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山河覆》夏荼

33、第033章·东辽汉女.4

　　东辽地处北地，气候分明一向有冬夏之分，而无春秋之别。

　　七月流火，九月添衣，可还没等人将厚衣拿出时，一场大雪几乎转眼覆盖了戈壁草原，据侯先生说，他来了东辽快二十年却尚未见过这样厉严的寒冬。客里卓因为拓跋衡的缘故，不再像从前那般向我找事情，可他和其他东辽武士三天两头来找萧敛的麻烦。而这次，客里卓亦是警告我和萧敛要加强对牛羊的看管，若是少了一头便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因为每逢这种严寒的天气，月牙谷中的狼群就会因饥饿难耐进入草原来叨牧民的牛羊。饥饿和严寒使凶狠贪婪的野狼不再畏惧火光与人，而这样的野兽是最让人头疼的。

　　围着火炉烤着手，侯生在一旁说道：“狼这种动物一向凶狠无比，而据说在东辽的月牙谷，有一匹能让世间所有狼群俯首称臣的狼王。而东辽的子民信奉自己是狼的后代，所以才会天生神力凶悍无匹。”说罢，粗布儒巾的沧桑老者摇了摇头站起身去提翻滚的开水，“一味逞凶斗狠，不知规矩礼数。”

　　我戴着羊毛织成的帽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哥，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客里卓他们还害怕月牙谷里的狼群来？”

　　萧敛把手靠得离火很近，连手掌心都被映得发红，少年说道：“那个地方在东辽人心中是个神秘的圣地，但是却因为血腥和残忍从而神圣。从来没有人敢进到月牙谷，那是狼的天下，而进去的人很少有活着出来的。那里的狼若是出来了，如果不能把所有的猎物带走，就会把活着的猎物统统咬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嗤地一声笑，“这一点倒是同东辽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强性子有几分相似之处。”

　　“先生刚才不是说月牙谷里还有什么狼王吗？”我搓着手哈着热气，不敢贴着火太近可若是太远又很冷，“哥，你说那头狼王是不是活了很久很久，不然为何所有的狼都会对狼王俯首称臣？”

　　而下一刻，少年就拉过我的手双手捂着，他的手心因为刚才离火太近还带着烤松枝的干焦味道，而手里的茧子太过坚硬却让人感觉心安。萧敛捂着我的手，朝我一笑说道：“弱肉强食的法则不会使狼群始终服从于一个狼王。先生跟你讲的狼王只是一个模糊的名称，但是任何一匹狼都觊觎着那个位置，所以会不断有强壮的新狼去挑战原来的狼王，然后当上新一任的首领。怎么样，还冷不冷吗？”篝火映在萧敛浓黑的眼眸中，缩小成一个小小地火苗。

　　我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啊了一声。

　　萧敛抿唇一笑，笑容里带着宠溺，双手抬起握住我的脸颊：“我是问你，这样有没有好一点？”说着，他双手还微微用力挤了挤我的脸颊，“现在天气一下子冷起来，那些冷水你不要碰，若是客里卓他们要你做事，你留着哥来做。”

　　因为脸颊被挤成一团所以衬得眼瞳越发大，我努嘴笑：“可哥你已经够辛苦了。”

　　萧敛笑道，顺着我的话说到：“反正已经辛苦了，那么多一点少一点无所谓。我手里的茧多一点没什么，可你是女孩子。”他摸了摸我的额头，笑得风清月朗，“南笙，哥不想你吃那么多苦。快到你生辰了，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我一怔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帐篷中就灌入了一阵尖刀般的烈风。

　　原来是侯生掀开帐篷走进来，而他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羊羔，脸冻得皱纹如同刀刻，他跺跺脚：“啧啧，羊棚实在是太冷了，我怕这只刚出生的羊羔禁不住那严寒就给抱进来了。”

　　我赶忙从他怀中抱那只小羊羔，它的身体软软的热乎乎的，望着我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可爱，哇，这羊羔可真可爱！”萧敛笑着看着我没有答话，但是眼神如月光一般温柔。

　　“走水了！走水了！”

　　外面有人吼得撕心裂肺，我听得一惊，这样冷的天气也会着火？我和萧敛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重重疑惑。侯生来不及多想披上大衣连忙冲出去，带起的风把帐篷的帘子掀开了好大一角。

　　我把怀里的小羊羔放下来，跟着萧敛一起冲出去。着火的马厩和羊棚一阵骚乱，奴仆们纷纷提水去灭火，而侯生则赶忙去呼喝那些惊慌失措的羊群。萧敛紧紧地握住手，墨色的瞳仁似有风云翻滚眼睁睁地看着王室的马纷纷挣脱缰绳从马厩中跑出来。

　　如果这个时候，马群中的马离开这里，无外乎冻死或被狼群咬死的下场。少年撮起手指放到嘴旁打了个响亮的哨子，玄风便从马群中一跃而出跑到我们身边，鼻子中呼哧呼哧地喷着热气，鬓毛飞扬亲昵地用头拱了拱萧敛的手。少年再用手指吹了个变音的哨子，这时，玄风四蹄腾空朝天嘶鸣，慌乱的马群这下子朝玄风这边聚拢。

　　火势渐渐被控制下来，萧敛翻身上马对着马群吆喝了两声，所有的马便随着玄风回到马厩。就在这时，我眼尖地发现几个穿着东辽武士的人，他们混迹在人群脸上从幸灾乐祸的笑容到不甘。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纵使来找萧敛打架、来找我们麻烦的东辽人有很多，但是我都一一将他们记下来。这时，萧敛牵着玄风正朝我走过来，我指向那些人向少年低声说道：“哥你看，那是上回来找我们麻烦被你打得落花流水的那些人！”

　　那么大冷天能走水而且着火偏偏是马厩羊棚的原因，显而易见。

　　萧敛朝我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神如刀一般坚韧锋利。那些被萧敛揍得落花流水的东辽武士见他发现了他们，忙不迭就要上马逃之夭夭。萧敛脸色阴沉得像是将要来临的一场风暴，行云流水地取下墙上的弓箭，对我嘱咐道：“南笙你去找先生，等我！”我还没有回答，少年便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去追那些已经快逃得没有影子纵火的东辽武士。

　　大概这一次的纵火，把萧敛彻底惹恼了。

　　“就是她？把那个丫头带过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架宝马香车，而香车的周围停了一圈的戍卫，东辽王城的戍卫。

　　我刚狐疑地转过身却被两个女子抓住拖到了香车之前，只见车窗被推开了一角，而从那一角刚好能够看到一个裹着狐裘眉眼画得精致的妇人站在马车上，一双漂亮的眼睛打量着我，目光挑剔而厌恶。

　　“是不是抓错人了？”我讪讪地笑了笑，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那个女人。我打量着眼前的宝马香车和那些戍卫，估计里面坐着的那个狐裘玉带的女子恐怕是王室中得宠的夫人。

　　而下一刻，从马车中慢腾腾走出来的少年便让我知道来者不善。

　　喀什走到我的身旁，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朝马车中的女子回答说道：“回姑母的话，就是她。”少年语气恭敬中甚至带着三分敬畏。哪怕是拓跋衡，也没能让喀什用这样的语气回答。

　　车窗被彻底打开，露出了一直坐在窗旁打量着我的少女，和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们，不明白他们一群人到底想做什么，但能从那个夫人打量着我的目光里看出不屑和厌恶。

　　“你叫什么？”妇人冷冷开口，问我说道。

　　我迟疑了一下，然而就是因为这一迟疑，就被马车侍女‘啪’地一声毫不留情地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廓。我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做什么打人？”马车中的少女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眼神极其复杂似有骄傲、不甘。

　　打我的侍女冷冷说道：“难道没有人教你这个丫头半点规矩，见到我们王妃要用敬语？”

　　喀什扯了扯嘴角，眼底嘲讽的意味更加深重，背过身对我小声说道：“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吗？大王子对你宽容，可不代表东辽人都是吃素的。那个夫人是汗王最宠爱的女子，就连殿下也不得不给她几分薄面，何况是你。”

　　我咬了咬牙，微微屈膝低头行了个礼说道：“回王妃，我叫南笙。”

　　又是‘啪’地一声！我再次被那侍女打得脸侧向一旁，我瞪着打我的侍女，只见她趾高气扬地对我说道：“你这个牧羊女在我们王妃面前，要自称奴婢！”

　　我气笑了：“自称奴婢？我是汉人又不是东辽人，我在马场牧马放羊，可也没有把自己卖给你们东辽王室为奴为婢，又凭什么要自称奴婢？”

　　那个侍女想要再来打我，却被喀什捉住了手，只听少年淡淡道：“好了，给个教训就够了。”

　　马车中的王妃嗤地一声笑，鲜红色的长指甲自己的下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多么漂亮的汉人小姑娘，就连生气也是那么好看，怪不得做出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还能安然无恙！来人，把她带回宫，我倒是看看这个名不经传的汉女到底有什么能耐！”

　　这时马车底下居然滚出来一个少年，我一惊——居然是赫罗，不仅是我就连喀什也是吃惊的。

　　赫罗如同獐子般窜到了我身边，将手中的东西狠狠地往地上一甩，地上便冒出一阵阵浓重烟雾。他拉起我的胳膊：“发什么呆，还不赶紧跑！”说着，他拉着我的胳膊几乎是拼了命般拖着我朝马棚跑去。

　　我被他拉的跌跌撞撞，两边的脸被风吹得火辣辣的疼，“诶，你跟喀什两个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个王妃为什么要来找我的麻烦？”最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会如此神出鬼没地出现！

　　赫罗鼻息粗重，一边跑一边说道：“我今天看到王妃带着喀丝和喀什从王宫里出来，就起了疑心跟着他们，果然，他们最终找上你了！”他回过头，神情张皇地望着四周可以藏身的地方，却发现一览无遗！

　　找我？

　　我更加不解：“找我干嘛？”

　　“当然是要你的小命！若不是当日你跟大王子置气，他不好意思来就让我来看看马场中有没有人为难你，我才懒得犯着得罪王妃的罪来管这档子破事！”赫罗没好气地翻着白眼，拉着我左逃右躲，“我跟你讲，王妃可是大汗最宠爱的夫人子，如果她想杀你随便给你安个罪名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你得罪了她，简直就是找死！”

　　我无语道：“可我从没见过她啊！”

　　突然，少年猛地停下来，而我一个不稳差点撞在他身上。

　　喀什带着一队卫兵站在我们不远处，他面色沉静如水，手里拿着一把弯刀，对少年淡淡说道：“赫罗，没想到我们之间也会有动手的一天，”他对着我扬了扬下巴，不无讽刺，“居然，还是为了一个汉人的游牧女！”

　　赫罗放开我的胳膊，抽出别在腰间的弯刀：“喀什，那不过就是个巫祝的预言，连大王子都觉得可笑至极，你和你那王妃姑母居然还深信不疑！她居然让你这个小子亲自出手，不怕大王子回头翻脸不认人吗？”

　　喀什神色冷峻：“我们都知道巫祝的话应该不只是个预言，我姨母不可能让我姐姐步她的后尘！”说着，他身后的那群侍卫便迅速地将我和赫罗包围起来，少年掂了掂手中的弯刀，笑，“大王子是我们中公认武艺骑射最拔尖的，但你、我和二王子可从来没有正式地比过一场分出高下。不如我们今日便一分高下！若你输了你和她这件事你不能插手，若你赢了，你就可以带着她离开。”

　　赫罗平日里最喜欢嬉皮笑脸竟也没说二话，拿着弯刀比了个姿势，认真地看着赫罗示意开始。周围的侍卫拿着刀指着我，若是我敢动一动我不会怀疑他们会立刻把我砍成肉泥！

　　我担心地看着赫罗颤抖的刀尖，小声问道：“赫罗你行不行啊？”

　　赫罗皮笑肉不笑地小声道：“不行你就等死吧你！”说着，他提起刀就冲喀什冲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