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琵琶思，细翻与君听。》暮水秋河

1、第 1 章

　　五更刚敲，藏剑山庄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衣衫凌乱一看着就是胡乱套上身的，提着重剑就说要出门。
　　幸而藏剑山庄上下早已戒严，不许这位少爷出庄。
　　守门的侍从一人与他虚与委蛇，一人赶紧通报去了。
　　叶凡刚醒听到这个消息也顾不得其他，披了件外衣就匆匆赶去门口。
　　“大清早的，你胡闹什么！”叶凡到门口时，看他眉目憔悴眼带红丝，又衣衫凌乱；三两下卸了他重剑给带回了屋里，摁在椅子上。
　　“表哥、表哥我求你，这几日我心慌得很。我就想去看看阿霖，就看一眼！”叶静岚死死地拽着叶凡的衣袖，双目通红眼眶似是含泪，“只要知道他好好活着，表哥！”
　　叶凡被他看心里一酸，却还是狠下心拽下他的手，“静岚，当初把阿霖送回唐门时就说好的，要唐门救人…那你们这辈子就不能再相见了。”说着将他搂进怀中，像是哄孩子似得拍了拍他背脊，“何况阿霖不是才给你寄来一封平安信么？”
　　叶静岚只是摇头，原本含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下来了，“如果阿霖真的好了，怎么会不来看我！”堂堂的七尺男儿，此时哭的竟是像个孩子，“而且我给他写信也总是没有回音。”说到这儿，叶静岚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气，“我最近老做关于阿霖的噩梦，表哥你就让我去一次，我就偷偷看一眼，见他没事我立即回来，真的！”
　　叶凡差一点就要心软同意了，最后却还是摇了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岂可反悔。”原本顺着他背脊的手停了下来，搭在他肩头，故作玩笑的开口“况且我还不知道你么，真要是见到人了，还不直接扛了人回来？到时候万一唐门下了杀令，阿霖就是因你而死。”
　　叶静岚听了他这话，呼吸一滞，只是还是倔强的抿着嘴角不说话。叶凡拍了拍他肩膀，“你且好好想想，是愿意一年能收到他一封书信，还是想与他生死相隔？”
　　此话一出，叶静岚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又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垮下了肩膀。叶凡见他终于安静了，轻轻舒了口气，“还没吃早饭吧，我让人去准备。”
　　叶静岚还是低着头，点了点。叶凡不忍再看他这样子，快步走了出去。
　　此后叶静岚似乎是从风而服了，不再隔三差五的闹一闹，将人搞得人仰马翻。
　　只是寄给唐霖的书信却是更频繁了，几乎是隔天一封。叶凡即便是想劝他竟也不知如何开口，终究还是放任了。
　　就这样看着似乎安稳的过了小半年，冬至未过叶静岚趁着藏剑山庄上下忙着祭祖得了空，留书一封连夜出逃，还是去了唐门。
　　路上叶静岚怕被藏剑的人追回去，都不敢休息快马加鞭。到唐门的时候一身风尘灰头土脸哪儿还有当初翩翩浊世佳公子样子，远看怕是乞丐都比他干净些。
　　叶静岚不敢走大门，拐着小路摸去唐霖的屋子。屋子里空无一人，甚至都积了不少灰的样子。这下他心里更是惶恐不安，想找人来问又不知该找谁，唐砾就出现了。
　　“找阿霖？”唐砾靠着门口，面具外的半张脸面无表情。
　　叶静岚宛如抓到了一株救命稻草，点了点头，“我、我就想看他一眼。”
　　“回去吧，他不会见你的，”唐砾干脆地转身，“阿霖说过的话都能做到，让唐门的人发现你在这儿就不好了。”说完刚想走，只听得“咚”的一声，接着一个声音道：“求求你，我只远远看一眼就好，见他安好，我才能心安。”
　　唐砾有些不敢置信顿了顿才转身，叶静岚为了见唐霖竟是跪了下来，一双眼布满了红血丝，执拗的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半响，唐砾终究是败了：“何苦呢。”
　　“生，要见人，死...”叶静岚深吸了口气，“要见尸。”
　　“跟我走吧。”唐砾叹了口气，也不管身后的人就出了唐霖的院子。叶静岚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好说话，心中一喜跟了上去。
　　两人运功而走，片刻来到问道坡。唐砾带着他往里走，悬崖边有口破钟，边上竖着块碑。
　　叶静岚越走越觉得脚步沉重，离碑前一步之遥竟是怎么都迈不开腿了，碑上唐霖二字一下子刺痛了他的眼。
　　“阿霖说，死了要葬在这里，还说，终其一生，只爱一人。” 唐砾声音没什么感情，“所以你何苦呢，他为了骗你早就备下了十几封书信，只等你慢慢淡了，忘了......”后面的话唐砾没有说下去，因为叶静岚像是个孩子一样，扑到碑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唐砾就这么站着，看着叶静岚哭的声嘶力竭，然后慢慢的哭声越来越小，直至他止住眼泪，只是两眼通红.
　　“回去吧。”
　　叶静岚点头，此时他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你便当我没来过这里吧。”
　　唐砾虽不明白，倒也是应下了。
　　之后叶静岚回了藏剑，一路风尘仆仆却又面带喜色。
　　叶凡原本要骂他的话也吞了回去，见他这副样子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小心翼翼问道：“见到了？”
　　“不让见，但见他们护的这么严实，想必阿霖也应该活的好好的，心里便踏实了。” 叶静岚孩子气的挠了挠头，“表哥，我身上脏脏的，想去沐浴一下。”
　　叶凡闻言点了点头，“一路风尘，回去歇着吧。”
　　尔后一切无恙，叶静岚倒是开朗不少，再也不折腾人了。只是寄往唐门的书信少了许多，变成了一年一封。不过，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叶英还特地请了万花谷的裴元上门来替他诊脉。
　　裴元只说是心中郁结难解，心病，无药可医。
　　这话让叶凡心里犯怵，几次想与他深谈，都被他打着哈哈带过。
　　直到一次叶凡终于寻了个机会将他灌醉了，想问出点什么。可刚提唐霖二字，他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只是哭嚎，间或念几声“阿霖”再无其他。
　　第二日醒了，依旧面带春风，看不出其他。
　　如此来回了几次，叶凡也不敢再折腾他了。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着，那日叶凡正陪着他在院子里说话。适逢唐门送来了书信，还带着一个伯氏埙和一沓纸。叶凡见他看完居然面含微笑，斟酌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叶静岚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书信折好，“前几年收到阿霖的信，说是家里给说了门亲，还说不见不见，便道也是不想了。大概情淡了吧，如今他要成亲了，便将伯氏埙还给我，让我也别误了自己。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说的时候，面色如常，叶凡也不见他多么悲伤，反倒心里发慌，：“静岚，你有什么说出来，这样莫是要憋坏了。”
　　“我没什么的表哥，隔了这么些年，早就想通了。你还当我是原来的毛头小子么。”叶静岚笑了笑，丝毫看不出半分勉强之意，“表哥，我身体有点乏，先去歇会儿。”
　　叶凡点头，见他回了屋子，还是有点不放心。思前想后多派了两个武功不错的弟子去守着。
　　再说叶静岚回了屋，倒也不急着上床。只是来到案前，自从唐门回来，他就养成了个习惯，每日总要写点什么。
　　细细磨了墨，拿笔蘸了蘸却不知该如何下笔。一晃神的当口，再看却发现纸上赫然一句话印入眼帘，“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
　　叶静岚叹气，阿霖，论心狠谁都比不过你。一别十年，尽是连梦中都不肯露上一面。
　　这么想着，倒真觉得身体有点乏了。和衣而卧，迷糊间，竟是见一人推开窗户。
　　叶静岚揉了揉眼，这才看清，居然是唐霖站在窗外对着他笑。这下，他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却又不敢过于激动。只是慢慢从床上坐起身，一步一顿走至窗边，耳边听到唐霖软声喊他名字：“静岚。”
　　就是这一声，叶静岚再也绷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阿霖，你好狠的心，留下我一个人，还骗我...”
　　唐霖伸手去擦他的眼泪，言笑晏晏道：“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若谁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你看，我不也一直在等你吗？”
　　......
　　晚上，众人等了半响不见叶静岚，正准备派人去请，但见一弟子匆匆来报，道：“静岚公子，睡过去了。”
　　一时间众人都是一愣。半响，叶英叹了口气，“那便让他...好好睡吧。”
　　第二日，藏剑举庄披丧，过了七七，叶凡带着他的骨灰去了趟唐门，葬到了唐霖身边。
　　又掏出唐霖的信，叶静岚写的信，以及他书房里找到的一些关于唐霖的字迹，统统一并烧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若是未曾与君识，枉来人间走一遭。

　　二十年后，瘦西湖上一画舫正停在湖中心。
　　一小舟载着窈窕淑女慢慢向画舫靠近。那女子瓜子脸柳叶眉，大眼睛眼珠灵动，小巧的鼻头缀在中间，略施胭脂的樱桃薄唇仿佛引诱人去一亲芳泽一般鲜艳。她上着石青色半臂牙色长袖对襟，下穿石榴红齐胸襦裙。外披一件精白色薄纱大袖衫，臂上挽着大红色烫金绣花披帛。绾垂挂髻，别着一对嵌珠云形赤银步摇，颈间带着璎珞圈，裙头挂着一和田暖玉环佩。小舟摇摆前行之际，微风撩起薄纱，真是湖中一道美景。
　　片刻后，小舟靠近画舫一多情公子从坊中走了出来，身着藏剑弟子的服饰。一双细长的凤眼含着笑意看向舟上女子，“卿卿来迟了。”
　　女子冷哼一声，倒是在男子的搀扶下上了画舫。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坊中。
　　叶景沦刚关上坊门，一转身就见唐泽早已脱了大袖衫，在结裙结。奈何手指不灵活，弄了半天倒是把裙结越弄越紧了。叶景沦失笑，“卿卿真是热情，为夫才关了门，你就宽衣解带了。”
　　“少放屁，敢情不是你被勒着，老子都快喘不过气了。”唐泽一开口便是低沉男音，叫别人看去真要惊掉了下巴。这婀娜的妙龄少女，怎么会是个男子？
　　“好好好，是为夫的不是，”叶景泽嘴角含笑，伸手去替他解那缠成死结的裙绳。三两下的功夫，那裙绳就送了。
　　“舒坦。”唐泽拽着裙头长长舒了口气，“叶景沦我告诉你，这次我输给你愿赌服输。回头你要是栽在我手里，我就让你光着膀子绕着西湖跑个百八十圈圈！”
　　“噗，不就是扮个女人怎就把你气成了这样。”叶景沦将人搂进怀里带至坊内的桌边坐下，“来尝尝绿豆酥。”
　　期间唐泽差点踩着裙摆绊一跤，气的直接给了叶景沦一肘子，“叶少口气真不小，既然这样不如也扮回女人给我瞅瞅呗？”
　　“好，若是能让卿卿消气扮个女人又有何妨。”
　　没想到他如此爽快，唐泽倒是被噎住了，憋了口气不上不下的，转头不理他。
　　叶景沦最见不得他这般模样了，伸手就去呵他痒痒。唐泽最怕痒了，何况又穿了女子装束，衣料轻薄的很。一下子就破了功，被他弄的笑出了眼了，一面要躲那作怪的手，一面又要提着裙子真是好不狼狈。
　　片刻后就被叶景沦压在一旁的软榻上。
　　此时他衣衫散乱，面颊微红。一双杏眼不敢瞄压在他身上的人，只能左右乱看。叶景沦笑的犹如一只偷了鸡的狐狸，低头就去叼那水色的唇瓣。顺势一抬手，纱帐便落了下来。
　　帐摆流苏无风动，被翻红浪自旖旎。

　　三生石上三生路，缘份天定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