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钻的别名》薛灵均

5、第 5 章

　　常名这句话不带任何口音。许莓洲被她的认真劲儿给镇住了。
　　常名眯起眼睛：“许莓洲，你上实验吧。”
　　“哎你别突然……说这些做什么呀！”许莓洲本来因为“没脸没皮”积攒起来的一点情绪全被常名一句“上实验”的神来之笔给击碎了。她正想怎么把这话接上，是反着接还是正着对，常名指了指街边一道拱门：“到了。”
　　这片民宅离学校不远，都是老式的筒子楼，外观比许莓洲家那边修整改造过的破旧许多。许莓洲跟着常名上了三层，开了门进去，屋里和外边比，也没好上太多。一间卧室，一个小饭厅，厨房和阳台合在一起，空间非常有限。
　　“你和你爸妈住一个屋？”许莓洲在卧室门口看了看，靠窗的好像是常名的书桌。
　　“我家来这儿没多久，临时租的房子。”常名拉出饭桌旁一张椅子给许莓洲坐，“你水瓶给我，没准备一次性的。”
　　许莓洲看她从保温壶里倒出热水：“你们家也拿炉子烧水？”
　　“以前用热得快，被我弄炸过一回，再买新的也用得少了。给，小心烫。”
　　许莓洲接过来吹吹：“没见着电视呢？”
　　常名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搬过来就没安，地方太小了。他们也不总回来，而且我从小就不怎么看电视。”
　　“也不上网？”
　　“小时候上，拨号的，上几分钟就得下来。现在说是有宽带了，家里没给办，要查资料就去我爸单位上一会儿。”
　　许莓洲点点头：“那会不会无聊啊。”
　　常名喝了口水：“看书呗，电脑里也存了点游戏。”
　　“你还打游戏呢？看不出来。”许莓洲放下水瓶，“能转转不？”
　　“你转吧，”常名眼睛随着她走，“没什么好东西。”
　　“你这儿都有什么书啊？”许莓洲进卧室兜了一小圈就出来了，“我看桌上有一堆。”
　　“你爱看什么样的？”
　　“不知道，冯笑林她们爱看男生女生谈恋爱的，梅子望也拉着我看，我觉得特没意思。”许莓洲拿出手机玩上面的水钻，“赵有天成天看打斗升级的那种，我管他借过，跳着看里面主角和女生……亲热的部分。”
　　“你这么喜欢水钻，为什么总去抠它？”常名像没听见似的把话岔开。
　　“又不是真钻，掉了再买新的就行了。哎，问你呢，你喜欢什么书啊？”
　　“和你差不多。”
　　“这也太敷衍了吧？”许莓洲撇撇嘴，“那我还爱看地摊杂志呢？”
　　“我也看，那种故事总有无辜民女被人辣手摧花。”常名仍是一脸严肃。
　　许莓洲笑了：“我说真的，你有喜欢的推荐给我，我可能会喜欢的。”
　　“等暑假吧。”常名看着许莓洲，“要复习数学吗？”
　　“你太没劲了，”许莓洲抱怨归抱怨，还是把课本拿了出来，“赶紧复习完考完，暑假就能出去玩了。”
　　“你暑假要出门？”常名指点她翻到几何部分，有几道大题容易设陷阱。
　　“看情况吧，你呢？”
　　“不知道，可能回老家。”
　　“哦。”许莓洲没再深问。直到上个月她还不敢相信自己能和常名展开像这样你来我往、有问必答的对话。这人和人的关系真是说变就变。
　　“能再慢一点就好了。”一没留神，许莓洲把想法顺口说了出来。
　　“什么慢一点？”常名在许莓洲和数学图形之间来回扫视，“我说话快吗？”
　　“比我想象中快。”许莓洲在图上加了两条辅助线，“这题是这么解吧？”
　　考前冲刺一个月，许莓洲过得比之前还要稠密。上学做题，放学补课。课间操毕业班可以不用下楼，许莓洲趴着补觉，还要忍受常名那边鼓捣出来的咖啡浓香。
　　“你肯定长不高，”她指着同桌的鼻子说，“而且这速溶的对身体特别不好。”
　　“那什么对身体好？”常名眯着眼睛，一口口舔着热咖啡。许莓洲看了，内心一阵毛躁。她在单词卡片上写了几个字母，在常名眼前晃了晃。常名皱了皱眉：
　　“没皮没脸，许莓洲。”
　　许莓洲没来得及把鬼脸做完，手上的卡片刷地被人抽走。赵有天边走边念：“Sp……不认识。”他随手一飞，许莓洲追着去够。卡片飘了一会儿，掉到张正桌上继续往下滑，接水回来的班长下意识伸手按住，看了一眼，递给了许莓洲。
　　“这是什么？你写我猜？”张正嘴边勾出一缕笑意。
　　许莓洲赶紧把卡片涂黑了：“我瞎写的。”
　　“说是吃了对身体好的，”哪哪儿都有王星语凑热闹，“都写了什么呀？”
　　“游戏里的食材，”张正随口就来，“吃了能加防御值的。”
　　“哦。”王星语坐回去了。
　　许莓洲的课间觉是彻底不用睡了。趁王星语没看这边，她给张正抱了个拳。然后转过来继续趴着。常名高深莫测地看着她：“怎么，不高兴了？”
　　“有什么好高兴的，我这么没脸没皮。”
　　常名用水瓶贴了贴她脸。许莓洲一把夺过来，含着瓶嘴咬了一口，又还了回去。
　　“王星语看着呢。”常名不紧不慢地说。许莓洲向后一探，王星语正和后座同学聊天呢，压根没往她们这边瞧上一眼。
　　“你变坏了啊，跟谁学的？”许莓洲盯着常名，常名也学她样，咬了咬那个水瓶，“还是你一直都这么坏？”
　　“你觉得呢？”常名把咖啡喝完，“我撒谎不打草稿，惯偷，还逼人退学……”
　　许莓洲干笑一声：“得了吧，惯偷还拾金不昧呢，还追到失主楼下热情归还。”
　　“你那手机又没镶真钻，我们惯偷看不上。”
　　“嘴越来越贫，”许莓洲枕着手肘朝她笑，“小嘴叭叭的欠收拾。”
　　常名眼神荡了一下。许莓洲看出她的心思，连忙拉着一张脸，扮了个很凶的表情：“呔！光天化日——”不等她训完光天化日该当如何如何，老齐指挥几个男生抱着批好的模考试卷浩浩荡荡地涌了进来。再有什么心思也被白纸红字的分数冲淡了七八分。
　　“许莓洲，你之后打算报哪所啊？”王星语心情不太好，她作为课代表，这回英语带头考烂，被老齐和颜悦色地表扬了一番潜力。
　　“撑死一中。”许莓洲从未改口，“三中也行，离家近，不用住校。”
　　“哟，没想过去实验吗？常名要去实验吧？”王星语但凡说两句话都能扯上常名。
　　“我不一定，实验学费贵。”常名头也没回。
　　“也没贵很多吧，”王星语讨了个没趣，“你要是考中了，多出来那部分学费我可以帮你……”
　　“谢了，”常名没让她继续发挥下去，“一中和六中也不错，前五所，学费低，我都备选着。”
　　“你就没想去学开地铁，或者做蛋糕？”许莓洲把试卷理好收起来，偏头问同桌。
　　常名顿了一下，说：“齐老师好。”
　　“嗯？”许莓洲抬了抬眉。刚出去了一阵的老齐突然又杀了回来，站讲台上听着她们说话。
　　“知道为什么不鼓励你们学蛋糕吗？”齐月砚抻长教鞭敲了敲，“你到普通中学，以后同学有学这，有学那，互不干扰，同学会见了吹牛还能吹到天上。你去学蛋糕，以后全体同学都做蛋糕，同学会怎么开，一人一个大蛋糕？”
　　葛亮最后几天居然没再逃课，还给老齐捧了场：“老师，以后咱班同学会，我给每人包个大蛋糕！”刘迟立刻配合上去：“我开地铁接送！”底下你一言我一语，连王星语都喊了一嗓子：“我负责给大家做口译！”
　　“译什么译，谁还带外国老伴来同学会不成？”赵有天最喜欢语文老师，所以一向把中国话看得比天高。
　　王星语羞红了脸，开始口不择言：“我，我可以把方言译成普通话！”
　　许莓洲原本是在看热闹，听了这句不由去看常名表情。还好还好，常名很是平静，脸色温暖得像个骷髅。不仅如此，她还前所未有地参与了班级讨论：“那我可以把普通话译成方言。”
　　全班静了一秒，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放学前班上几个爱玩爱热闹的都过来找常名说话——“没想到你还挺幽默！”——还有几个同学给她塞了毕业纪念册的分页，在这之前常名可是一张都没收到过。两人回到常名家里，许莓洲把加餐的数学题做完，常名还在填那些查户口似的信息。许莓洲拿过来看看，每张写的都不一样。
　　“你乱填啊？”许莓洲相信常名能干出这种事。
　　“这种过后没人会看，”常名瞄了她一眼，“也不是乱填，你看，三月出生的这个常名，和八月十二月这几个，都是我的不同分身。”
　　“人格分裂？”许莓洲更奇怪了。
　　“平行世界……不过也算人格分裂。”
　　“太高深了，哪儿学来的？”许莓洲轮流对比着几张纸上不同性格爱好的常名，“你什么时候喜欢粉色了？太假了吧。”
　　常名问：“你喜欢粉色吗？”
　　许莓洲说：“得看什么粉，还有是什么东西，搭配什么颜色也要看。”
　　“这么麻烦，”常名笔尖点了点，“我以为一般喜欢就说喜欢，说一堆其实还是不够喜欢？”
　　“哪像你啊，”许莓洲笑眯眯看她，“喜欢还要加一句没皮没脸。”
　　常名顿了一下，用力搂过她的肩，在脸上啄了一下。
　　“你干什——”许莓洲看着近在咫尺的常名，胸口闷闷地发胀。
　　“许莓洲，你接过吻吗？”常名顶了顶她的鼻子，轻轻地问。
　　“和谁啊？”许莓洲声音低哑，“没有。”
　　常名拇指捻过许莓洲的唇，许莓洲吐出舌头舔了舔，含住了常名指尖。常名窒了一窒，指甲拨过许莓洲一整列上齿。许莓洲反射性吞了吞，常名指腹触到许莓洲温暖的舌苔。她浑身一颤，抽出了手，显得好奇又惊惧。许莓洲把她拉过来，也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接着凑到常名耳边嗅了嗅：“好香。”
　　常名把她拉远一点，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把唇靠上。最后一段距离许莓洲主动迎上了去，直到两人之间再无距离，嘴唇碰在一起，试探着寻找角度，捕捉着对方的呼吸。
　　等了好一会儿她们才分开。许莓洲回味了一下：“怎么回事，一直嗑着牙？”
　　“是很奇怪。”常名又试着吻了一次，牙齿还是撞在一起，不像接吻，倒像仇敌相见咬牙切齿。
　　“我回去上网查一查。”许莓洲挺不好意思，“肯定也有什么窍门，看电视上亲嘴那么多，也没听见大牙叮叮当当打击乐的动静。”
　　“电视上是演的吧，”常名半信半疑，“能是真亲？”
　　许莓洲笑了：“那还不真啊？别的戏假的也就算了，亲嘴肯定要真亲的。”
　　“那是不是，多练练，就好了？”常名眼神往下走。
　　“你看哪儿呢？”许莓洲双臂抱起，一脸宁死不屈。
　　“等以后的，”常名亲了一下她的脸，“倔强的小红军。”
　　“嘿？你现在不仅话多，连性子都转了是吧！”许莓洲嫌弃地擦了擦脸，又甩了甩手，“小红丨军连死都不怕，还怕你这糖衣核弹？”
　　“糖衣……炮弹？”
　　“琥珀核桃！”许莓洲狠拧了一下常名的鼻子，“说得都饿了。给你煮个面吃？”
　　“我家里人今晚回来，能给我带饭。”常名摸摸鼻子，看着心情不错，“你怎么办？”
　　“那我回去煮个面吃，省得跟你这儿弄满屋的调料包味儿。”
　　“别总吃泡面，对胃不好，吃了还不长个儿。”
　　许莓洲拉起常名站好，和她比了比个头：“看，比你高，你喝咖啡不仅不长个儿，还往回缩缩！”
　　常名温和一笑：“我妈上大学还在长呢，说明我有潜力。”
　　许莓洲挑起眉毛：“有潜力那是好话吗？老齐天天夸考差的同学‘你很有潜力，很有进步的空间’，和你一样，自欺欺人。”
　　“别打击人，我的志愿是长到一米八。”
　　“干嘛要那么高？穿鞋都买不到合脚的，还是你想进校篮惹那帮小姑娘尖叫啊？”
　　常名动手抹平许莓洲的眉毛：“你没随她们叫过？”
　　“有病吧，看着高的就叫。”许莓洲嘟嘟囔囔，“怎么不对着市里的电视塔叫呢？”
　　“电视塔又不发射费洛蒙。”
　　“你真聪明！可惜聪明人一般也不发射费洛蒙。”
　　“你就很性感。”
　　“可不是吗，我……”许莓洲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性感，”常名嘴里冒出只有书上会出现的形容词，“许莓洲，你很性感。”
　　“为什么我听了，又开心……又有点儿恶心？”许莓洲不由反思，“你从哪本外国书上看的？我妈看的那种时尚杂志上才用这个词。”
　　“许莓洲，我想……”常名说到一半咬住了牙关，她走上去，抱住了许莓洲，“想快点长大。”
　　“快了，快了。”许莓洲感受着常名温暖的呼吸，莫名有点想哭，“我们一起长起来吧。”