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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幽谷深 ...

  •   凌双澄没有看见秦岩,马车匆匆掠过,秦岩后背一冷,嘎然顿住离开的脚步,魔怔转身望向擦肩驶过的灰顶马车。

      “七崽崽,爹怕是饶不了我了。”凌素托腮,“你说爹会不会把我扔去喂狼啊。”

      七崽崽嘿嘿笑着,手脚撑地装作一只狼崽子,还嗷嗷叫了几声,七崽自己就是狼窝里长大的孩子,要凌素真被扔去喂狼,自己去狼窝里再把她捡回来就是。

      “不喂狼…”凌素啃着手指甲,“那八成会饿死我,没吃没喝,就死喽。”

      七崽崽拍了拍胸脯,从怀里摸出几天前凌素分给自己的松子,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凌素的,意思只有自己有一口,就不会饿着凌素。

      凌素被咯咯都笑,“七崽崽,爹才舍不得我死呢。我啊,吓你呢。最多就是打些板子,又不是没被打过…”

      凌素背贴马车,一墓换五千人性命,重来一次,凌素还会这么做。好聪明的小哥哥,自己还以为,他听不进自己说的话,过耳就忘了。

      凌素趴上车窗,掀开帘子朝街上望去,她闻到才出锅的汤团香气,小哥哥自己啃饼子,把汤团分给自己和七崽,喷香的汤团,也不知还能不能吃上了。

      ——“小哥哥…”

      凌素看见了在街上张望的熟悉身影,他还是一身沾泥的军褂,乌黑的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和入鬓的剑眉,手握锋利的剑,像谷中最高最挺拔的树。

      “凌素…”秦岩看见了探出半边脸的小丫头,她眼中带着惊喜,红唇动了动好像喊了声自己。

      “凌素!”秦岩追了出去。

      凌素攀出车窗,七崽当她要跳车逃跑,一把环住凌素的腰,口中呜啦啦喊着,凌素伸出半截身子,注视着秦岩急切的眼,竖起指尖贴在自己唇上。

      “小丫头…”秦岩低下声,步子却追着马车没有停,“你,到底是什么人…”

      ——“素素,还不坐稳了。”凌双澄狠抽马鞭,“还嫌犯的错不够大么?”

      疾风吹散凌素的发髻,束发的黄缎翻转着在空中飞舞,秦岩跃起攥在手心,没有再追上去。

      “小丫头,我不会说出去的。”秦岩低看手中黄缎,绕在左手腕上扎紧,“神仙?妖怪?要有缘再见,汤团管饱,决不食言。”

      ——“秦岩,你是中邪了不成?”吴狄按住秦岩的肩,“一辆破车,怎么跟勾了魂似的?”吴狄好奇去看,只见那驾再寻常不过的马车,已经驶出绥城大门,不知往哪里去了,“走了。”

      “帮我做件事。”秦岩藏起扎着黄缎的手腕,“谷北刨开的墓,东西借走,墓穴得替人家填上,借物不破局,不能毁了墓主的风水。”

      “盗亦有道啊?”吴狄推了把秦岩,“借?说的好像会还回去一样?”

      “从帝王谷得的,都得拿命去抵。”秦岩幽看吴狄,“吴狄,怕不怕?”

      吴狄虎躯一愣,闪开半丈慌张道:“得,你开口我去做就是,阿弥陀佛,就是暂借,是你秦岩借的,可和我无关呐。”

      夜色涌上,长街行人也渐渐散去,秦岩遥望帝王谷的方向,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身。

      灰顶的马车箭一般冲进帝王谷,顷刻消失在恍如冥界的深谷里,茂密的灌木毫无破绽的掩盖住马车碾过的痕迹,尖利的穿谷风声好似野狼呼啸,推着马车往谷中深处而去。

      凌素和七崽在车里都睡了一觉,马车才忽的停下,凌双澄掀开车帘,七崽揉眼爬起身,推了推睡得正熟的凌素。

      凌素跳下马车,前面山路陡峭,马车是过不去的,凌素显然太熟悉前头的路,闭着眼都能摸过去,七崽跟着凌素的步子,走几步还快活的蹦跶几下,不用留在绥城皇浦家,七崽心里正偷着乐。

      “没心没肺的丫头。”凌双澄看着两个孩子无忧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谷如围城,能出谷却又折回来…莫非,真是天意…”

      连绵起伏山峰犹如帝王谷层层叠叠的屏障,要没有谷中人的指引,只会有进无出,困死在绵延百里的深谷里,或是被恶狼吞吃,或是烂做一堆枯骨,成了谷中墓主们的祭品。

      远处狭缝中,隐隐有人影闪动,凌素指着道:“七崽,爹来接咱们了。”

      不是一个人,不止一个人,七崽看见排列成行的人影朝自己和凌素走来,七崽跟着凌素在谷里这几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往常和凌素犯错,也就是管教嬷嬷揍几下手心…七崽生出不祥之感,腿肚子一哆嗦拉住凌素的衣角,喊叫着不肯凌素过去。

      来人穿黑色的衣,束干净的髻,他们手心托着鬼火般的灯,灯火映着白如绢纸的脸,他们一步步走近凌素和七崽,低念出咒一般的词——

      “吾命不寿,此誓未央。自决荣华,亦辞封土;袍泽同心,永驻墓底;锻奇门为盾,警外患之袭扰;驭阴兵为器,护皇陵之永宁;奉代代身名,当此大任;墓语者誓词,死亦无终。”

      “素素,跪下。”凌双澄低咛。

      凌素向着为首那人直直跪地,七崽想护着凌素,但为首那人实在可怕,七崽握着腰里藏的木剑,还是躲到了凌双澄身后,发出呜呜的哀声。

      ——“爹。”凌素抬头看向那人。

      墓语者手里的长明灯燃起磷火的青幽色,灯火汇在一处,照亮了那人走向凌素的山路。那人穿墨衣,腰间坠碧玉,眉毛像是用墨汁染成,温软的眉形像起伏的远山,黑目如黝黑的矿石,他有一张清雅的脸,这副容貌的男子大多会有一双温柔的眼,但他眼神冷峻,好像是个无情无欲的人,跪在地上的是他嫡亲的女儿,但他看着凌素的眼神,和看着身边的墓者没有什么不同。

      百年前奉南平帝旨意,带领门人入谷的国师,姓凌名逸,到了凌双澄兄妹这里,已经是凌家第三代,让皇浦桀提起就心惊肉跳的帝王谷主人,就是凌素的父亲,凌晓峰。

      “祝由家的墓,是你告诉燕云营的?”

      “素素不敢撒谎。”凌素重重叩首,“既然犯错,爹罚我就是。”

      凌晓峰抬起女儿的脸,“墓者奉代代身名,当护帝王谷大任,想不到第一个破局的,是我凌晓峰的女儿。燕云营?又是燕云营…”

      凌晓峰看向沉默的妹妹,“双澄,照谷中规矩,凌素该怎么处置?”

      凌双澄咬了咬唇,低声道:“要是立下重誓的墓者,罪责当诛,可素素还是个孩子,她还不是…童言无忌,素素不是故意的。”

      “姑姑多疼你。”凌晓峰轻抚女儿如玉的脸颊,“但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双澄,你看着责罚吧,人人看在眼里,要太过纵容,只怕难以服众。”

      七崽听在耳里,哀求着拉住凌双澄的手,嘴里咿呀着求凌双澄轻饶素素,凌双澄按了按七崽的手,上前几步道:“素素年幼无知,被人哄骗犯错,不如…就罚她在思过崖悔改,三年五载…总会长大懂事的。”

      三年五载…七崽哀嚎了声,凌素性子最野,困在思过崖几年下不来,可比要她的命还惨嘞。

      “我会看着素素,大哥放心。”凌双澄示意凌素道,“素素,你服不服?”

      凌素心里当然是不服的,可要当众顶撞,连着姑姑给的台阶都会砸了去,没准还会连累七崽…凌素噗通又磕了个头,表示愿诚心悔改。

      “收拾东西,明天就带去思过崖。”凌晓峰示意双澄走近些,“原本有机会让燕云营葬身帝王谷,你却说怕惹祸事,生生由着他们挖了祝由墓。双澄,还以为你奉了道就不会再管闲事,想不到身奉道,心,却没有。”

      凌双澄淡淡一笑,“大哥,我带着两个孩子,当然要先护好他们,你啊,想多了。”

      踏着清冷的月色,凌素肿着眼睛依偎在凌双澄身旁,“爹是谷主,为什么不打我几下手心就算了?姑姑为什么要我去思过崖面壁呢?早知道要去思过崖,打死我也不会说。”

      “要是犯错只需要打手心,无惩无戒还不人人犯错?”凌双澄抹去素素的泪水,“人犯过一次大错,便会如履薄冰,以后啊,就再也不会做错事了。”

      七崽指着自己,又指了指思过崖的方向,表示自己没看好素素也是犯错,要和素素一起去思过崖悔改。

      凌双澄刮了刮七崽的鼻尖,笑道:“你要也去了思过崖,谁每天给素素送吃的?七崽还有事要做,不用在思过崖也能陪着她。”

      七崽欢快的叫了声,拉着凌素的手晃了晃,凌素被七崽逗得破涕为笑,凌双澄温柔看着两个孩子,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他俩就会长大成人,就好像自己,眼睛一眨,近十年韶华,便也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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