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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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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不急却也不缓,淅淅沥沥打在明檐上,檐角不时溅起四迸的水花,犹如瞬间绽开的花朵,偶有一两处汇集成一条条细流流淌而下,落在庭院中,像极了悬挂的小瀑布,除了“噗噗”打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生硬,倒也为萧素的院落添了几分生机。
案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呈上来的糕点早已凉透,没有了平日里那丝丝鲜活的热气。
我叫雪见。
大雪日生人。
应了大雪这节气,打娘胎里出来便被接至晔庄供在了慈庙,爹娘是谁不知,长什么模样也不知,从生出的那一刻便两相分离,我不知他们,他们也不知我。
外头的人唤我做神女,说穿了不过就是徒个名声好听罢了,所谓神女自然是要供奉神灵的,那么以神之名进行杀戮也就名正言顺了,但凡夺财害命之事,必有个好听的名目掩人耳目,就好像这里,明明做着恶事却偏偏叫做慈庙。
十五。
这是个年份,也是场决断。
我便要在这一日还清十里八乡人的供奉,十五年的神女不是白唤的,十五年的供养也不是白吃白喝的,我得抵消这些人的罪业,消除他们触怒神明的怨气,自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是祭品,不为别的,只因我生在大雪日。
昱澜有个古老的传说,我们昱澜国是在龙神庇佑下生长的,国神是青龙。龙神赐予我们天水、地河,滋养万物,孕育生机,若是赶上天旱,大地干涸,土地开裂,那一定是触怒了龙神惹得他不悦,才会出现这光景,这时候就需要祭品了,毕竟,食为天,种不出粮食所有人都得饿死。
十里八乡的长老们这时就会在神明的指引下,寻找合适的祭品供奉给龙神,希望他能消气止灾降下雨水,先时的祭品还是活的牲畜,可是旱情若是大了,这祭品便是活生生的人了,是孩童。
一条条幼小的生命被悄悄的祭出,凭的不过是村长、乡长、或是长老们的一句话,他们左一句神右一句灵,搞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说是祭出谁谁便没了命,真不知道有这么大神通的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去祭龙神,以他们的本事不是更能讨得龙神的欢心?龙神说不准早就在海底下等着他们去陪他说话喝茶。
心里咒骂着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也在感慨自己生不逢时。
论日子的话,我这个大雪日的远不及雨水、清明、谷雨等日出生的人跟龙神关系更亲近更应景些,可乡里的长老们就连这也不放过,只要是应在二十四节的生辰,他们一个不漏全让人“请”来“供”在庙里。
命,这东西,真不知怎样算好怎样算坏,自我进了这慈庙当天,便是倾盆大雨,长老们认定这是个好兆头,才让我侥幸活了下来没有祭龙,再日后天公更是给足面子,年年有降雨,年年丰收年,才留的下我这条命活到现在,却也正因此,每年再不见二十四节之人被“请”进庙来,到头来,这庙里就只“供”着孤零零的一个我。
今年我将满十五,照理该放我出庙寻个姻缘嫁了,长老们偏说要为我寻个好人家,这出庙的事便拖了下来,原本以为长老们既然开了这口那便拖不了多久,哪想着这一拖,偏偏村里就出了大事。
出了什么事我并不知道,长老们不肯告诉我,我只知道长老们急,可我比他们还急,要知道晔庄的长老有数人之多,可慈庙里的“神”女却只我一个。
也该换别人进来让我出去透透风了。
心慌慌,我念叨着自己年岁大了,做祭品不合适,比不上那些童男童女们,祭天祭地祭龙这事是跟我扯不上关系的,天天盼着那道上锁的门打开,有个孩子被抱进来。别说我心冷心狠,说到这要命的事谁不愿意往后躲上一步,更何况我躲上一躲就能出了这庙,跟其他人一样平安到老,谁不想要这样活着?
我打着如意算盘,只道今年又会像早些年那样“请”进一些二十四节刚出生的孩子,哪知长老们一开口就是自我进庙到现在,年年降雨,风调雨顺,偏生今年无雨,算我的岁数,也是到了及笄之年,怕是龙神要娶妻,要大家都准备好,待我年满十五嫁给龙神。
目瞪口呆,我是想不出长老们是怎么说出这番话的,他们居然能想得这么多,为龙神考虑的如此周道,真难为他们还活在世上没去水底下陪龙神坐坐。
何为嫁?说穿了就是个祭字,已知命数如此,我本已经心灰意冷,偏偏这几日就降雨了,雨势还不错,我兴高采烈地让人通知长老们:今年不是未降雨,而是晚降雨,就收到长老们的答复:再三天我便十五岁,这是龙神为喜事高兴才降得雨,要我稍安勿躁。
......
当时我就一只碗扔了过去,打的那送口信的婆子转身就跑锁上了门。
稍安勿躁,这四个字简直是掏心挖肺。
看来我是甭想活着离开晔庄了。
万念俱灰,我瞅着院子里雨水凝成的小瀑布,脑子里空空的,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腐坏的木头。
猛然间灵机一动,我双手合十。
为什么雨就不能下得更大些呢?若是发了水灾,我便可以浮着木板逃出去了。
廊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勾起我些许尚存的心智,让我这截腐木扭转脖子看了过去。
或许是长老们更改了主意,我贪婪地幻想着。
就见一道白影窜进了屋子,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瞪着我,眼神冷的可怕。
瞅着眼前这头大白狼和它生硬冷淡的目光,我知道是百语来了,果然那“踏踏踏”跑在廊里的脚步声很快就进了我的屋子,一身白衣的百语出现在我眼前,唇红齿白,圆脸粉腮,十分可爱,她的身边还跟着两头更大个的白狼。
“踏踏踏”跑到我面前,百语张口就说:“你都不迎接我?”
“你见过要死的人会动弹么?”
百语愣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头说道:“别灰心,你死不了的。”
“真的?”百语的话让我一瞬间感觉到了一股热流在身体里窜动,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我相信她一定是来帮我的,毕竟,她是我独一无二的百语!
人有了精神,只管拉着她走到案几旁,抓起案台上那些早已凉透的糕点就吃。
此时此刻,甭管它凉不凉了,就算咯牙也是香的。
狠狠咬了口甜糕,我瞅着百语问道:“你终于肯救我了?”
“你这家伙,”百语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能救你?”
“你通兽语,”我使劲咽了口甜糕,差点噎着,狠狠捶了捶胸口我说道:“若你不能救我,天底下就没有能救我的人了。”
“那我该如何救你呢?”
“找只老鼠去偷钥匙,然后开了门我就可以跟着你跑了。”
“可老鼠不知道钥匙在哪里。”
“可以叫老鼠跟着每天送饭的人!”
百语抿了下嘴,“那你说,我都有这法子,为什么前些年没救你呢?”
“你养不起我。”咽下嘴里最后一点甜糕,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在这里,你可以安心,起码我不会饿死、冻死。”
百语伸手使劲敲了下我的额头,恶狠狠地说道:“死雪见,你就不能笨点吗?不知道聪明的人死的早?”
“呵呵,”冲着百语一笑,我问她:“什么时候救我走。”顺手又拿了块甜糕塞进嘴里。
百语用手指指门的方向,“三天后!”
用舌头挑开挡在唇边的甜糕,将它们拱进腮帮子,我勉强张开了嘴,“你在逗我玩?逗一个马上要死的人玩,你长的什么心?”
“我长的什么心?人心啊,所以才不远千里来救你。倒是你,你长的什么心?居然狠心到宁愿那些老家伙抓些婴儿来替你祭龙!”百语板着脸。
“你听谁说的?”
“前院墙角的刺猬。”百语说道,“它说你天天站在前门那里唠叨着怎么还没孩子送进来。”
“多嘴的家伙,”我愤愤道:“我只是心情抑郁的时候在那里牢骚了几句,它竟全听了去,还拐弯抹角的传闲话!话说回来......谁不想多活几年?”
“那你也别把话说的这么直白!这地方把你关的,心都魔性了。”
“其实我是想,我得先活着出去才能想救孩子的法子。”
“你怎么就不能想,以你之躯成就大义?反正要祭龙的只是你一个而已。”
“喂,”瞪着百语,我闷声道:“还是不是好朋友?”
“不是就不来救你了!”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百语说道:“既然要我救你,怎么也得求我一下吧?”
学着她的样子我也大张手脚地往地上一躺,随口答道:“百语,求求你救救我!”
“咯咯咯,”耳边是她清脆的笑声,“先唱首歌来听听!”
“雨丝如愁上我心头......”
“闭嘴!”百语声音淡的像泡没了味的茶水,我停住歌唱,就听她说道:“能不念歌词么?我就想不明白,你说寻常人都会唱个几句,怎么就你,一句都不会唱呢?”
“我也想知道!”翻了个身子,我俯视着百语的脸问道“三天后,他们就送我祭龙去了,那时候来得及救么?”
“来得及!等到那天我唤来百兽,冲散祭祀的队伍,你借机逃跑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