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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022章·旧都长安.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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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岁一枯荣,当格尔草原上绿草枯黄了两次后,再长出的嫩叶轻易便能没过人的足踝,在风下发出沙沙声音,就像是多情的少女。远山重重叠叠,挡住初生的太阳,布下黛绿色的屏障。马蹄踏着山陵,在远方便便传来闷闷的轰响,就像是天际的滚滚雷声。
伴随着雷声越发的逼仄,只见陌上一个俊朗无双的少年骑着一匹灵俊踏风的黑马率先冲了出来,手里的马鞭高高扬着,而身后跟着领头黑马的则是齐齐在草场上奔腾风驰的马群。“南笙!南笙!”伴随着少年的呼喊,一身布裙的牧羊女从羊群中抬起头来,绑着两根黑亮的辫子,帽子下是一张皎月般好看的脸。
看见萧敛,我踮起脚尖朝他用力挥手,笑道:“哥,我在这儿!”
萧敛用力勒住缰绳,□□的骏马便嘶声扬起前蹄,紧跟着后面奔腾的马群也跟着停了下来。少年下马来背着手大踏步走到我的身前,额头上浮现着细密的汗,而唇畔带着清俊的笑,抬手便将背后的花环戴在了我的头上:“客里卓那个大家伙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放了我一天假还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带着你上集市去玩玩!”
我惊讶地睁大眼:“天哪,今天是什么日子?”
客里卓是看管我和萧敛的人,他一向不喜欢我们,一天到晚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来盯着我跟萧敛避免我们偷懒。
萧敛抿嘴一笑:“听说好像是有一些王室贵胄要来这马场挑马,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了客里卓家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三个女儿都破天荒地来了草原干活,我估计他啊大概是想让自己的女儿最好能被什么王室贵胄的人给看上,巴不得现在马场里所有长得好看的姑娘都消失不见!”
听到萧敛夸我漂亮,我甜甜地朝他一笑。萧敛捏了下我的脸颊,少年嘴唇轻撇露出颊边的酒窝:“别傻笑了,快想想有什么想买的,刚才我敲了客里卓好大一袋银子!”一边说着,他一边抱着我上马,紧跟着坐在了我的身后,“哦对了,先生说你琴弹得很好,我们去集市给你挑一把古琴好不好?”
萧敛轻笑:“好!”话音落,少年便一抖缰绳,□□的黑马便扬起了马蹄带着我们直直而去。
两年中,似乎少了在汉宫里的规矩束缚,萧敛越发活得像个飞扬明朗的少年。虽然在这里,我们也经常受人欺负,可是若是真的有人敢动手,萧敛就会狠狠地教训他,包括客里卓那个大块头,也在萧敛这里吃了不少苦头。
我们两人走在上渠的集市中,为了防止我在人群中走散,少年直接牵着我的手,一头长发高束在脑后,有着细碎的额发若隐若现地当着剑眉星目,而他回头时朝我笑时会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像个单纯的少年,轻易便能让人脸红心跳。
身边走过的男人女人大多穿着胡服,眼睛和蜷曲头发的颜色都是棕色的,看着我和萧敛的目光里带着惊讶和警惕。我假装没有看到,背着刚买的古琴开心得就连走路都是一跑一跳的,身上穿着的白麻裙裙角随着我的走动像翩跹的蝴蝶翅膀。
“来,试试这个!”萧敛取过小贩架子上一顶玫瑰红的骑马帽,宽大的帽檐微微带着弧形,上面绣着复杂的图纹,他将它戴在我的脑袋上,手指抵着下巴左右端详着。
我抬起眼看着他认真地模样,抿着嘴角笑,问道:“哥,好不好看?”
卖货的小贩嘴巴上有两撇小胡子长得甚是滑稽,他也在打量着我,嘻嘻笑着赞美说道:“好看!小伙子很有眼光嘛!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带着这个帽子真是好看!”
萧敛啧了一声,满意地点头说道:“嗯,好看。”他转过头看向那个小贩,说道,“这个帽子,我买了!”
卖货的小贩喜开颜笑地冲我们比了个手势,狮子大开口一般说道:“十个珠。”
我惊呼一声:“这么贵,你分明是敲诈!”
那个小贩明显就是和其他东辽人一般,见到我们是汉人便觉得我们好欺负!小贩也不干了,两撇胡子一抖一抖地说道:“漂亮的小姑娘,难道你没听过‘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吗?”
萧敛似是责怪地看了我一眼,对卖货郎说道,“不好意思,舍妹不懂事。十个珠就十个珠。”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子,倒出十个珠出来递给小贩。转过头来,他认真地将我头上的那顶帽子扶正戴好,见我不高兴不由得抿嘴一笑,“别哭丧着脸了,钱都是我从客里卓那里敲出来的,你替他心疼什么?何况,你戴着这顶帽子很好看。”
“好看!好看!”没等我说话,那小贩便抢先说道,“来来往往我见了那么多人,小姑娘戴着帽子的样子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皮肤又白又嫩,最衬这个颜色。”
萧敛眼眸里有暖暖的笑意,就像落日时分天边的霞光,他摸摸我的脸说道:“走吧!”
听到他这样说,我便开心地笑出声来,脱下帽子宝贝地看了看又嗅了嗅,可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只听身后马蹄飞扬发出的哒哒声,而我整个人被身前的萧敛用力一拉,我便被他拽到了身后!
“驾!驾!驾!”
“驾!”
我惊疑不定地踮着脚尖,目光穿过萧敛的肩膀看过去,只见一阵尘土飞扬,十几匹身披金甲的骏马一路浩浩荡荡从王城的方向里飞奔出来,走过之处无不人仰马翻,引得一阵狼狈。
那一队骑马的人一律红色披风,金甲护衣,头盔盖面,唯独领头的少年一头辫子面上戴着半个金甲面具手里握着金榜,就那样浩浩荡荡从长街踏马而过,对于被马蹄掀翻的两边连一个眼神都不曾赐予。
那般张扬狂傲,那般高高在上。
我下意识地问道:“他们,是谁?”
萧敛双手护着我,微长的额发挡住少年好看的眼睛,而他面容上的神情莫测如同深潭,眼神更是透不出半分光来:“那是守卫东辽王室的金甲骑,战力非凡。东辽最富盛名的金甲战队,世人相传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闻言,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再看过去时,才发现一行队伍停在了长街的尽头,而那个在举世闻名的金甲骑中领头的少年拉弓搭箭便将王榜射在了城门之上。一头辫子的少年身穿金甲骑装,转身时少年虽只露了半张脸,可是却神采飞扬带着天生唯我独尊的气场。
王榜刷地一声从城墙上落下来,引得众人纷纷前去围观,又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我回头见小贩被人撞倒摊位依旧喜孜孜的神色,不禁疑惑问他道:“你的东西被撞翻了,你为什么还那么开心?”难道就因为被他们的金甲骑撞到了,这也太盲目崇拜了吧!
小贩抖动着他两根眉毛,眉飞色舞地冲我讲到:“咦?小姑娘你不知道吗,每过四年最后一场春雨过后,若是出动了王室的金甲骑,便是四年一届的格尔草原上最盛大的济缘节,那时王室的人会与我们一起祭祀先祖!对了,最重要的还是赛马,到那时所有的东辽男儿只要愿意皆可参加,到时候万马齐腾,那场面何其壮观!”
我哦了一声总算明白了:“到时,你便能赚的盆满钵满了!”
小贩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你不知道吧,每届济缘节上得了头筹的人便视作英雄看待,不仅可以得到奖励,还会有汗王钦赐的金刀,若以金刀相换,可得汗王一个许诺!刚才那些金甲骑便是来宣布今年赛马流程还有奖品的,所有的奖品都会有一天的时间在城门口一一展现在大家面前,厉害吧?”
我惊叹说道:“好厉害!”我拽着身旁不知在想什么的萧敛,兴奋说道,“哥哥,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
萧敛看着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反问道:“南笙想去看?”
我用力点点头,“热闹嘛,不看白不看啦!”少年无奈一笑只好点点头,被我拉着朝人群里拱去。到了城门口,那个戴着半个金甲面具的少年刚刚宣读完王榜上的内容,便潇洒地骑上马一扬马鞭头也不回地离开,只剩下其他的金甲骑在这里维持着秩序。
经过一系列奋战,我拉着萧敛终于从人群里拱了出来。
只听后面有看完的人带着失望地说着,“今年的第一名只是个琉璃盏,嗨,我还以为有什么稀奇的,白期待了!就是那第二名可是有黄金百两!”
又有人说道:“但第一保底还是有金刀在嘛,再说,你又得不了第一,操心这个做什么!”
原先那人悻悻道,“那也是。”
我抬起头看向那金甲骑手中捧着的笼龛,果然如同他们所说的那般,在第一个龙龛里放着的是一盏汉瓷四面琉璃。我微微抬上前一步,仰着头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它:汉瓷琉璃反射着温润的光泽,血红的宫绦安静地垂在四个角檐,里面被琉璃笼住的是一个四柱轴,每一面都是四季嫣然的风景:桃花翩然,夏花灿烂,秋菊傲骨,冬雪千里。
饶是从前,献给王后和洛夫人的琉璃盏也不过如此。
那些东辽人不识货,这样一盏汉瓷走马灯,别说黄金,那是有价无市!
萧敛上前一步,扫了一眼我的神色,似是不经意一般地说道:“你喜欢那个。”也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过平静让我没发现那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我将目光从那走马灯上努力移开,冲着萧敛赶紧摇摇头,“哥,我们走吧,没什么热闹可看了!”我拽着他的手想回去,却不想他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我疑惑地转过头看向他却发现他正在注视着我,沉寂如深潭的眼神里倒映着一个眼如星辰的女孩,那样小,就那样倒映在他黝黑的瞳孔里,闪过的是心疼的情愫。
我不好意思地笑,问道:“哥,怎么了?”
半响,少年脸上展开一个极清俊的笑容,他捏捏我的鼻子说道,“好,我们回去。”
一路上,我一边走一边采着路边开得极好的灵犀花,而萧敛一边走一边用我采的花草编着一个小小的花圈。他一手拿着花圈,一手接过我手里最后一朵白色的灵犀插入花圈中。他微微一笑,将手里编好的花圈戴在我什么发簪都没有的头上,认真地端正了一番才满意说道:“好看。”
我没有什么可以打扮的东西,而一向用来装饰的,都是萧敛为我采来的花朵。
等到快到了马场的时候,萧敛抬头看向快要到西山山间的太阳,开口说道:“南笙,我想起还有一件事情没办,你先去找侯先生,等我办好事情就来找你。”
我也不问他忘记办什么事情,只是脆生说道:“那好,老规矩,我就在猢狲树那里等你!哥,你要快点回来!”
萧敛笑着应下,转身上马。那匹黑马是前年萧敛从野外捡回来的马驹,却没想到是大宛马和野马的混血,异常地通人性,总是帮着萧敛去管马场上的其他马儿。
我眉眼弯弯地朝他挥手,笑:“哥,记得早去早回。”
萧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含着笑意,然后一扬马鞭便如离弦之箭奔了出去。
回去后,侯生一个人窝在羊棚里背对着我手里拿着木炭对着地上写写画画,我悄悄凑上前去,发现是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便出声问道:“先生,你在干嘛?”
侯生吓得眼白都翻出来了,摸着胸口惊疑未定,山羊胡子编成辫子一翘一翘的,似是劫后余生地问道:“公主殿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没理他,执著地指着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道:“先生,你画的这些都好奇怪!”
侯生捂住我的嘴巴,把我推出羊棚,再用地上的干草蹭着地上的符号直至模糊不清才出来,气定神闲地说道:“回禀公主,微臣刚才正是在记录母羊妊娠情况。”
虽然确实是有几只母羊怀了宝宝,但是,我怀疑地看着侯生,“真的吗?”
侯生大力点点头,随即转移话题道:“诶,公主,你今天头上戴个花环真是漂亮啊!又是殿下给你编的吧?诶,微臣之前教给你的曲子练会了吗,这里太脏了,公主还是快出去练琴吧!”说着,他就连哄带拉地把我撵出了羊棚。
我失笑地摇头,也不打算拆穿侯生说的那些蹩脚的话,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