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夏天都是一阵捉不住的风》十二文

1、第 1 章

　　每个夏天都是一阵捉不住的风。
　　五月的南方小城，天气就是个十足的熊孩子，转眼就哭。
　　“小然起床，7点半了。”房外一如既往的叫唤。
　　“起来了。”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不出所料的连7点都不到。
　　“我和你爸回老家一趟，饭菜都在锅里，中午记得拿出来。”
　　“恩，什么事？”
　　厨房里母亲止不住的叹息：“你姑婆走了。”
　　“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这人一老就该把生老病死看开，走了也好，省得被病痛折磨。”
　　“恩。”
　　不大的少年迷糊走出房间，一脸惺忪地拉开椅子：“妈，哥。几点了？”
　　林一然看了手机：“7点，林二宝你要迟到了。”
　　林二阳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匆匆跑进卫生间：“谁是林二宝？我叫林二阳，二阳！你才二！”
　　“……”
　　林母端着荷包蛋出来，忍俊不禁：“你啊，尽欺负你弟。”
　　林一然笑笑不答，将早饭吃完，拎上包：“我出门了。”
　　林一然，普通高中里的普通高三生。父母健在，有一个尚为初中生的弟弟林二阳。每天7天半上课，过着日复一日的平常生活。
　　林二阳叼着片吐司急匆匆赶上来，三两口吞下，含糊叫了一声：“哥。”
　　“恩。”林一然摸摸近在咫尺的头，发现手抬高了些，“长高了。”
　　“欸？！真的？”林二阳猫眸一下亮起来，用手在从他脑袋移到他哥身上比划几下，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真的！我长高了！”
　　“恩。”
　　走了一阵，像没了牵绳撒脱的二阳终于停下来，没忍住问：“哥，你最近……怎么了？”
　　“恩？”
　　“就是……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最近有点奇怪。”
　　不得不说小动物的直觉就是敏锐，“什么问题？……林二宝，再说下去你真要迟到了。”
　　林二阳的学校在另一个方向，说步行太远，说公交太近，又正值高峰实在挤的难受不如步行，他朝另一条路跑：“说了别叫我林二宝！”
　　问题？林一然当然有问题，他心里藏着一个人，就是因为他，林一然才发现自己或许是个同。但又该不是，林一然只喜欢他。
　　斯文的少年目视前方，而好看的事物总会被多给予两三分的注目与好感，就如同这初夏也还凉爽的清晨，宛如活力注入，又同带有昨夜雨后风里的青草味。
　　少年难有那样的安静沉稳，建筑，沥青路，林荫道与他也独成风景。
　　林一然肩头一重，侧头就是一个巨大的嬉皮笑脸，说不出的恐怖。
　　“想哪个漂亮妹子呢林大美人，叫你几声你都不应。”
　　林一然把要凑到自己脸上来的大脸用手移开，一脸嫌弃：“别大清早就膈应人。”
　　这人叫卫临风，和林一然三年同桌的孽缘，以及……他心上洗不干净烦人得很的孽缘。
　　卫临风不死心的凑上来，“说说想哪个妹子？哥帮你。”
　　林一然停下，若有所思：“真要我说？”
　　卫临风一惊：“真有啊？”末了兴致勃勃：“快说快说，要是哥认识一定帮你。”
　　林一然一笑，这笑是真他娘的好看。卫临风这样想着，觉得他兄弟这辈子都难找到媳妇。之后他就听见如沐春风的声音：“他叫……卫临风。”
　　“林一然！你耍我？”
　　“你要我说的。”顿了一下继续，“快走快走，今天段长点名，迟到又得挨一通骂。”
　　穿着简洁校服的两个少年郎在路上疾走，高大些的卫临风早换上夏季校服，一身清爽，林一然向来受得住热，还穿着长外套。
　　其实问起林一然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漫不经心的二愣子，他也不知道，就像是魂断蓝桥里的男女主角，看对了眼，突然就喜欢上了。
　　明明知道这种喜欢是错，可偏偏……一颗心就随着他走。万一哪一天，感情战胜理智，一切就会朝着未知的方向走。
　　很烦。
　　一旦不朝既定的方向走，林一然就会不知所措，然后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今天把上次那张卷子讲评一下……”
　　听过十来年不变的致爱丽丝响起，校广播室里接着就想起运动进行曲。高三年段因为即将高考取消跑操，偶尔他们就会在走廊看看青春四溢的学弟学妹，感叹一下岁月如梭。
　　林一然手里不停，整理着笔记，卫临风就支着脑袋在一边悠闲看着。脑袋也不知跳到哪里去，突然就问：“认真的大兄弟，你真没喜欢的人？”
　　林一然答的无比认真：“有。”
　　“谁啊？”
　　你。
　　林一然没说。外头天气已经变一轮。黑压压的，喘不过气。“你呢？”
　　“有。”
　　“……谁？”
　　卫临风眼睛一眯，“你认识。”
　　“哦。”
　　雨就那样下来，不算猝不及防，班里的人不吃惊的抬起头看几眼，嘀咕句“又下雨”就重新低下头继续方才做的事。“你就不继续问问？”
　　“继续问你会告诉我？”
　　“不会。”
　　这就够了。
　　林一然手里水笔移动的轨迹越来越慢，瞧着便知道这是走神了。
　　林一然第一次见到卫临风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
　　高一新生的报名比学长学姐们早上一些，林一然惯性踩点到，到的时候班上已经大部分到齐，那会儿手机还没有个个都有，见人进来齐齐转向你，好让你紧张那么一下。林一然眼尖的看到卫临风旁边的空位，走过去：“有人坐？”
　　彼时的卫临风还是一头寸头，爽朗极了：“没。你叫什么？”
　　“林一然。”
　　“奥……卫临风。你写一下，不写我记不住。”说着就掏出纸笔递给他。
　　林一然龙飞凤舞的写下大名，获得一个赞：“字写的不错啊！”然后他名字下又多了三个字：“我名字这样写。”那时候，林一然也觉得这人字写的好，但事实证明，卫临风只有自己的名字写的好看，至于其他？和狗爬没有什么区别。
　　班里的新同学交谈总不免要报怨一下天气。等了一会班主任来了，一下就安静了。她简单自我介绍，又给他们排好位子。
　　“我和你组？站一起？”
　　“恩。”
　　班主任漂亮人好，琢磨着同学或许腼腆，又把一个个按号数提起来自我介绍。被叫到的林一然大方起来：“我叫林一然，双木林，数字一，然后的然。爱好……”想了想自己好像真没什么爱好，随口答：“学习。”
　　然后就一班的人不自觉的跟着笑，林一然没笑，坐下的时候卫临风直接凑过来：“没看出来啊，原来你这么幽默。”
　　林一然……林一然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人脸真大，然后一掌拍开，不咸不淡：“谢谢夸奖。”
　　卫临风也不生气，嘿嘿一笑：“客气。”
　　走廊那处的窗户大开着，卫临风在旁边报怨：“下暴雨还带大风，要不要人过了……”
　　林一然没回答，教学楼前一行芒果树，芒果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只听班主任说这时候已经给楼上学长打完了，他这位置正好看见几棵在风中摇曳。
　　这个夏天，快过去了。
　　一堆人离开常往来的校门，又换了批新的人来。
　　不停的自我介绍，终于在两个星期内班上打成一片，气氛出奇的好。互相了解对方的爱好，互相明白对方的特长。
　　连着五天的军训爆嗮，卫临风到现在还没白回来，他也不介意，照样天天往日头下跑，等快上课了再一身汗回来。他们兴趣爱好加上性格相去甚远，很少交谈。
　　卫临风喜欢抱着球往楼下操场跑，林一然喜欢抱本书蹲在角落里待到天荒地老。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喜欢上的？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笔尖在之上画出工整的坐标轴，神思不属。
　　宽大的手在林一然眼前晃了几下也没把人个唤回来，卫临风见状有拍拍林一然：“你最近怎么了？老是说着说着就走神。”
　　“啊？”林一然一脸茫然。
　　卫临风难得见他的傻模样，没恼林一然没听他的话，反而被逗笑：“我月末去帮你表姐顶个角色，你来不来帮忙？”
　　“你还有那时间？”
　　“偶尔放松放松。”
　　林一然想起来。
　　他有酷爱动漫的表姐，大他一岁，去了外地的大学，大概这月末回来。
　　高一下的时候，他和卫临风已经平平淡淡相处一个学期有余。表姐在隔壁校就读，她社里缺人，左找右找都找不到合适的，就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当然不是看上他，而是叫他帮忙物色人，找不到就算了那种。
　　表姐把角色要求给他，他匆匆扫下来，第一时间就觉得这人设和卫临风挺像，积极阳光向上。林一然没给他姐准确答复，只回一句：“知道了。”
　　第二天到班上，就仔细盯了死死赖在桌上，身怀一具懒骨头的卫临风一阵。恩，一点也不积极阳光，一点也不向上。
　　卫临风若有所觉，扒拉起脑袋：“干什么？”
　　林一然摇头，突然问：“吃早饭了？”
　　卫临风又把头埋下去，声音闷闷：“没，昨晚游戏打太晚了，差点来不及。一会儿跑操溜去食堂吃。”
　　“哦。”
　　课上林一然没认真听，余光注视着戴起眼镜时不时写些笔记的卫临风。他们这周坐靠窗位置，天气异常得好，透过窗打在桌上。这样一看，卫临风还是挺适合的。
　　林一然踌躇着怎么说，一来二去就是好几天，他也就这样观察卫临风好多天。
　　“阿然……我喜欢你。”
　　林一然从梦中惊醒，满脸不可思议。
　　怎么会……
　　“我喜欢你。”四个字有入梦魇绕在林一然的耳边，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往日清朗的声音刻意压低……说不出的性感。而那张脸他也不能更熟悉。
　　……卫临风。
　　“小然，起床了！”
　　“恩。”
　　或许是个意外。
　　大概是因为观察卫临风太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林一然匆忙到班上，打算直接切入主题。“帮我个忙？”
　　卫临风是好不容易才从平板语气里抓出那么点疑问的意思，“你说。”
　　林一然把目的说了，卫临风点头：“成，这事简单。”
　　林一然周末就把人给带过去。还愁着的表姐见人过来，嘴角简直要咧到耳后，赶紧拖着卫临风把角色定下来，顺便不忘夸一下带人过来的表弟。
　　社里的人抓着卫临风一阵捣腾，他不知道他们会对卫临风做什么，但卫临风出来的时候，林一然确确实实被惊艳到。
　　本来恍惚的神思，突然就陷入某种迷幻的境地。
　　他是又被拖入那个荒诞无稽的梦境，理智告诉情感，你不能，情感告诉理智，那只不过是心之所向。
　　“想什么？”
　　“没。”
　　“哦。”
　　但是那又是喜欢吗？亦或者是好感？好感与喜欢的界限是什么？
　　从来没有喜欢上什么人的林一然，其实连什么是好感什么是喜欢都分不清。
　　“要高考了你还有这闲情。”
　　“就半天。这叫劳逸结合。”
　　“23天。”
　　“？……恩，还有23天。”
　　还有23天高考。
　　“从来没问过你，你打算去哪里？”
　　林一然从抽屉里抽出本五三，“A市。”
　　“哦……有志向了？”
　　“医生。你呢？”
　　“金融？具体没想好。”
　　林一然和卫临风关系后来从普通同桌到朋友的原因不是拿出林一然找卫临风帮忙，而是在一节体育课，卫临风突发兴致把林一然拉去打球，没有原因，就是抽疯。
　　卫临风自信满满，林一然在他眼里就是个秀气的小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成天呆在教室，但他厉害啊，能带的动。
　　然而斯斯文文不代表人家文弱，都以为是一只手就可以挑败的人，结果就差没上脚了也没贏下来。
　　后来才听林一然说起他父亲是省里的篮球教练，林一然是从小被抓起来练，可惜对这个兴趣实在不大，后来有了他弟二阳，才被放任自流。
　　“……”突然明白什么叫不能以貌取人的卫临风。
　　往后一旦闲下来，卫临风就追着林一然打，少年的友情就是如此容易。
　　自后，两人才成了朋友。
　　林一然又想他那点子的喜欢应该归在好感里头。
　　高考倒计时7天。
　　都说毕业后各奔东西，林一然不知道毕业后还能不能联系到卫临风，或许正确的说卫临风会不会记得他这个人。还有2天……然后放温书假一直到高考当天。只有两天，林一然和卫临风还是同桌。
　　林一然一直把他自己那点心思藏得很好，也自认可以一直藏好。
　　晚到的卫临风拉开椅子，在林一然桌上放了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
　　“？”
　　卫临风咧嘴：“毕业礼物。”然后神色突然认真起来：“我的呢？”
　　“……”
　　“明天给我补上啊。等等！你先别拆，等考完试再拆。”
　　“恩。”林一然一言把小盒子收好。
　　高考倒计时6天。
　　送礼物这件事情林一然一直都不擅长，思来想去，去店里挑了一副金丝眼镜框，又找手巧的表姐包好，早早放在卫临风桌上。
　　林一然已经陆陆续续收到明信片，但身边的位子一直空着。
　　卫临风一个早上没来。
　　林一然难得皱了眉，替卫临风把东西收拾好。
　　下午最后一节课，卫临风才匆匆赶来。
　　“算你还有点良心。里面是什么？有点好奇。”
　　“不准拆。”
　　卫临风耸肩笑笑：“那是当然。”音量拔高了些：“以后就不能和林大美人同桌了。可惜啊可惜！”
　　前桌和他们两个是高中三年一个班的情谊，听闻转过来调笑：“你够了啊，占着林大美人三年，也该还给我们了。”
　　卫临风一手搭在林一然肩上：“没占够呢，还给你们？不可能的，这辈子都别想。”
　　舍不得。
　　高考第四场结束。
　　林一然出了考场就看见他家林二宝在人群里挥着手：“哥！在这！”随人流好不容易挤过去，正要临近林二阳时突然转过头，一眼看到人群另一段的卫临风。
　　卫临风也看到他，朝他一笑，一如初见时的爽朗少年，经年之后依旧未变。除了身量拔高，清爽利落的寸头长长，就没有其他变化。林一然听不见他的声音，但看懂了卫临风要说什么。
　　卫临风说：再见。
　　林一然也笑了，走回林二阳身边。转头回望的时候，已然看不见卫临风。
　　每一个夏天都是一阵捉不住的风。妄图追上风的我们此时只能给一段未完整的故事匆匆画上句号，然后又忙忙给新的故事画上冒号，却发现风已不是原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