,连儿子也管不住,中国这样大,哪个姑娘不好找,非找个“四不清”下台干部的女儿。”
      “可我爸也是个下台干部呀。”柳生不满地说。
      “但书记说出生不由己,道路全靠自己选择,你父亲是下台干部,你就不应该选择下台干部的女儿。”
      “下台干部的女儿怎么了,也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再说,柳翠有哪桩不好,她热情,善良,对我真心实意,说实在的,我还配不上她呢!”
      “你是退伍军人,共青团员,我又是老党员,你这样做,就不怕连累我和影响你的前途?”
      “前途,哼!”柳生冷冷地笑了笑说:“爸爸也是老党员也是老干部,前途怎么样,□□!”
      “你!”芦秀珍无言以对,房里沉默下来。
      柳翠木然地呆立在窗外,六月暑天,她却象置身于冰窖里,浑身冷得冰凉冰凉,覃春秀算计她,姨妈不管她,柳向东为难她,柳生的母亲芦秀珍也不想接纳她,满腹的酸甜苦辣,使她想痛哭,想大笑,想破口骂人。但她笑不出来,骂不出口,最后仰制不住满腹的辛酸,凄楚地哭了一声“我该怎么办哪”便扭头跑去。
      “柳翠——”柳生闻听是柳翠的声音,连忙追出门去,紧跑几步将柳翠拦住说:“你来了,为什么不进屋去。”
      “三姑娘。”芦秀珍也追出屋来说:“你不要责怪你大妈,大妈也是为了你们好。”
      听了芦秀珍的话,柳翠更加悲心楚楚,她猛地挣开被柳生抓住的胳脖,双手捂着脸不顾一切向柳树河湾奔去。“柳翠——”柳生瞪了母亲一眼,尾随着柳翠向河湾追去。两人钻进柳林,跑到河湾边,跑到那根倒插柳树下,说不清到底是柳生追上了柳翠,还是柳翠自己收住了脚步,两人同时在那根倒插柳旁站住了。柳翠伏在柳生的肩头上,尽情地哭着。柳生抚摸着柳翠滚圆的肩头,轻轻开导说:“柳翠,你不要生我妈的气,说实在的,她也是没有办法,书记批评她,她不能不如实转告给我。当然,听不听,由我们。”
      “我不怪你妈。”柳翠听了柳生最后两句话,心里平静了许多,她悲切地说:“我只是想,我的命好苦啊!”
      “不是你的命苦,是好事多磨。柳翠,东方不亮西方亮,这地方不允许我们结婚,我们迁到其它地方去。”
      “迁走!迁到那里去?”
      “河西。”
      “你妈的娘家?”
      “对,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你后妈,我保证,永远对你好。”
      柳翠泪眼迷茫地望着柳生。
      “你不信?天作证,地作证,这根倒插柳作证。”
      “别说了,我信!”柳翠轻轻地扶着倒插柳,看到这根倒插柳,她又想起了昨天夜里的事, “我不相信你,昨天夜里——就不会给你.”说完,她又将脸贴在柳生的胸脯上,心里感到踏实了许多。她真想靠在柳生胸脯上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她两天两夜没睡好觉,太辛苦太困倦了。柳翠的神态,使柳生感到了自已的责任。他这时候才体会到异性相恋,不仅仅是幸福和甜醉,还有辛酸和痛苦。两人就这样默默地互相依偎着,默默地想着心事,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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