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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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蜇，该起床了。”
是哥哥的声音，他越走越近，我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他跑到了我的面前，伸出手来，正要掐我的脸。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着一脸兴奋的他，不情不愿的坐了起来，磨磨蹭蹭的穿着衣服。
“你快点啊，爹娘等着你去吃饭呢。”他双手撑在我的床边，双脚离地，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在他的目光下整理好衣袋，慢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黎明刚刚驱走天空的最后一丝深邃的蓝，星光似乎还在闪耀，哥哥走在前面，衣袍松松垮垮。一有风吹过来就像是站不稳了一样，我的眼光跟着他的身影左摇右晃。
那年我九岁，我的哥哥何隐墨十一岁。
他告诉我，我出生的那天恰逢启蜇（现在的惊蛰），那时在地底下埋藏了许久的生命刚刚准备苏醒，当我终于睁开了尚未经世的双眼，茫然的看着这个世界。爹说“这娃娃，就叫蜇吧。”
何隐墨说，当时我愣愣的看着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开始他这样说时，我是不相信的，后来愿意相信，他却忘记了，这都是后话了。
何隐墨推门而入，一股熟悉的味道瞬间扑了我全身，我看着爹和娘“怎么又是这些玩意。”
“好吃的东西要等着我们好好读书，有了钱再说。”何隐墨一边扯着我，一边看着爹娘“我说的对不对”
对，你说什么都对，我心说。
我总是感觉他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成熟，每当他从田野里带回嬉闹的我，把我按在书桌前，我总感觉他比我多活了好些年，经历的也要更多，而事实也确实如此，那时我还没有想到，一个破矮的农村小院，会生出他这样命运坎坷的孩子、
爹娘和往常一样没怎么搭理我们，简单的叮嘱我们好好读书就出去了。
我和何隐墨坐在桌子旁边吃了爹娘的剩饭，一人捧了一本借来的书，坐在桌子旁边就看起来，竹简铺了很长，我看着有些费力，但还是坚持读了下去。
我们没有什么钱，没法去私塾，遇到不懂的问题，总是哥哥偷偷溜进去问私塾的先生，先生对哥哥很耐心，可见到我的时候，总是把我赶到一边，又是甚至大声的呵斥我，让我别来捣乱。
我很疑惑，只是当时年纪小，没做多想，后来问哥哥的时候，他却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哥哥经常从私塾搬来书，说是先生给他的，让他好好读，不懂就问。
他把书给我很多，我有时候不愿意读，哥哥把我抓回来，重复着爹和娘常说的那句话“我们家三代这么穷，没有什么好的东西，你只有认真读书，考取功名，才能少缴一些税务，每顿都吃饱饭。”
考取什么功名，我听不懂，不过每顿都能吃饱，对我的诱惑很大。
我便坐在桌边继续看那些又长又枯燥的竹简，时间一长，竟也记住了很多。
“彼汾沮洳，言采其墨其。”
“彼其之子，美无度。”
美无度，当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总感觉我以后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人。
美无度。
那个人离我很近又很远，总感觉我伸出了好几次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他。
我不经意间看向身边的哥哥。他认真的看着书，阳光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再次回忆的时候，我感觉整个童年就这样定格在他的侧脸上。
日子就这样慢慢吞吞的过着，时光似乎如往日般恬淡。
哥哥的身体我的身体，一天天的成长了起来。
得哥哥变得很瘦，好像比以前更瘦了，却没有长太高。我总感觉他的身体留在了好几年以前，十七岁的哥哥却刚刚和我一般高。
我从厚厚的竹简中抬起头，看着哥哥远山一般的眉宇，在寒冬的喘息声里，微微一蹙。
“哥哥。”我轻声叫他。
他抬起了头，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没事。”我底下头，继续看着竹简上的字。
惟往古之得失兮，览私微之所伤。
尧舜圣而慈仁兮，后世称而弗忘。
“何哲，若有一日你功成名就，平步青云，一定要公正明直，不可与贱人同党。”
我随意的“嗯”了一声。
“何蜇，以后哥哥不在你身边，你要坚持读书，学习。”
“嗯。”
我没做细想，那时还没想到，分别会来的这么快。
第二天我起的很晚，阳光已经有些刺眼，想问问哥哥为什么不叫我，却一时发现不了他，身边空空荡荡的哪有哥哥的影子，我有些着急，坐起来，靠在床边，下意识的去找哥哥。
哥哥站在窗前，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真切的听到了他的低声喃喃。
“接我的人来了。”
他说完后就想要走出去。
我猛的被惊了一下，翻身跳下床，赤条条的站在他后面，拉住他的衣袖问他
“你想做什么？”
他轻轻推开我的手，留下我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我透过窗户向外看，有两个人站在门外，牵着马。
哥哥头也不回的走过去，一个人把哥哥扶上车，另外一个人上了马。
马用尽全力发出嘶鸣，我的童年在马蹄的声音里，慢慢走远了。
我忘了当时的思想，忘了当时的情感是惊恐还是别的什么，我只记得我哥哥掀起车上的帘子，静静的看着我。
哥哥纤长的手指抚着帘子，微微一笑。我目送他，直到那哒哒的马蹄声埋没在模糊的视线里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套上衣服，转身就跑，跑了好远好远，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什么东西被偷走了，我不知道去哪，不知不觉跑到地里，看到了我正在地里干活的爹娘。烈日下娘用袖子随随便便擦了擦了汗，看见我后一笑，随手理了理乱发。爹也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我。我突然觉的不安，慢慢的蹲在地上，把心脏的位置紧贴在膝盖上，像是害怕它会弹出来一样，我不知道这种不安是从哪里来的，哥哥走的时候我没有不安。可现在，当我看着我的爹娘，最应该让我安心的人，我突然感觉不安，我控制着声音，压住那从心底蔓延上来的颤抖，我说“哥哥，哥哥被人带走了。”
爹和娘都没有说话，爹推着踏犁，一步一步向前走，他力气极大，飞起的黄土模糊了我的视线。娘低下头，不知道要干什么，她摆弄着手里的工具，突然开口
“何蛰，你可知道，爹为什么要让你们读书。”
“何蜇，你爹爹年轻的时候总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最后却还是这样，面对着黄土虚度一生。”
“你哥哥走了，以后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以后你读书，不只是为了你自己，还有你哥哥，还有你的爹娘，没有了哥哥，缺什么书，娘和爹一定尽力帮你要到。”娘看着我，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那是数十带务农的象征，他们却渴望通过我来改变。
娘的目光我感觉很熟悉，哥哥以前也总是用这种目光看着我。
是啊，哥哥走了，可他到底做什么去了呢。我想寻根问低，娘却轻轻叹了口气，摆摆手让我离开。
我呆呆的站了一会，转身走了。我走的极慢，一路上思绪万千，刚打算细细的想却又是一片空白。
孩童嬉闹的声响还没有消失，我不自觉的想起，当年我和哥哥也是这样的，旁若无人的嬉闹，无忧无虑，我站在原地听着他们的嬉闹总感觉一转身还能看见哥哥安静的脸。
我转转悠悠回到家里，坐着，总觉的哥哥一会就会掀开门帘进来，坐在我旁边，和以前一样。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想知道，哥哥的离开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你叫什么名字？”
“何隐墨”
“不错的名，你家在哪里。”
哥哥指向背后的村子，望着那个穿着整齐的陌生人，那人抬头看了看我们的村子，突然露出了微笑。
那个微笑很暖，可当如今的我在想起那个微笑，还总是觉得毛骨悚然。
他低下头，拉住哥哥的手。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十七，多好的年纪。”
后来我在也没有见过那个陌生人，不知道哥哥是不是还见过他。
我记的第二天哥哥喝水的时候，手突然一抖，破旧的碗碎在地上，水流的满地都是。爹看着他，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默默的离开了，娘似乎要说什么，也只是看这哥哥，眼里的泪，被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哥走后，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回过神，总是想起哥哥掀起帘子，看着我，看着家，走远了。
我继续读书，偶尔回想起哥哥，那哒哒的马蹄声似乎仍旧回响在我耳畔，以至于之后的很长时间，每当我听见马蹄声，总想起哥哥掀起帘子，轻轻的看着我，看着家。
后来很久我都没有见过哥哥
我参加了考试，考中了秀才。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今年是大笔之年，我接过爹给我的背包，一步一步向京城走去。路上还是黄沙，像那天的爹爹，用力向前推着踏犁。我将整个村庄遗落在身后，面向一个无知的未来。
我埋头走路，走向另一个方向。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