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之心》馄钝宇宙

9、上帝已死

　　深蓝带着达尔文去看马戏表演。

　　他们进入环形的水泥建筑。深蓝事先做了些功课，这里是这位马戏团老板的常驻据点，他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和艺术家的角色结合在一起的机器人。

　　深蓝一只都对他浪漫的想法和高超的宣传技巧有所耳闻。比如他仿照莎士比亚时代的建筑建造自己的剧场，再比如他用重金购买了一匹复制人在表演中扮演不同角色。
　　通常他们都兼具小丑和人类文明时代的重要人物的特征，辛辣的嘲讽，表现一种无情却无奈的荒诞。
　　马戏团的观众多数都是低级机器人，他们将这种观赏人类取乐的活动视为一种对自己机器人身份的强调，但深蓝认为这种恰恰是这种参与暴露了他们内心深处的对人类的强烈感情，和身为低层机器人的一种人类化的茫然。

　　达尔文费力的挽着深蓝的手臂。深蓝将自己装扮成一个臃肿的机械零件组群，达尔文目瞪口呆的看着原来矫健轻捷的深蓝逐渐隐藏在这些陈旧腐朽的零件之中，而深蓝并不以为意。他从不关心任何人类关心的外表问题，他一直都非常确定自己绝不会是人类，也绝不应该模仿或者接受人类的价值观念。
　　但他并不太能真的让达尔文和自己一样变得面目全非，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体是由多个零部件拼凑而成的，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全新的，他不太需要为伪装花费心神。
　　达尔文摸了摸深蓝圆滚滚的手指，轻轻的用自己的指尖碰了碰深蓝的指尖。
　　深蓝总是觉得这种亲昵的细节动作非常人类，但非常让他上瘾。

　　新生的达尔文期待的和深蓝在彼此的座位上落座，他们的视角很好，几乎可以不借助视辅助程序就可以看清演员们的面孔。

　　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他非常年轻，体态优美，光丨裸着上半身，线条流畅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而牵引活动，像是流动的水波。
　　他有一双非常明亮的金棕色眼睛，灰色鬈发，象牙白的肤色，举止有一点稚气。
　　深蓝知道这是因为马戏团的老板并不敢贸然的同时豢养如此数量的心智健全的人类，在进行筛选的时候他应该有意识的选择了智力上略有缺陷的基因组。或者说，他只允许这些复制人表现得温顺，装作对苦难无动于衷，无知无觉。

　　深蓝知道有些机器人就是喜欢这样美貌的傻瓜，他对此并不抱有好恶倾向，但就他自己而言，比起健美的身体，他更青睐独立的自由的灵魂。
　　人类的迷人之处对于深蓝来说就是他们独特的灵魂，或者说思考和行为模板。
　　严格来说深蓝从不讨厌人类，他只是讨厌尝试去成为人类这件事情。

　　达尔文热切的注视着舞台上的年轻男人，很快又有其他几个面孔一模一样的人类走上来，他们的服装稍有不同，但仅仅只是几件浮夸配饰的差别而已。
　　其中一个牵来了一匹机器马，钢铁马身光可鉴人，反射着四面高悬的冷光。
　　深蓝几乎第一个知道了即将的表演内容，达尔文仍旧兴致勃勃，深蓝却感到一种钝重的悲哀。

　　果不其然，牵着马的人类流利的背诵了那个早已为自己的疯狂所溺死的哲学家的篇章，在他展臂高呼上帝已死的时候，与他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另一个复制人扬鞭象征性的抽打机器马，扮演尼采的人类就用一种夸张的动作抱住挨打的马，发出呜咽的哭声。

　　全场的机器人都为他浮夸的悲声而爆发大笑，深蓝转头看向达尔文，他沉默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角，眼眶里是即将跌落而出的泪水。
　　只有这一个非人的存在，感受到了这种长久的存在在人类灵魂深处的无助和孤独。
　　深蓝从自己滑稽的外套里掏出一块整洁的手帕，安静的递给达尔文，达尔文抬起头看向他，眨一眨眼，大颗泪水就滚落下来。

　　他们所在的角落像是一座顽固的，分开哄笑的浪潮的荒凉岛屿。
　　深蓝从没有如此深刻的认识到，达尔文程序里人类的部分占据着这样重要的地位。

　　之后的表演达尔文一直都无法高兴起来，散场之后深蓝用自己臃肿的手指牵着达尔文的，慢慢随着离场的观众潮向外走。

　　他们的头顶是人造穹顶所显示的璀璨的星星，原本仅仅用于导航和定位以及照明的星光洒落在达尔文头顶，使他面孔上的所有伪饰都隐去了，只剩下优美的轮廓。
　　达尔文稍稍踮脚，在深蓝颊边吻了一下，对他恳切的道谢。

　　不远处一个复制人闻声停住，他遥遥的看向达尔文，目光露出复杂的羡艳和无声的求救。
　　而达尔文只能无力的攥紧深蓝的手臂，隔着逐渐离去的人群对他同情的摇了摇头。

　　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或许还不是自然人，而是这些复制人。他们拥有人类孱弱的身体，人类钝滞的头脑，和人类敏感的易折的心。他们的生死都完全掌控在别人手中，而更为残酷的，他们因此而遭到地位仅仅比他们高上一点点的人类的鄙夷和践踏。

　　深蓝和达尔文在返程的路上决定绕道去一家文明程度更高的聚落买一些不好弄到的元件。

　　这座城市以贩卖人的脑组织而发迹，但引人深思的是在这里组织交易的活动的是少数把控武装和政治的人类。他们站在同类的尸骸上，建立并且维护着目前为止文明程度最高的人类聚落。
　　这里混乱无序，而最高程序似乎也出于某些原因对此予以纵容。

　　深蓝带着达尔文进入这座城市之后，飙高的物价让他们堪堪可以给黑美人找到停车位。深蓝一面坐在车里清点自己身上可以变卖的零件一面试图入侵随便哪个倒霉蛋的IP，来登入互联网获得情报信息。
　　最后他们锁定了一家不甚招摇的黑店，深蓝把所有硬通货都换算之后觉得自己应该可以买到想要的元件。

　　但是在随着老板扫描一圈之后，深蓝就很清楚自己户头的钱不够用了。
　　他在众多损毁的体外记忆体里，发现了刻有达尔文ID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