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临久 12 ...
-
莫临久大病初愈，又在这消耗了太多精力，步子发软，不自觉就半靠在阿青身上。
阿青纵然瘦弱，被高大的莫临久靠着也丝毫不见摇晃，甚至扶稳了他，慢慢往前走。
奇怪的是，没有人敢超越他们，似乎暗地里都达成了一种共识，让他们先行。那一幕着实诡异，森林与湖泊之间的道路上，两个男人相互搀扶着前行，一群白怏怏的人静默地远远跟在其后。
莫临久回头瞥见肖老与肖桃也在人群中，一身白衣，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闪烁。
阿青写:回去吗？
“嗯。”
阿青身上的温度总是偏低，而莫临久身体温热，呼吸发烫。阿青单臂穿过他的背，胳膊触碰到他骨节分明的脊梁，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皮肤下的滚热。
走过落沼湖，莫临久的头已经控制不住地滑到他的肩膀，脸正对着他雪白的肌肤，阿青的脖子上充斥着他滚烫的气息，撩动他耳边的头发，有点痒。
阿青写:能走得动吗？
莫临久没有给他回应，身子更重了，一个踉跄。阿青连忙将他放在草地上。他又重新烧起来了，浑身发软，呼吸急促，不过好在还有意识，喘息着对阿青道:“接点湖水给我就好。”
“临久。”没等阿青行动，便见肖桃从人群中冲出，半跪在莫临久面前，担忧地摸上他的额头。
她手脚麻利地将自己的水壶拧开，手掌托起他的后脑，就要给他喂水。莫临久却制止了她的动作，直接将水壶接在手里，自己喝了下去。
“谢谢。”他说。
肖桃渐渐地脸红了，声细如蚊，“不客气。”
年长者，不，此时应该称他为长老了。他眼睛被黑布蒙着，被人搀扶着上前，对阿青道:“大人，要不今晚就在这里就近歇息吧，临久生病，总不能让你一个人照顾他。”
阿青本想拒绝，却听莫临久声音温和道:“好。有劳长老了。”
长老欲将他们安排进自己的屋子，没想到夫卡突然站出来，“长老那屋子多年没有修缮，不如住我那里吧。”
莫临久没有异议，夫卡紧紧盯着他，他十五六岁的相貌，眸子炯炯发着光，好像要将莫临久烧出一个洞。莫临久却隐隐觉得或许可以从这个男孩身上得到什么。
一个大汉走上前，“需要我背你吗？”
莫临久摇头，自己撑着站起来，他脚步虚浮，但强打起精神操纵着身子前行。大汉便走在他身旁扶着他。
“我叫岩山。”他说。他的声音低厚如钟，与莫临久一样高，却比他要宽个两倍，浓密的胡子看起来硬而戳人。莫临久记起他就是方才抬棺椁的其中一个。
“多谢。”
“不客气。”他无所谓道:“你倒是个奇人，我一直挺想与你交识。”
“为何？”莫临久闻到他身上的汗味，与阿青清爽的味道大相径庭。
“一种预感，你来了之后，落沼好像在改变，就像是开启了某种机关。”
“是好是坏呢？”
“是好是坏呢？”岩山低低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自问，“谁知道呢。”
他又问:“你相信永恒吗？”
莫临久愣了一下，“说不清。”
“落沼便是永恒，我们为了维持这种永恒一直在努力。所以，请你不要破坏他。”
莫临久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以至于无法思考太复杂的问题，“我不会。”
夫卡的屋子有很大的一片占地，远远的就听见牛羊的声音。那里是一个有山丘弧度的绿草地，被木栅栏围起，小小低矮的屋子在山丘顶上，迎接着高云蓝天的洗礼。
靠近了才觉得那屋子其实并不小，四间房挨在一起。门口的院子里栓了四条猎狗，正凶猛地冲着来人吠叫。
岩山扶着莫临久跟着夫卡进了其中一间，里面也很宽敞，柜子桌椅一应俱全，甚至铺上了羊毛毯，看着很是舒适软和。墙上也挂上不少用骨骼和牙齿做的装饰，还有弓箭与马鞍。
“躺这吧。”夫卡指着那张床道。
岩山扶着他躺下，替他脱去了外套和草鞋，嘱咐:“好好休息。”
“有劳了。”
岩山看向夫卡，“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夫卡扫了一眼莫临久与阿青，“那正好，帮我喂一下马吧。”
“行。”岩山二话没说答应了，夫卡领着他去了外面。
屋子安静下来，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了。莫临久浑身无力，静静躺在那里，闻到了空气中不算好闻的牛羊味。
阿青坐在床边低头看他。
莫临久其实不大能猜透他的心思，也不知道他的情绪。想了想，问:“你……适应吗？”
阿青默默点头。
“我本以为你会怕人。”
阿青一字一字地写:我与炽子能相互感应，他经历的我都能感觉到。
“这样便好。只是你这么喜欢人间，却只能在落沼之内。”莫临久依稀有些印象，眼神缥缈，“外面应该更大更广，是更全的人间。”
阿青抿唇看着他:我知道，但是走出落沼会死。
“为什么？”
他写:我不知道原因。
“是吗……”
他写:我想去看看。
“你会死。”
阿青没再接着写，发丝垂落，半遮住眼眸，有些失落的样子。
“别想着外面了。”夫卡靠在门框上，抱臂没好脸色地看着莫临久，嫌弃道:“身子这么弱，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走进来的。”
莫临久没答。
夫卡走进来坐在桌前，熟稔地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长长呼了口气，“累死了……”
阿青就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莫临久看了看四周，问:“你一个人住在这？”
“我爹娘前年被雪压塌的茅屋压死了。”他面无表情道。
两人都没有说话。夫卡又不高兴了，“哼，搞得好像你们有爹娘似的。”
莫临久没有在意他这嘴狠的别扭性子，“今天……长老眼里那团白光是什么？”
“是预言。”夫卡倒是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目光漫不经心地瞥着一点，“长老逝世之后，预言会再次挑选新的长老。但是得到了预言的眼睛，长老也就不能再见阳光。”
莫临久想起前任长老那阴冷昏暗的屋子，这才得到答案。
夫卡勾起嘴角，单臂撑着脸颊看他，“看来你对落沼是一头雾水，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莫临久思索片刻，“鬼。是什么东西？”
“鬼就是鬼啊。就和树，河流，野猪，牛羊一样。”夫卡觉得奇怪，“这有什么好问的？是不是……外面没有鬼？”
“没有。”
“你不是都忘记了吗？怎么记得有没有鬼。”
莫临久微皱了皱眉，“我记不得很多事，但就是知道，没有鬼。”他一抬头，看见夫卡露出一丝神往，突然明白了，这个孩子，虽然嘴上讨厌着外来人，但事实上对外界是很向往的吧。
“外面有什么？”
“人。很多人。”莫临久突然感到记忆比刚来时清晰了不少，至少不是一片空白了，他一边努力回想，一边道:“街道，灯笼，繁荣，霓裳……”
夫卡瞪大眼睛，“那是什么？”
“说不清楚。”莫临久感到头隐隐作痛。
阿青默默听着，眼眸流光溢彩。莫临久见到了，不禁一笑，“对了，还有酒和文字。”
“你做的就是酒吧。”
“是，最快的米酒过几日就可以开坛了。”
夫卡哼了一声，“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到时送一坛给你尝尝。”
他没答这话，问道:“文字是什么？”
莫临久皱眉，在想怎么给他解释。只见阿青站了起来，走到桌前，用手蘸着夫卡水杯里的水，在桌子上一笔一画。夫卡歪着头看他写的字，紧皱眉头，“这是什么东西？”
“文字，一个字表达一个意思。文字可以把语言和世间万物包含其中，无所不容。”
夫卡瞪大眼睛，“这是妖术！”
莫临久摇头，“是文明。”
说到这，莫临久心中咯噔一下。文明……
“那你教我吧。教会了我我就相信这不是妖术。”夫卡还是一幅傲慢模样，拙劣地掩饰他的渴望。
莫临久摇头。
夫卡急了，“为什么？”
莫临久面无表情地撇过脸，“没有为什么，不行。”
“你……”夫卡二话不说，冲上前就猛地踢了床上的莫临久一脚，咕咚一声，床都颤了一下，力道着实不轻。
莫临久疼得额头冒汗。
“教不教我？”夫卡威胁。
“落沼不能出现文字，否则会打破平衡。”莫临久忍着疼告诉他。
夫卡脸色难看，哼了一声，又气冲冲地坐了回去。
莫临久勉强将被踢中的腿伸直，躺在床上喘气。他很清楚地知道，文字是另一扇门，一旦被打开，人就不会止步于此，会产生无边的思想，小小的落沼是承受不住的，他们会想离开，就像岩山说的，那就是破坏了永恒。这里的人本就该保持原本的相貌，简单、平淡而循规蹈矩地生活下去。
这里是最初的仙境。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临久 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