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无法相见的初恋》半醒的皮格马利翁

1、1

　　雨后。
　　森林里杀机四伏，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枯枝，被酸雨腐蚀得看不清形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其中夹杂花开到糜烂的甜腻和一丝腐败的气味。腐蚀性的大雨并没有洗刷掉这味道，让人窒息。
　　寂静的森林中一丝声音也没有，让人不禁怀疑这里的时空是否真的在流动。这林间没有风，变异的树木高耸入云，枝桠和藤条都像是野兽捕猎前的屏息瞄准，纹丝不动，却好像随时会无情地穿透误入此地的生命。

　　一片懒散伸展的叶子打破了这寂静。
　　一株巨大的伏都百合晃了晃肥硕的叶片。健硕的根部稳稳地扎在地上，巨大的椭圆形的叶子展了展，像是在伸懒腰，露出中间像毒虫的刺一样泛着冰冷光泽的花心。紫红色的花体在摆动中隐隐散发出血腥气。

　　这株百合隐隐约约是有意识的。末世之后，无数人和丧尸死在这片森林里。时常有双方统统战死，无人取走晶核的情况。森林里大部分植物都在晶核的滋养下变异了。这林子看上去生机勃勃，绿意盎然，其实异常凶猛，藤条能穿透最坚硬的金属，汁液能腐蚀最坚韧的布料。有了意识之后，它们会主动攻击动物、人类和丧尸，以获取更多能量晶核，不断进化。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没有人会主动来到这片森林。

　　百合晃动的叶片慢慢拉长变白，显出了人体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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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萧体力透支，拼劲最后的力气向朝自己逼近的丧尸砸出一条闪电。
　　他双腿沉重，几道骇人的贯穿整个后背和前胸的伤口消耗着他的神志，大量失血让他眼前发黑，四肢发冷。他预感自己也许将要死在这里。
　　人之将死，他却并没有特别强烈要活下去的意愿。
　　或者说，早在十年前，他的心就已经死透了。
　　这十年，他与那些无法思考的丧尸没什么分别。跟随着大部队，维持着生存所需的最低要求。没有事情要做的时候，他就坐在窗边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
　　他的S级异能在人类中很是少有，他住在人类聚集区的外围，只有出任务的时候会出现。几次贡献出大量A级晶核之后，周围的人大都惧怕他，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人们见他发呆，暗中庆幸他这样的异能者没什么欲求。要知道，其他S级异能者不是后宫遍地，就是独-裁-暴-政。虽然他不愿融入人群，也似乎没有对人类造成巨大威胁。没有人愿意去挑起一只猛兽的战斗欲，因此人们只期盼他安安分分，很少有人来打扰。
　　如今的境遇说来倒也简单。他所在的基地，几个A级异能始终视他为威胁。为了建立威信、扫清障碍，同时构陷政敌，他们还是决定牺牲掉他。
　　最后的力气用完，他放弃了抵抗，闭上了眼睛，靠在最近的树上等待死亡的降临。
　　面前一阵风过，凌萧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枝粗壮的藤条拔地而起，来势汹汹，却左晃右晃、好似有点找不准攻击点。不一会儿，枝条在A级丧尸灵活的躲避中恼羞成怒，索性一鼓作气，变得更加粗壮，砰地一声砸下去，硬是把几只丧尸压死了。
　　如此笨拙粗暴但有效的攻击凌萧也是第一次见。
　　藤条从丧尸脑中挖出晶核，还用几片嫩叶擦了擦，缓缓举起来送到凌萧眼前，带着点小心翼翼，往前凑了凑。
　　凌萧冷冷地盯着藤条。
　　藤条又举着晶核往前凑了凑。
　　像在献宝。
　　凌萧脑中冒出这样荒谬的想法。
　　他身受重伤又与丧尸战斗了许久，凌萧力气耗尽，索性最坏不过是一死，他也懒得再计较，吸收了晶核，沉沉睡去。
　　他没有看到，他面前的藤条化成了一个少年，没有穿衣服，跪坐在他面前，因为刚化成人形，还不能灵活地使用人类的身体，四肢瘫软，靠胳膊撑着地，小心翼翼凑近了男人，见他没有反应，又慢慢移动到他胸口。
　　少年把耳朵贴在他心脏处，听到了他沉稳的心跳。他随手抓住一根在旁边晃悠的藤条，用男人身上的匕首割破，将汁水涂抹在男人大大小小的伤口上。伏都百合的汁液有疗伤和镇静的作用，男人渐渐松开眉头，彻底陷入深睡眠。
　　还不能灵活控制自己身体的少年，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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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萧知道他身陷梦境。
　　那时他只有十岁。母亲死了。父亲领了一个女人进门，没有结婚，住在隔壁。她带着一个弟弟，只有五岁，生的白白嫩嫩。
　　他那时很小，却已经有明确的领地意识，对闯进他领地的没有名义的继母和邻居家的弟弟很是抗拒。
　　有一天，他上学回来，路过花园，因为身体不好不能出门的弟弟正在花园里玩泥巴，见到他，眼睛一亮，晃了晃脏兮兮的小手叫他一起去玩。
　　不知为什么，这场梦境没有声音。
　　弟弟在阳光下笑的很是开心，一点没有寄人篱下的不自在。
　　梦里他闻到了雨后花园中淡淡的玫瑰香味，还有弟弟身上的糕点和牛奶味。
　　但他没有靠近他。
　　他的父亲对他要求很高，十分严厉，他在不断的挫败中，时刻控制着自己的言行和欲望。他是周围人认定的继承人。没有人把他当孩子。没有人知道他喜欢什么。亲人并不在意，但有暗中环伺的敌人却要把他的喜好当作他的软肋。
　　他是喜欢这个弟弟的。他知道自己将会进入的是一个阴暗丑恶的社会。弟弟的存在，就是他唯一的温暖。可笑他一个身体健全的哥哥，却要从病弱的弟弟身上汲取力量。

　　场景晃动，他看到了一道染血的防盗门。
　　这是末世来临不久之后，父亲和没有名义的继母相继感染，这时他刚刚从公司回到家，看到身上的腐肉往下掉的父母不停地挠着弟弟的门，他们指甲变得又黑又硬，在门上划出刺耳的声音。门眼看就要被挠穿了，他顾不得思考，迅速跑进厨房抄起刀砍向丧失化的两人，砍完后腿一软跪倒在两人面前。
　　他从小就受过各种体能和攻击训练，综合格斗中他从不认输。
　　但他没想过，第一次实战，杀的就是自己的本应最亲的人。
　　他没有在这件事上面纠缠太久。他知道，这种情况下，暴力是将伤害降到最低的唯一办法。只有杀了变成丧尸的父亲和那个女人，才能救出还活着的弟弟。
　　他打开了弟弟的门。
　　然后就看到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躲在床底下。
　　他把弟弟从床下面捞出来，抱在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拥抱他人。失去了父母的庇护，两个人都明白，从今以后，他们只有彼此可以依靠了。
　　弟弟强忍着眼泪和他一起把丧失化的两个人的头颅彻底砍下并摧毁。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地板和墙上铺满了变异后腥臭的血。
　　整个房子只有弟弟的房间还没有被污血覆盖。两人挤在一张床上，都难以入睡。
　　弟弟缩在他的怀里。
　　怀里的温度，在这个亲人死去，万般寂静，丧尸夜游的晚上，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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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萧睁开眼睛。胸前被什么东西压住，他尝试动了动身体，身上的伤口上似乎被涂了什么药剂，黏糊糊的。
　　他试图坐起，却在看到胸前的人时愣住了。
　　末世里，很少见到这么干净的人。
　　一个光裸的少年，半边身子趴在他胸口，避开他胸前的伤口，紧紧贴着他心脏的位置，好像怕压到他，所以另一半身体都蜷缩在地上。
　　他瞳孔紧缩，停下了动作。
　　且不说地上植物都腐蚀性，单是这夜晚的低温，都让这一幕变得极不现实。
　　少年并没有因为低温冻僵，透过单薄的衣服，他感觉到少年温热的体温和柔软的躯体。他光洁的脚随意蜷缩着，下面就是腐蚀性的植物，他却丝毫没有受伤。与其说观察不正常的地方，凌萧的注意力其实已经被少年蜷起来的脚趾吸引。
　　想给他暖暖。
　　回过神时，凌萧已经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少年穿上，少年也因为这番动静醒了过来，眼神茫然地看着他。少年的眼睛是灰蓝色，像弥漫着大雾的海面。
　　忽然，少年伸出手，看了看天。
　　“下雨了。”少年声音略有点嘶哑。
　　没等男人动作，少年不知从哪扯过一片巨大的叶子，把茎搭在男人肩上，正好能遮住他的整个身体。
　　“给你，打伞。”
　　雨滴在少年身上，丝毫没有伤到他。
　　少年前者他，转身带着他往树林深处走。他看着前面少年的背影，想起末世前一个微雨的午后，偶然在教学楼碰到的好不容易身体好一些来上学的低年级小弟弟，为了凑过来说话，硬要把自己唯一的伞给他。
　　少年说，“下雨了，哥哥没有伞，这把给你。”
　　那时他冷冷地把伞推了回去。
　　少年没有接住，伞掉在地上，溅起的雨水弄脏了少年的裤子。
　　如今少年已经离开很久。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每次想到自己曾经的冷漠相待，都能让他心如刀割。
　　他如今异能强大，如果他真心想要想做一件事，很少有办不成的。他可以空手把防弹车拍扁，可以一招之内解决方圆十里之内所有A级以下丧尸，可以废掉其他S级异能者自己建立一个帝国，可以不吃不睡地守在一个地方十年。
　　但他不能回到过去，不能将当时的自己一拳打倒，不能转身回去，抱住愣在原地的少年，告诉他——
　　他很念想他，很想和他一起打伞，很想一直紧紧抱着他，一直到雨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