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折 适彼之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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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此后，独孤翊每隔几日便要到青瓷所住的后院来，有时带一朵正应时季的花，有时带他新描的几幅丹青，有时什么都不带，只带着一脸温然的笑。
“独孤家是万贯家私，为何公子却住在清简的画苑？”苏青瓷疑惑，她知道画苑有位画师才艺了得，却只道独孤翊是跟着那位画师学艺。
独孤翊眼神一暗，似乎是问到了他不喜之事，却如常答道：“我娘亲是独孤家主的侧室，后来被人害死，我便离开独孤府，去了画苑。”
苏青瓷自知是自己失言了，敷衍着点头便直指院里放着的一只雪瓷花瓶，含笑道：“小女子前些日子刚烧成的瓷，公子看看，该绘何种花纹才好？”
她本随口一问，独孤翊却走上前细细观摩那只瓷瓶，称赞道：“青瓷的烧瓷技艺可谓极佳，只是雪瓷胎薄，若上釉绘成牡丹花纹，却是不相宜的。依我愚见，嗯，青瓷可有纸笔？”
他唤她，青瓷。
苏青瓷面上一红，便取来上好的宣纸毫笔，并一盒翰墨一碗青砂，独孤翊思忖片刻，一纸水天霞色便跃然而出，他随意地调一种嫣红水色，笔尖轻佻一抹，便惊艳人眼。
“今日构思仓促，我苑里自有雅致的水墨画，青瓷若喜欢，我挑些好的明日来送你。”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方印，蘸了印红，端端正正的“清扬山人”四字便印在纸上。
杜若先惊叫出声：“你是清扬山人！”
说起清扬山人，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画师。青瓷原以为清扬画师该是位鹤发童颜的现任，却不料只是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
“在下独孤翊，字清扬。”他施施然笑道，“姑娘若不嫌弃，这瓷瓶绘上此般山水也算别致。”
青瓷正欲说话，院外突兀地想起敲门声，婢女采碧尖细的声音道：“大小姐，二夫人让奴婢来送饭了。”
独孤翊看她一眼，轻巧地翻上屋顶，没了踪影。
杜若吁了口气，掩起画卷去开门，采碧端了几样清汤小菜撂在桌上，道：“今日午膳，慢用。”
杜若不满道：“你看这汤，不是昨夜剩下的么？厨房里热一热就又送来，汤汁这么老，大小姐如何下咽？”
采碧扬着头不屑道：“老爷的气还没消呢，原不让小姐吃饭的，二夫人菩萨心肠，自己拨了钱银给厨房，才有本姑娘来送饭，别不知好歹！”
她是二夫人跟前最得意的侍女，苏府下人，少不了都受过她的气。采碧得了理，嘴上更是不饶人：“大小姐啊，奴婢奉劝您，您也到了二八好年华，正当出嫁了。别整日抛头露面，败坏门风，不然将来老爷给您指个拉车脚夫随便嫁了，您到时候上哪哭去？别说您那生得像堂屋里那位的狐媚嘴脸，连下人都看不上呢！”她正好瞧见桌上花觚里的白莲，一把扯了出来，“这莲花开得真漂亮，本姑娘老远的路跑来送饭，就当是孝敬本姑娘的了！”
苏青瓷一怔，忙去抢那莲花:“还给我！”
采碧从未见过平时怯懦的大小姐动怒，更是逗弄道:“本姑娘偏不给了，什么好玩意似的”她发狠一扯，两片莲瓣掉落下来。
青瓷不知哪来的力气，揪住采碧的外襟，一个耳光劈将过来。
采碧哪里受过这种气，当下把那残莲双手一撕，掼在地上，绣花鞋来回踩了几次，苏青瓷原就体弱多病，怎敌得过杂役仆女的力气大，早被她推到一边。
“老爷！二夫人！可得给奴婢做主啊！”采碧眼波一横，捂着脸颊就开始嚎啕，“大小姐出手打人啊！”
她这一喊，全府的下人都围到青瓷的小院看好戏。原本待下不算亲厚的二小姐苏菡萏抚着采碧的脸，硬是挤出泪来:“瓷儿姐姐，你怎么能随便打下人呢，下人也是人呀！”
大夫人何氏正欲替女儿辩解，采碧抢先哭喊道:“奴婢不小心弄坏了大小姐一朵花，大小姐竟要打奴婢！夫人，您可要替奴婢做主呀！”
苏老爷的宠妾缘儿原本就是苏府的一介婢女，自从缘儿得宠，苏老爷对主子殴打下人之事便万分嫉恶，愠怒道:“没教养的东西，何素莲，你怎么生出这么个东西！”
苏老爷平日即使厌弃何氏人老珠黄，却极少直呼她名，此时何氏也只有唯唯诺诺低头称是。
王氏笑道:“青瓷一个小姑娘家，哪有这么狠的心思，非得是她娘亲言传身教，才至于如此呀！妾身的菡萏，还有达儿，虽说不才，可从未有过殴打下人之嫌！”
“这个赔钱货，断断不可再留了，等缘儿足月生了，赶紧找个婆家吧……”苏老爷自言自语道，沉下脸来，“你既心神不定，这院子也不必住了，今夜你便在露天佛堂里跪一宿吧，祈求佛祖给你点善缘！”
苏青瓷垂眸不语，避开众人探询的目光，只是等他们都散尽时，安静地拾起那枝被蹂躏枯败的荷花，取了檀木匣小心翼翼地收了进去。
当爷夜大雨滂沱，杜若撑着伞瑟瑟守在风里看青瓷一袭素衣跪在佛堂思过。
“小姐，苏府守夜的下人都回屋睡了，您快避避雨吧！”杜若急得快哭了，“这么大的雨，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苏青瓷恬淡的眉眼蕴满无惧的毅然，淡淡道:“我若不甘心受罚，你必定会落个看管不严的罪名，你可知道他们不是好相与的！”
杜若亦跪下道:“奴婢愿意受罚！明日他们若发现，就让奴婢去跪吧！”
青瓷不语，静静守在堂前，不再理会杜若的哭声。
一时无人说话，一把伞却轻轻稳稳地遮到她头上。青瓷睁目不悦道:“杜若！”
耳边却传来杜若惊喜的喊声:“小姐，是独孤公子！独孤公子来了！”
她看向来人，那人着一身烟紫锦袍，卓然贵气，一把绘了烟雨迷朦的蟹青竹纸伞摇摇欲坠承接着倾盆的雨滴，却没有半滴再落到她身上。
再遇，是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你翩然而至为我遮去所有雨滴，如墨三千青丝倾泻，清雅不凡，映得身边景色，都无端的俗艳下去。蟹壳青的竹纸伞，伞面是你恣意挥洒的烟雨山水 。
倏忽间，便是一纸江南。
盼你来，却又怕你来。
可最终，你还是来了。
独孤翊笑笑，悦耳地唤她:“青瓷。”
“公子，苏家家事，还是不要插手为好。父母之命大过天，家父罚青瓷长跪思过，青瓷怎能不跪。”苏青瓷静静看着他，声音里却透出一丝强硬。
“苏家家事与我无干，但青瓷姑娘的事，在下不能坐视不管。”独孤翊毫不退让，伞稳稳地遮在她头上，“姑娘若不起来，我陪你一同跪就是了。”
青瓷一惊:“这万万不可！”
独孤翊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他一撩衣摆跪于佛像前，闭目不语。
青瓷还欲再劝，但见独孤翊态度强硬，也只由他去了。
她平素无所求，不图荣华富贵，不爱胭脂红纱，母亲懦弱，庶母恶毒，生父冷目，幼弟幼妹向来比她更擅承欢膝下，而她从出生，就被视为苏府的丧门星。庶母掌家，分给她一间西晒的小院，冬不避风夏不遮阳，她坦然接受，庶妹苏菡萏锦衣玉食，侍女成群，她却只有一个杜若帮忙做些杂务，她也默默忍耐洗衣烧水，也并非什么难事。
可是向来无欲无求的她，心里第一次有了小小的愿望。
喜烛摇曳成双，红嫁衣绣鸳鸯，她希望那一日，执她之手同拜高堂的是他。许她一世放心的，是他。
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那样的画面，苏青瓷轻轻笑了，被雨淋得虚弱至极的身子一松，倒在他怀里。
他轻柔地揽住她。
佛堂里的菩萨宝相庄严半闭双眼，静静望着他的众生。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折 适彼之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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