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山河覆》夏荼

7、第007章·南有乔木.6

　　果然如婉嫔所说，等到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掌事房便派了一个舍人过来告诉我明日起便要随着公子敛一同去太学院由徐太傅一同授业。

　　我一直觉得，这样让一个太傅针对不同年龄层不同水平的学生这种教学方式是完全不合理的，然而也只能是我觉得，其他人认为这简直再合理不过。

　　因为，三位公子加上大公主，他们的水平一致就可以了。

　　至于其他人，只不过是为了让太学院看起来更加花繁锦簇的装饰而已，学得如何不重要，学了多少也不重要。

　　萧殷是南夏自汉土分裂立国之后第六任君王，算得上文韬武略勤政爱民，所以一般勤政爱民的君王都不会是混迹后宫的昏君，以至于子嗣单薄。子女加上我也不过九人，但除了已经上学的五个人以外，另外两个是去年才添的公主，所以说，今年去太学院报道的只有我一个人。

　　上述废话总结一下就是，我落单了。

　　我很不喜欢那个讲话一直鼻孔朝天，眼睛翻得只看得到眼白，看起来很是牛逼哄哄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的舍人。

　　根据那个舍人脸朝屋顶趾高气昂对我说的，像我这样子的公主，既没有基础又只是一个人的，太傅是很难去开小灶照顾周全的！所以估计很难跟得上其他人的进度之类，让我做好倍受打击的心理准备云云。

　　最后总结，让我一个人好自为之。

　　但是根据之前萧敛安慰我，他信誓达达地保证，如今我的水平绝对不会是班上垫底的，让我放宽心。我一向无条件相信萧敛，所以这次在他和那个舍人意思完全相反的话中，我坚定不移地站在了萧敛这边，并且明目张胆地冲那个舍人办了个鬼脸。

　　那舍人被我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估计他认为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竟然对他如此嚣张，绝对是脑子进水！所以他不甘落后更加牛逼哄哄冲我翻白眼，然后屁股一扭得瑟地转身走了，也不提醒我明日该准备些什么，又或者上什么课——他巴不得我赶紧犯错，好让我当众出丑。

　　不过好在，我还有萧敛！

　　阿福知道我要去念书即将摆脱文盲的名头步入知识分子后甚是激动，而他在激动之余利用空闲的时间，偷偷为我做了一个布搭、一套衣服托人送过来。那雪白的布搭上面阿福还绣上了我最爱吃的冰糖葫芦，大大的个头，红红的颜色，还是两串！

　　除此之外，他为了奖励我，还多做了一个漂亮的风筝。

　　我兴奋地举起新布搭给萧敛看：“哥，快看，好不好看？”

　　萧敛眼神温柔地看着我，像窗外快要融化的新雪，少年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点点头说道：“南笙当然好看！”

　　我扑哧一笑：“是说阿福做的布袋！”

　　萧敛顺口接嘴说道：“我妹妹的东西，都好看！”

　　第二天天未亮月河姑姑便把我叫起来，一边拿帕子使劲搓我的脸，一边说什么公主第一天要给太傅留下个好印象啊要和其他人友好相处啊什么之类的，让本来就昏昏欲睡的我更加昏昏欲睡。

　　我坐在模糊的铜镜前，月河姑姑站在我身后，灵巧的手将我尚未长长的头发捏住飞快地给我绑了个双丫髻，齐齐的刘海垂在眉毛那里，挡住整个额头。

　　我换上阿福给我做的衣服，白色的棉裙和里衫，浅绿色的披肩袄衫，还有两个小小的浅绿手套，我小小的手塞进去，里面毛茸茸的很是暖和。等我收拾好站出去时，婉嫔搂住我笑眯眯地说道：“真是人靠衣装要打扮，南笙这么一打扮，真像一个小仙女。打小这么漂亮，以后啊，我们南笙定是个国色天香的佳人，”她转过头，挑眉笑道，“敛儿，你说是不是？”

　　萧敛早已洗漱好站在门前看着我，这时被婉嫔一问，用手挡住弯起的嘴角咳了一声：“母亲说的是。可若是母亲你再不放你国色天香的小仙女离开，她可就迟到了！”

　　婉嫔瞪了萧敛一眼，“你这孩子尽会唬人，这天尚未到五更，你们就算边玩边走也不会迟到的，母亲说几句你还嫌我啰嗦了！”说罢，她还是放开了我，却依旧不放心地叮嘱道，“南笙见到太傅后要有礼貌，凡事小心为上，别和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吵闹，更要和其他公子公主好好相处，知道了吗？”

　　我点点头，笑眯眯地说道：“南笙知道了！”

　　萧敛拉过我的手，顺手将阿福给我的布搭跨在了他的肩上，对婉嫔行礼：“母亲，那我们走了。”

　　婉嫔点了点头，叮嘱说道：“路上小心点。”萧敛嗯了一声便牵着我上学去了。

　　宫里的天空尚未清明，依旧是昏蒙蒙一片，远处的殿院高阁更是将刚刚日出太阳的光挡了去。

　　兰苑地处偏僻，萧敛每日去太学院，都要比其他学生提前半个时辰。

　　当然如今，还要再加上一个我。

　　我便打哈欠边走着，睡眼惺忪间尚未注意到身前一块石头横在小道间，一个趔趄差点便要扑到地上，还是脸朝下的那种。萧敛连忙伸手接住我，剑眉微微蹙着，“怎么走路也不注意脚下？”

　　原本困倦的我这么一弄，睡意早已全无，嘟哝道：“哥，天还没亮，看不见也是正常的啊！”

　　萧敛打量着我，好看的眼睛中闪过几分了悟，“唔——”他转过身蹲在我面前，嘴角带着笑，有个浅浅的梨涡，貌似无奈地说道，“好了，上来吧！”

　　“哈哈，哥最好了！”我欢呼雀跃一声，双手也不客气攀上他的肩窝，萧敛的手便搂住我晃荡的两条小腿，轻轻地原地打了个转，一下子天旋地转，而我在少年尚且单薄的肩膀上咯咯地笑着。

　　萧敛把我往上提了提，便让重量均匀地分在背上。少年低头小心地看着脚底下的路，嘴里似是叹气一般地埋怨说道，“南笙你这个小懒鬼！”

　　我嘻嘻地笑着，抱住他的脖子，借坡下驴顺着他说道：“好啊，我是小懒鬼，以后哥哥你就都背着我上学好了！”

　　“好啊，南笙你个小懒鬼！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萧敛大声笑道，背着我又转了个圈，我咯咯地笑着然后恶作剧般捂住他的眼睛，只听他道，“南笙，你要是在捂住我眼睛，回头我们就一起摔在地上！”

　　我一笑，松开了他的眼睛，偏着小脑袋唤道：“哥！”

　　萧敛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带着清冷的鼻音，但是看得出心情还算不错。

　　我趴在他的背上，好奇地睁大眼睛问道：“婉姨口中的‘徐太傅’凶吗？”

　　萧敛一边走着，犹豫了半响，才回答我说道：“他是个很严厉的人。”

　　闻言，我弱弱地问了一句：“有多严？”

　　萧敛被我语气里的害怕逗得轻笑一声，他摇摇头，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徐太傅从前是父王的夫子，如今教导王室子弟，就连父王在时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所以不管是不是王室子弟，不管是公子还是公主，徐太傅都一视同仁，该赏的板子一个都不会少。”

　　“啊？”我抽了一口气，“那哥哥你是不是经常挨打？”

　　萧敛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我趴在他的背上不再出声，只觉得那个劳什子徐太傅一定是个不近人情的老古董，动不动赏学生一顿板子。我再怎么淘气胡闹，母妃都没打过我，阿福更是连说都舍不得说我一句，从小到大我还没被人用板子伺候过呢！

　　正心乱如麻，前面便传来一个少年不羁爽朗的声音：“嘿，萧敛你可算是来了！”不同于萧敛的内敛清朗，是那样明目张胆的自信，带着放荡不羁的洒脱。

　　萧敛背着我，朝那少年微微抬了下下巴，打了个招呼：“李远！”

　　我小心翼翼地从萧敛背后探出一个脑袋，眼睛骨溜溜的一转，就看见一棵高大的凤凰树上坐着一个紫衣华服脖子上围了圈狐裘的少年。那少年有着小麦色的肤色和棱角分明的嘴角，可却偏偏长了一对狐狸眼，轻轻一瞥便是眼波横流；白玉冠高束着乌发。他大喇喇地坐在凤凰树的分叉上，长腿一晃一晃的，引得枝叶摆动簌簌地落了下来。

　　萧敛将我放下来，我躲在他身后，小心又好奇地打量着那个笑得肆意而张扬的少年，不敢上前。

　　见我们渐行渐近，李远也从树上轻松地跳下来，顺手拍了拍黏在头发上的落叶。

　　萧敛牵着我的手走到他面前，他指了指那个少年，对我介绍道：“他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李远，是荣威将军家的七公子，所以一般人都叫他李七，你叫他——”说着，萧敛犹豫地微微挑眉，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称谓。

　　然而，还没等他想玩，李远便一捋头发把脸伸到我面前，朝我眨了眨他那双狐狸眼，嘴角挑着坏笑：“我同你哥那是过命的交情，你叫他哥，也得叫我哥！”

　　我好笑地一瘪嘴——过命的交情？是偷偷去膳房偷吃被大狗追的交情吧！

　　然而，下一刻他那张大脸就被人用手给糊开，萧敛拉着我的手，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叫他李远就好了，以后你跟他说话要当着我的面，若是他敢像刚才那样靠近你，你就告诉我。”

　　李远嫌弃地撇了撇嘴：“不是吧，萧敛，你要不要这么见外啊！你看看我家的胖妞儿整天就往你身上黏，对你比对我都亲，我又没跟她说什么不许她靠近你！”

　　萧敛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成功地让还在喋喋不休的少年闭上嘴巴。

　　然而，没过一眨眼的功夫，李远又对我说道：“啧啧，你哥哥他是不是虐待你不给你饭吃？你看看你，瘦得根柴火一样，估计只有我家胖妞儿一半重！”

　　我抓着萧敛的胳膊，偏过头好奇地问李远道：“胖妞到底是谁？”

　　李远嘿嘿一笑：“胖妞儿是我妹子，家里排行老幺，和你差不多大，但她一个胳膊顶你俩脾气还特别犟！”他朝我挤眉弄眼地说道，“到时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我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他，倒是一旁的萧敛轻笑，说道：“看来你爹娘那边是没有问题了！”

　　李远擂了萧敛的肩膀一下，小麦色的肌肤衬得一口牙齿特别白：“你小子好不容易求我办点事，肯定没问题啦！何况，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胖妞一听是你，麻溜得比什么都快，就是我爹娘真的拦着也奈何不了那个胖丫头啊！说实在的，我长得又不比你差，为什么我妹妹就听你话？”

　　无语地扫了少年一眼，萧敛拉着我的手，径直往前面的朱红大门走去：“你别听李远他胡说，他这小子一贯没什么正经的！”

　　“嘿嘿，”李远一拳擂上萧敛的肩膀，下了个结论，“你一定是害怕我把你的宝贝妹妹骗走了，不要你了！”

　　萧敛斜睨了李远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是怕你把南笙带坏了，难道让她以后跟着你两天罚次站，三天挨顿板子？”

　　李远没话可说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对正在偷看他的我嘿嘿一笑，眨了眨他那双狐狸眼睛：“你哥唬你呢！我怎么可能受罚呢？”说着，他还厚脸皮地拍了拍萧敛的胸膛，“反正有你哥在！把我这种行军打仗的材料用来读书，简直大材小用！诶，南笙我跟你说啊，你可别跟你哥学的一样，太无趣了……”

　　一路上，伴随着李远这个话唠的聒噪声，我们便来到了太学院的大门口。

　　荣威将军有八个孩子，李远排行第七，而在他上面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

　　按照李远自己的话来说，他出生时他的一干兄长已被他老爹全部拿去充军去了，整个府里他就是个正宗的小霸王，肆无忌惮地闯祸，自是有人在他后面擦屁股！

　　且不说李家是南夏四大门阀之一，身份家族显赫尊贵，李氏更是四大家族中唯一以军功见长的家族，李远从小便是身受刀枪棍棒熏陶，虽然尚未受过正统训练，可单打独斗教训个地痞流氓完全不在话下。

　　等到荣威将军征战沙场回到家里的时候，李远已经顺利地成为了长安城中一霸——平日里走街串巷，基本没人敢惹他。最后他老爹看府里实在没有人能管着他这个小霸王，索性让他进宫来当个公子的伴读，让他在太傅手下受下文学的熏陶，却不想李远对于诗词歌赋没有半点兴趣和天赋，成日依旧喜欢舞刀弄枪。

　　并且说是公子伴读，但李远却是一副心比天高，谁也瞧不上的样子。

　　萧敛似是回忆到了什么，低低地笑了出来，对我说道：“大概，同意让李远进宫念书是父王答应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因为，李远进宫来非但没有把那不可一世的性子收敛几分，还把平日长安霸王的地痞范儿给发扬光大了！

　　他与太傅时时作对不说，与汉宫一霸的萧恪和带着文人弯酸的萧奉更是互相掐架，各自一方谁都不肯退让一步。然而最后谁也想不到的是，身为长安城一霸的李远竟然与内敛沉稳却不受重视的公子敛成为了好朋友。

　　李远哈哈大笑，“这下好了，被孤立的就不止我们俩兄弟了！”说着，手指向我。

　　萧敛犹豫了一下，转过头坚定地对李远说道：“南笙……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