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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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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雨早在大嗓门响起的时候,就冲出窗户,飞到外面天空中飘着了。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拼尽老命开启隔音结界,免得声音泄漏到外面去。她可记得全村的人都在找她,但她似乎忘了,就算在自己家,她也没有那么安全……
气温一度跌至冰点。凶恶不似平常的芙洛斯蒂娅,安静得诡异的雾雨家主,博丽,三方僵持不下。早先跑出来看热闹的仆人们已经溜了,只有须佐贺必须留下来。看表情,他也是左右为难。
如此过了几分钟,雾雨家主低下头,咬牙咯咯作响。
“……须佐。”
“我在,大小姐。”
“敢拦我就开除你。”
“明白。”
须佐贺应诺,退后一步。
芙洛斯蒂娅跳上房顶,溜得比谁都快,然而雾雨家主也丝毫不逊色,四五十岁的人了,居然还能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拎着扫把撵得芙洛斯蒂娅满宅子跑。她唯一不会的就是飞,白白浪费了很有魔女风格的扫帚。不过不要紧,几十年后它将在善于使用的人手中大放异彩,就是不知道那人听说这把扫帚的最初用途,是被自己外婆拿来收拾老妈的时候,脸上该是个什么表情。
“给我滚下来!”
“就不!”
大概率会笑吧。芙洛斯蒂娅现在已经够惨的了,再嘲笑她可谓非人哉。博丽麻木地看着母女俩闹得鸡飞狗跳,站在原地跟雾雨的管家保持沉默,半晌愣是没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
“……巫女大人,请跟我来。”
“哦,哦……”
博丽想笑又不能笑,憋得脸红,只好四下张望,她天生眼尖,很轻巧就发现角落里的仆役若干。看样子雾雨家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连看热闹都学会了噤声。修炼大成者当属须佐贺,表情波澜不惊,博丽于是努力向他学习,暗自思考,雾雨家着实是个有趣的地方。
但是,过段时间博丽才发现……他是真的高兴不起来。
博丽抬眼往外看,冬天到来,本就简朴的雾雨家一下子没了绿色,满目除了白就是黑。博丽浑身发冷,想起芙洛斯蒂娅那身死气沉沉的衣服,又看到须发皆白的须佐贺面目凛然,嘴唇紧紧抿着。她一下子推翻了先前的结论,觉得还是少接触为好。
“我来村子的时候见到处都插着白旗,是什么贵要去世了吗?”博丽没话找话,问。
须佐贺摇头,对她比划一个手势,嘘。
博丽多少知道了答案,心里默默记下。她还没从寒气中缓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砸吧着须佐贺给的茶水,胡乱思考了许多,直到她琢磨出不对劲,端起手里的茶碗看了眼,咳,然后她就呛住了。
很漂亮的工艺,釉面上的斑点若隐若现,随角度改变反射出不同的光,像钻石,也像博丽认识的那只彩虹似的妖精。她开始以为那是星星,因为雾雨的缘故,没多想。现在她转过碗底来回打量,觉得,这玩意怎么越看越像曜变天目?
“大小姐和少爷都喜欢收藏古董。”须佐贺适时说。
博丽冷静地放下手臂,可惜身体不听脑子使唤,立刻就哆哆嗦嗦将其打翻成底朝天。博丽摆出猛虎落地式,赶在自己要赔得倾家荡产之前避免了悲剧进一步发生。虽说,她的形象已经全毁了。
“……”
“……”
博丽收拾仪表正襟危坐。
“家主什么时候能腾出空闲?”
“难说。”
须佐贺望着庭院,淡淡地回答。
此刻闹剧已经接近尾声,芙洛斯蒂娅体力是好,然而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对自己老娘动粗,躲到最后还是被雾雨家主拎到了腿上,抽得那叫一个凶。她在外面哭天喊地,博丽在屋里只能听见扫把与肉碰撞的巨响,看得出来雾雨家主是真发火了,对亲闺女下手狠得让博丽都直吸凉气,不忍地别过了脑袋。
“……你上哪去?!回来!”
此时雾雨家主大叫一声,随后,从魔爪下逃脱的芙洛斯蒂娅滚进堂屋,真的是抱成一团滚进来的。她撞到了博丽,结果博丽端着茶碗差点又洒出来,忙得根本没空理她,只顺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她赖在博丽身边,委屈巴巴的,真像个小孩子。
“家里有客人,你还这么凶我。”
她说。
雾雨家主站在门口,当着博丽的面她也不好再动武,只能憋着火,气不打一处来,大口呼吸才能不被上涌的热血冲昏头脑。
“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思,但人是你自己同意要见的,我也没强迫你,你还非要试试,最后把人伤成那样,你让我怎么交代?”
博丽送到嘴边的茶水一顿。她确信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但雾雨家似乎不在意自己这个外人。也罢。
“……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但她已经是个大人了,雾雨様,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博丽微微挪动身体,把芙洛斯蒂娅挡在自己身后,清了清嗓子然后正色道。博丽等了很久,跟火气正旺的雾雨家主彼此瞪眼,博丽以为她会反驳,但出奇的是,她没有。
她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全部吞回去,然后彻底泄气。“你说得对。”
就算这么说她也还是绷着脸。她似乎天生和博丽不对付,这说不准是错觉,因为俩人谁也没表现出真正的敌意,相反,她们还都尽了全力去改善气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冲。博丽多年之后回想起来,才醒悟,她和自己是一样的。
博丽咬唇,缓缓地,稍稍地行了个不算太庄重的礼。
“浅草六音(Asakusa Lokune),我还是普通人时的名字。”
她也回应,上来就直入主题。“雾雨霜(Shimo)。敢问博丽巫女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博丽斜斜眼角,“芙洛斯蒂娅……”
“芙拉。”雾雨霜言简意赅。
“芙拉的父亲,您的丈夫呢?可是今日不在?”
雾雨霜摇头。
“并不,他很少出门。”
那之后就没话了。博丽是在临时整理语言,雾雨霜纯粹是没的说。至于芙拉,她想说话,敢吗?
博丽手里捏着曜变天目,眼里看着雾雨霜和芙拉捧着的另外两个,有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毕竟她脑子里已经装不下别的东西。沉默到最后,雾雨霜提着扫把站起来,把芙拉吓得两条腿都瘫了。
“出息。”博丽睨她。
雾雨霜唉声叹气,为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她转身一声不吭地往屋里走去,博丽愣了,在犹豫该不该跟着,雾雨拽拽衣角,将一个没用过的茶杯掖进博丽兜里。
“你拿好。”芙拉说。
博丽哪敢真收下,趁芙拉不注意偷偷还给了须佐贺。芙拉动动耳朵,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博丽吹声口哨,假装无事发生。
“孩子她爸,有客人来了。”雾雨霜的大嗓门又嚷嚷起来,她终于走到目的地,掀开门口一层厚重的防风棉被,朝里面喊。
芙拉用手指堵住耳朵,小声说:“我真怕爸爸(ちち)被她吵得精神衰弱……”
“你个小兔崽子又在说什么?!”
芙洛斯蒂娅哒哒哒跑进屋,撞在一个男人怀里。博丽随后而至,看着她在男人怀里蹭来蹭去。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不像雾雨霜,不曾有过半分不耐烦。博丽于是明白,芙拉的性格只有他能培养出来,换成别人谁都不行。
“きき,我回来了きき。”
芙拉那样沉醉于幸福的表情是博丽从未见过的。雾雨霜或许也被眼前这景触动,暗地擦了擦眼角。博丽转过眼珠看她,她立刻放下手,话音里或许有少少的哽咽,但是博丽没听出来。
“我的丈夫不能说话,还请你谅解。”
芙拉的父亲也对博丽挥挥手打招呼,并示意她坐下。博丽照做,打量他。他有着对中年人来说太过柔美的面容,微笑中混杂忧郁的神情,和雾雨霜一样富有阳光气息的金色卷发。博丽总算知道芙洛斯蒂娅的美貌是从何而来了,夫妻俩的长相彼此叠加,产生的效果远比一加一等于二要惊人,让芙拉混合了西洋和东方的全部优点,几乎挑不出瑕疵,只是现在她还太稚气,如果再给她十年……
“我的丈夫来自中国。”雾雨霜说。
他递来一册古旧的书简。这物什看上去就有些年头了,可把博丽惊得不轻。她赶紧双手恭恭敬敬接过,却看到上面空无一物。
博丽眨眼。瞬间书册开头出现了三个工工整整的汉字,印证了他妻子的说法。
雾雨麒。
雾雨霜解说道:“这是他为数不多会使的妖术之一。我让您见到他了,可以说来意吗?”
“我的来意暂且不提,那是公事。眼下有另一个让我感兴趣的话题……恕我冒昧……”
博丽倾身向前,眼神直直投向雾雨的父亲,里面闪着的光在黑暗中丝毫不亚于雾雨家的那对琥珀。
“雾雨麒先生,你是妖怪?”
雾雨霜咳嗽一声。“半妖,同时有人与妖怪的血脉。顺便一提,我们雾雨家祖上也不是单纯的人类。”
博丽颔首以示了解, “您是否还有同族?”
雾雨麒点头。他略微张开嘴,发出呵、呵、呵一样嘴角漏风的声音。博丽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是她知道麒麟没有声带,拼这个简单的音节都相当吃力。她只能靠猜,大概说的是はい这个词吧。
显然沟通失败了。雾雨麒是个友善的人,并没有失去耐心。他起身去书桌那边,雾雨霜警惕,也是担心,紧紧挽住丈夫的胳膊:
“你要上哪儿去?”
之后,不等雾雨麒有任何回答,雾雨霜就擅自点了点头,仿佛明白了什么。博丽看得一头雾水,于是向唯一能解释的人寻求帮助。芙拉还鼓着脸,仿佛对夺走老爸的老妈有所不满,换句话说,肯定是生气了。
她无可奈何,静下心,注视着雾雨麒摆开纸笔,调配颜料,随后如行云流水般着墨,用寥寥几笔写意出他所想表达的一切。等他把未干的画作呈给博丽时,博丽还在恍惚。
博丽对着太阳,看到画中人的头发是金色,脑后别着大红蝴蝶结,长裙是明艳的浅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适合中国画,偏偏在雾雨麒手中它们就被组合成最文雅最贴切自然的形象。她的外貌和雾雨家有诸多相似,气质不像芙拉和雾雨霜,像雾雨麒,安静,遗世独立,只需一场不深不浅的梦,就足以忘却她。
博丽略微放下画纸,与现实的雾雨麒对比。他似乎喃喃有词,博丽因而注意到了他的口型。相信他也曾经努力学过人类的发音方式,再明显不过:
那同样是三个音节,不短不长,像梦一样的名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