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如华》安雪洋

3、繁华落尽

　　我醒来的那天正是暮春的黄昏，卫国皇帝登基的四年之后。长安城里柳絮落尽桃花开罢，漫漫宫墙只趁得几许青碧杂草在我的视线之外静默无声。
　　是的，我重生了，在杀死睿湍之后，重生在他还未曾与我相识的曾经。就连我自个儿都没想到，当时妖力反噬，我原以为自己会魂飞魄散不得轮回，但当我睁开眼睛时，才发现事实并不如我所预料相同。只是从今以往，我便是卫国宰相赵拓的女儿——赵如华，而不是靠吸食人的精元为生的花妖。
　　此时，我往后的爹爹正在从远处向我走来。他身穿月白丝佩珠玑
　　长衫，脚着紫曦蜀锦青素布靴，腰带金边黄杨镶嵌，上挂一玲珑剔透晶莹寒田玉，整一气派样子。朦胧的阳光给他的面容染上些许余晖，总让人在不经意的时候，产生他是非同常人的错觉。
　　单从他的穿着打扮来看，便知他在朝廷上是如何呼风唤雨。强烈的男权主义心理已经让他忘却了自个儿还只是位极人臣，不明白盛极必衰的道理。
　　我左右不过刚晓得自个儿如今的身份，所以对于眼前这个白来的爹爹，还是十分陌生的。我看着他一下一下抬起脚步，靴踝处的金饰闪闪发光。他越过庭院幽寂的小路，在万花丛中穿溯而来，然后轻轻推开我的房门，掀起珠帘，走到我身旁。
　　“你的病才方好，怎么能贸然在窗户旁吹着冷风呢？”他见我衣着单薄地坐在紫檀木做的窗户旁边时，忍不住出声对我说道，“虽说寒冷时候已经过去，但你从小身子骨弱，仔细要好好呵护自己才是！”
　　说完，他便走近，将原本敞开的窗户紧紧地关上，甚至连丝毫缝隙都不肯留出。
　　我凝视着他在屋内昏黑光线下的脸庞，心中微微有些讶异。想着前世作为生命长存的花妖时，还没见过哪位凡人到了这般岁数，还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年轻容颜。人说岁月总是带着刀子，每到黄昏过后，便会在凡人脸上留下一道疤痕；如今我瞅着，这说法搁在他这里，倒是不成立的。
　　“我只是觉得有些枯燥罢了，屋内寂寞，想通过窗户看看风景。”我站起身，走到衣架旁，给自己添加了一件衣裳，“外头天气也还算晴朗，我想出去走走，好生驱散我身上病怏怏的气息，爹爹觉得如何？”
　　他不接话，只是走到我的身旁，帮我将衣服穿好。我顿时心中生疑，难不成这卫国宰相赵拓，对于赵如华这个女儿，还是挺关心照顾的？
　　“爹爹……”我还欲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了。
　　他将手放在我瘦弱的肩膀上，好似是在安抚我一样，对我说道：“你如今病才刚刚痊愈，还是好生在屋子里休息着吧。待你病根子也都彻彻底底地医治好了，爹爹再让你出去走走，你以为如何？”
　　我听他这样说，知晓他的威严不可侵犯，心中虽有不快，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前几日，皇上为睿湍王爷安排亲事，我已经将你的名字报上去了。”他的声音在黑暗的屋子里显得飘渺而又梦幻，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开始，经过一系列人海的传送，最终到达我这里时，已经依稀听不太清楚了。
　　他说了谁的名字？
　　睿湍？前世被我亲手杀死的睿湍？
　　“我知道你已经心有所属，对于我的安排十分不满意。但我如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走到红烛旁，用微末的火星子将其点燃，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大半边屋子，却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黑影，“你仔细想想，睿湍王爷为人温厚有礼，他日你若进了王府，荣华富贵那是垂手可得！”
　　听他这样说，我顿时觉得好笑。拿着自己的女儿作为自个儿攀附权贵的工具，到头来还与我说些不着实际的好话，就如同我能够被他利用，乃是天底下最难得的好事情。
　　“我若是不愿意，你会如何？”我睁大澄澈一双的眸子，别有深意地看着他，问他道。
　　“你若是不愿意……”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神态邪佞地盯着我，“到时候睿湍王爷过来迎亲，你若是给王府带来了不好的结果，我便会让你知道，不是宰相府的千金小姐，你会有什么样的生活。”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合着我是丝毫退路也没有了。试问武林天下，能有几位千金小姐，在失去过往的一切，还能逆境重生，获得崭新生活的？他便是抓住了赵如华这个弱点，才能够一直控制住赵如华的。
　　“迎亲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我平静地问他道。
　　“下个月初五，”他回答说，“也就是你及笈的日子。”
　　我点点头，不再看着他。不远处梳妆台上的铜镜照出了我脸上异样的神情，上等松木做的首饰柜子半开着，在烛光的余晖下光影交织，掩淡了里面珠翠原本的色泽。一如此时的我，明明想要脱离束缚，却无奈能力不够。
　　他轻轻推开门，让屋外还算是明亮的日光照射进来。天空而下的光芒完全盖住了屋内的烛光，虽然只是一扇门的差别，关上与不关上的效果竟然会如此不同。
　　屋外光明无限，屋内黑影斑驳。
　　“你莫要想些要不得的法子，府内戒备森严，即使你是神仙妖怪，恐怕也无力逃脱！”他走了出去，在洁白却又艳丽的世界里，对我说下这样一句话。
　　最终，他还是将门紧紧关上。我被封闭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没有阳光，没有朋友。
　　思绪又回到多年前，自个儿还是未曾成型的花妖的时候。那时的我也是像这样一般的孤独寂寞，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我会在杀死睿湍之后，遭到命运的捉弄，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做着以前曾经做过，但在现在看来却又有所不同的事情。
　　我不再是受人歧视的妖怪了，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